“娘,你跟爹之前不是這樣的。”
何文詠無法相信,也無法理解,他們為什么會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從疼愛到仇恨,從親人到疏離,這樣的變化,讓他無法接受。
“文詠,你要相信我們,爹娘這么做都是有原因的,我們我們自己的苦衷。”
何枚略微緩了緩聲音,翻了盞茶碗,替他倒了一杯茶,推到了他面前:
“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兒肉啊!”
這句話飽含苦楚與哀傷,可她的臉上卻還是一副堅定的模樣:
“她可以跟著貴人去京城,可我們呢,我們離不開這個部落,族長他們一干人馬無緣無故被抓,你姐姐又這般,我們再不劃清界限,以后還要不要在這里活下去?”
“我們可以一家人離開這里啊!”
何文詠不明白,事已至此,這個部落還有什么可以留戀的。
“離開?你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無財無權無勢,你能去哪里?又要以什么謀生?你當真以為舉家遷徙是件簡單的事兒?”
在何枚眼里,何文詠就是未經風雨的雛鳥,總把外邊的世界,想象的簡單又美好。
“總會活下去的,只要人活著,只要我們努力,一定能活的下去的。”
何文詠堅信,一家人整整齊齊,相互扶持,一切難關都會過去的。可何枚并不這么想:
“你想活,可別人憑什么讓你活?兒啊,日子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簡單,我當年一意孤行,選擇跟你爹在一起,我們倆也曾像你這樣想過,可事實呢?”
他們根本就活不下去。
往閩城去,無依無靠,連活下去的手藝也沒有,往邊疆深山里走,沒吃沒喝還擔心野獸的苦日子,也不是他們能夠堅持的。
兜兜轉轉吃了這么多苦,最終還是只能活在部落里,哪怕是躲著別人,住在最不好的地方。
“我們生在哪里,根就在那里,開花結果,種子落地,也還是在這一處兒活著。”
一代一代,周而復始,生生不息。
大部分終其一生,也不曾離開過他生活著的土地。
“所以,我們就離不開這里了嗎?”
何文詠捂著額角,皺著眉,表情苦楚又無奈。
“你們可以,但是我跟你爹不行了。”
孩子總有長大的一天,就像是雛鳥離巢,飛往哪里,都是個人的命運。
“所以,你們才要讓阿姐跟丁大哥訂娃娃親,為的就是讓她以后能夠多幫襯幫襯娘家,對嗎?”
很多事并不是偶然,而是人為謀劃出來的,何文詠看著她,輕聲笑問著:
“是不是從你們救丁伯伯的那一天起,就已經做好了打算?”
“那只是巧合,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了。”
何枚低眉,把他面前的冷茶撇去,替他又添了新茶:
“爹娘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們幾個孩子。”
“是嗎?”
何文詠點了點頭,起身,把茶拎起來就朝何年在的屋子里走去,何枚沒有動,就這么看著他進去了。
“喝茶嗎?”
何年靠在床頭低著頭,醒著,睜著一雙眼睛,無神的盯著眼前的被子。
“你來做什么?”
何年沒有動,閉著眼睛沙啞的問著,何文詠把茶塞到他眼皮子底下:
“你說呢?”
何年不說話,抬手就要去接茶,那茶卻被何文詠啪嗒一下,摔在了一旁的地上。
“放肆,你做什么?跟你老子我置氣?”
何年騰的一下就冒火了,何文詠卻不怕,指著那地上的茶追問著:
“為什么?”
“我聽不懂你想問什么,如果是跟你阿姐有關,那我什么都不想再說,從今往后,你也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
何年哼了一聲,扭頭望著床里邊的墻,何文詠無聲的苦笑著,點了點頭:
“你跟阿娘是真的想要毒死我們嗎?”
“別裝糊涂了,我都知道了,我們被抓進去的那天,阿娘進來前是被搜了身的,那晚我們一家只分吃了爹爹藏在衣服里頭的半張餅子。”
那張餅子本來是喂馬的,又硬又難聞,里頭加了不少草。當時是為了果腹,他們一家才忍著分吃了那張餅。
第二天,一家人都說不出話來了不說,還出現了難以呼吸的癥狀。
“與其被人折磨而死,還不如自行了斷,我是沒有指望過別人來救我們一家的。”
何年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承認了這件事兒:
“沒錯,是我做的,我撕開了餅子,在里頭摻了半夏的花粉。”
“為什么?”
何文詠脫口而出,隨即笑了,自己跟自己解釋著:
“因為你覺得我們必死無疑,你為什么會覺得我們必死無疑呢?”
何年回頭看著又笑又哭的何文詠,神情逐漸凝固,他呵斥著:
“好了,你不是沒死嗎?不要再在老子這里發瘋了,趕緊出去吧!”
“爹,既然當年族長他們不同意你跟我娘成親,那你們私奔后,又為什么能夠回來部落里生活?”
何文詠拉了凳子坐在他旁邊,神色嚴肅,已經是決定魚死網破了。
“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出去!”
何年以長輩的姿態壓制著何文詠,擱在以前,何文詠定然會害怕,可今日,他心底生出一股對抗的勇氣,不管不顧就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他們到底是原諒你們了,還是說你們之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約定?”
何文詠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何年一巴掌打了過來,嘴角頓時就溢出鮮血,何遠殤捂著臉,頂了頂腮幫子,笑著回過頭望著何年:
“果然如此!”
“滾!”
何年渾身顫抖的指著門外,幾乎是怒吼著,何文詠沒有再堅持下去,他摔門而出,剛好迎上了站在門外的何枚。
兩人對視一眼,何文詠要走,何枚拉著他的胳膊,將他攔住了。
“讓他滾,就當我沒有他這個兒子!”
何年在屋子里劇烈的咳嗽著,大吼著,何文詠甩開何枚的手,就往樓上去。
“文詠——”
何枚跟在他身后,想要勸他,可何文詠正在氣頭上,他扭頭對上追過來的何枚,劈頭蓋臉的指責她:
“怎么,你也想毒死我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剛才泡的茶水里都放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