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霆朝廚房方向望了一眼,希望已進去老半天的蘇父能出來救場。
說實話,他更想和老先生聊天。兩人都是生意人,有很多共同語言,對很多事有類似的觀點,有些事只簡單說幾個字,對方馬上就能明白,全程交流無障礙。
蘇父也不知在廚房里準備什么龍肝鳳髓,并沒有在江一霆期盼的目光中出現。
以江一霆對蘇母的初步判斷,她是一個喜歡感情用事的人,情緒化,強勢,喜歡用自己的想法影響他人,但從剛才兩位老人的對話可以看出,蘇母雖然強勢,但她對家人還是會有一定程度的妥協。
考慮到蘇母這些性格特點,江一霆打算訂婚的事還是先和蘇父談為妥,得到老先生的同意后,再和蘇母談——這時老太太就算想反對,也會尊重老伴的決定;但如果直接和蘇母談崩了,老太太的面子哪里放得下?就算她后來為了家人而妥協,那也會讓他和麗麗的訂婚好事多磨。
想清楚溝通策略后,江一霆完美地避開了準岳母大人的考點,真誠地答道:“阿姨,我和麗麗創立醫騰快3年了,我們一起走過了很多艱難時刻。現在醫騰獲得全國人工智能創業大賽金獎,成功入駐科技園區創業孵化器,獲得SH市高科技企業稱號,還獲得了巨額天使投資,發明專利也申請了80多項……各項工作順利推進,我和麗麗沒剛創業時那么忙了,這不,趁國慶假期回來看看您們兩位老人家。”
哦?聽口氣好像小江他并不急著結婚啊?怎么,想拖著我家麗麗?女孩子青春短,哪里經得起再來一次失敗的戀愛?
蘇母微瞇雙眼,用懷疑的眼光掃描江一霆,半晌,她伸手指向桌上最辣的一道菜——毛血旺,催道:“小江啊快吃,嘗嘗阿姨的手藝!別光顧著說話,菜都快涼了!”
說完,蘇母用公勺給江一霆舀了一坨鴨血,暗紅色的鴨血裹著一根豆芽菜和幾截朝天沖辣椒,隨著辛辣的湯水歡脫地蹦進江一霆碗里。
江一霆明白,這是準岳母大人在考驗他。
見證奇跡的時刻到了!
蘇麗正想伸手阻攔,江一霆卻早已慷慨激昂地將那坨鴨血塞進嘴里。
只見他雙目圓瞪,左手握拳,右手緊緊抓著桌沿,手指發白。他集結了全身每一個細胞,向嘴里那坨毛血旺發出了只能成功不準失敗的搏斗!
嘴里的麻辣味,像千萬支羽林軍的長矛在他嘴里亂戳。這一回,江一霆拼命咬緊牙關,左手拳頭微微發抖。他反復默默地告誡自己,千萬不能讓嘴里的鴨血塊噴薄而出。
扛過極限后,江一霆細細品味,才發現原來鴨血嫩滑,湯濃味足,怎一個麻辣鮮燙了得!
強忍了幾秒后,江一霆輕輕咬開鴨血,啊啊啊!!!一大坨鴨血變身為幾坨小鴨血,包裹在血塊里的高溫瞬間被釋放出來,像從火山口噴涌而出的滾滾巖漿,快速將他嘴里的麻辣味強力升級。
燙裹挾著辣,辣翻騰著燙,讓江一霆開始面目猙獰地轉動舌頭,飛快地把那些鴨血塊在嘴里從左邊掃到右邊,又從右邊甩到左邊……
他沒吃過令人聞風喪膽的死神辣椒,但他估計差不多也就嘴里那股辣味吧?
眼淚控制不住“嘩嘩”地流了下來,太陽穴痛得突突直跳,額頭上掛滿了晶瑩的汗水,整個世界突然安靜了。
這就是您老人家要的態度,可滿意?
江一霆看見坐他對面的準岳母大人,驚慌地張著嘴巴對他說話,可他什么也聽不見。
他吞下嘴里的毛血旺,勝利地笑了。
一向懼怕的麻辣味終于被他征服了,有了這種精神,還用得著擔心搞不好和準岳母大人的關系?
呵。
聽力慢慢恢復了正常。
蘇麗抽了幾張紙巾遞給江一霆,他接過擦掉鼻涕眼淚,又主動舀了一勺毛血旺吃。
“小江啊,吃不了麻辣,不要勉強哈。”老太太到底還是不忍心地勸了一句。
“還行,習慣了就好,”江一霆一邊吃一邊擦鼻涕眼淚汗水,“終于體會到了為什么麗麗喜歡吃川菜,原來真的會上癮。”
這時,蘇父灰頭土臉汗流浹背地從廚房走了出來。
他平時從來不炒菜做飯,剛才在廚房里埋頭忙活了半天,才整出一盤拔絲糖炒花生和一盤蒜蓉涼拌拍黃瓜。
搞笑的是,為了炒這盤拔絲糖炒花生米,顧老先生硬生生地掰斷了一根新鍋鏟!
本來嘛,等油加熱后,他倒入花生,紅紅的小花生米在鍋里歡樂蹦蹦跳,一切都是那么歲月靜好。
然后老先生倒入白砂糖,糖在油鍋里慢慢熬成了超好看的琥珀色。為了讓每一粒小花生米都穿上迷人的糖衣,顧老先生開始甩開膀子暴力翻炒花生。
終于,一部分花生米裹上了琥珀色糖衣,受到鼓舞的老先生加快了翻炒速度,想讓更多花生裹上糖衣拔絲。
但漸漸地,他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勁了。
大量被熬制成琥珀色的白砂糖,黏在鍋底開始不聽他指揮了。那些已裹上糖衣的花生,因為蹦迪的速度慢了下來,導致琥珀色的糖衣漸漸變黑,更糟糕的是,還有一部分花生裸在糖衣之外。
整口鍋像剛剛發生了一場可怕的自然災害一樣,看上去特別恐怖。
這怎么行?
愛面子的蘇老先生再次加大了手上的翻炒力度,突然聽到“啪”的一聲響,手里的鍋鏟硬是被他掰斷了。
老先生快速從抽屜里拿了一根鍋鏟繼續翻炒,好不容易讓所有花生都裹上了糖衣。
但遺憾的是,他這盤拔絲糖炒花生米,除了一坨坨堅硬的黑色“巖石”外,根本拔不出一根糖絲來。
如果不是“巖石”頂部那兩三個小黑點倔強地保留了花生的外形,估計沒人能猜出這道菜的真正成分。
主動請纓來廚房作戰,居然整出這么一盤烏七八糟的玩意,老先生的顏面有點掛不住了。
他環顧廚房,在廚房里東翻西找,最后終于在地上塑料口袋里找到兩根新鮮黃瓜。
老先生靈光一閃,便有了這道蒜蓉涼拌拍黃瓜。
你大爺還是你大爺,哈哈!
席間另外3人看著那盤黑乎乎的“石頭”,強忍住笑。江一霆還很給面子地接二連三地挑了幾塊拍黃瓜,“咔嚓咔嚓”地吃了起來。
黃瓜塊嘎嘣脆。
“老頭子啊,這黃瓜是野生的,刺兒特別扎人,你是不是應該先把皮兒處理一下啊?鋼針似的杵在上面,你就不怕扎嘴?!”蘇母挑了一塊黃瓜,撇嘴看了一眼,嫌棄丟進自己碗里不敢吃。
蘇父梗著脖子,毫不客氣地懟了回去:“就你多事!你看人家小江,啥也沒說!”
蘇母一針見血地指出來:“那是人家不好意思說你!”
江一霆感覺自己被兩位老人當槍使,拿著他來來回回地扎向對方,立即開口作和事佬道:“黃瓜不錯!阿姨您那道毛血旺也很好吃,您——嗚嗚——!”
蘇麗快如閃電地抽了幾張紙巾,摁住了江一霆的嘴巴。
蘇母驚慌失措地喊道:“小江,你牙齦出血了!”
蘇父立馬給了一個不太靠譜的理由:“小江啊,你缺維生素C,記住平時要多吃新鮮蔬菜水果。”
一頓飯吃得驚險無比,但好歹讓江一霆和挑剔的準岳母大人拉近了關系。
江一霆在餐桌上的呆萌和順從,很好地掩蓋了他的強勢、毒舌和腹黑。
他本來就是一個遇強則強遇弱則弱的男人。
有些性格特征,他只用于商場。
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來向蘇麗父母提訂婚的事,江一霆在沒有得到兩位老人認可前,哪里敢和女友在她家同居?
晚上,盡管自己萬分不愿意,但江一霆還是主動要求蘇麗給他單獨收拾了一間屋子。
倒是蘇麗同學,也許是在自己家里的緣故,整天在江一霆面前無敵放肆。
見江一霆在她父母前面坐得筆直,像乖乖等待主人指令的金毛,蘇麗常常忍不住想逗他取笑他,用層出不窮的小動作不斷給他施展各種“酷刑”:抱、捏、拍、掐、拉、擰……
江一霆一本正經地推開蘇麗,瞪眼警示她,反串了一回,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乖乖“小媳婦”。
他的表現讓蘇麗的父母覺得,在這段感情里麗麗愛得更多一些。疼愛孩子的父母,便愛屋及烏地接受了江一霆。
蘇母腰背不太好,江一霆給她買來了昂貴的自動按摩椅。
蘇父喜歡泡腳,江一霆給他買來了滾輪按摩自動泡腳器。
早上,江一霆陪蘇父去社區小樹林跑步,然后在蘇老先生的親自指導下,雙手叉腰,昂著脖子嗷嗷長嘯。
蘇父說這個叫吐故納新,養生效果很好,可以延年益壽。
晚上,江一霆陪蘇母追婆婆媽媽的電視劇,從頭到尾兩人還要喋喋不休地批評劇中討厭的男二女二……
訂婚的日子終于敲在10月5日,江一霆沒親人,蘇麗這邊的七大姑八大姨,由蘇母負責通知到位。
訂婚宴的事定下來后,江一霆和蘇麗手挽手逛街時偶遇溫少勛和姚莉,姚莉的肚子大得好像懷了雙胞胎。
溫少勛主動上前打招呼,還眉開眼笑地告訴蘇麗,姚莉的預產期就是這個月月底,醫生說產前最好多走動走動,有利于減少生產痛苦。
溫少勛說話時,姚莉緊緊拉著他的手,羞澀地靠在他肩上笑。
看得出來,她很依戀他,很信任他,也很愛他。
蘇麗腦海里又不受控制地浮現出溫少勛的感情線:去年10月他倆分手,元旦節他和姚莉訂婚,今年春節結婚,10月底生子。給蘇麗一種他迫不及待和她分手,就是為了盡快和眼前這個女人在一起的感覺。
像局外人一樣冷靜地回顧了溫少勛的感情后,蘇麗覺得對溫少勛,她看到的是毅然決絕的離開,而姚莉看到的卻是幸福寵溺的擁抱。
江一霆握緊了蘇麗的手,在溫少勛和姚莉離開后,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一下,低聲在她耳邊道:“I LOVE YOU。”
有點委屈,更多的是感動。
蘇麗鼻子一酸,眼眶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