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川怎么了？”

背后傳來蘇麗好奇的聲音，江一霆扭頭看過去，嚇了一跳。

蘇麗原本黑亮長直的秀發，昨晚因為他毛手毛腳地擦拭，此時像一團巨大的黑色毛球頂在她頭上。

看上去很滑稽。

蘇麗從江一霆的反應看出了問題，伸手摸到頭發也嚇了一跳，自言自語道：“哎呀，沒想到，鄉下靜電這么厲害。”

江一霆強忍住笑。

蘇麗打了一盆井水，拿梳子蘸點井水慢慢地梳理亂發。

可沒梳多久，她的雙手酸痛難忍，便求助地看向江一霆。

江一霆也不推辭，學著蘇麗的樣兒幫她梳理起來。

只是他一個大男人，未曾幫女孩梳過頭發，眼前這坨亂蓬蓬的大麻球有點棘手，他盡量放輕手上動作，生怕弄疼了蘇麗。

“使點勁嘛。”蘇麗對他蜻蜓點水似的梳頭方式抱怨道。

“不疼嗎？”江一霆不停地蘸水，然后輕輕拉著木梳，在頭發上一點一點地往下滑。

“放心吧頭發不會掉，它們不是膠水粘上去的！”

蘇麗嫌江一霆動作太輕太慢，按他現在的速度，不知要幾個小時才能梳理好？不是說今天帶她出去玩嗎？

“喳，老佛爺。”江一霆嘴里開著玩笑，手卻繼續按照自己的節奏梳理。

他咬緊下頜，抿唇成線，好像使勁的不是手而是嘴巴。

陽光暖暖地照在兩人身上，江一霆全神貫注地幫蘇麗梳理亂發，額頭上很快細細密密起了許多汗珠。

給女孩子梳頭，對他來說，比簽上千萬元的單子還要讓他緊張。

江一霆借梳頭之機細細打量蘇麗，一雙手“不老實”地在她秀發、脖子、耳朵和額頭碰觸、撫摸。

好在蘇麗手里抓了一把玉米粒，正忙著戲弄雞群，根本沒注意他那點小心機。

“陰謀”得逞，江一霆感到緊張又暗自歡喜。

忙了差不多半個小時，蘇麗頭上的大毛球終于被他理順了，黑亮的秀發像瀑布一樣垂到腰間。

江一霆高興地看著漂亮的秀發，很有成就感，好像蘇麗那一頭飄逸柔順的美發是他幫忙整上去似的。

他還一本正經地學著Tony老師的樣兒，貼心地把垂在兩鬢的秀發輕輕地幫她理到耳后。

紅撲撲的臉蛋，烏黑的長發，白皙的脖子，江一霆又開始浮想翩翩了。

給蘇麗梳理秀發，讓他有種郎君給小娘子梳妝打扮的感覺，描眉，抹胭脂，然后再來上幾句“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真是溫馨又甜蜜。

他愈發想讓她留下來，和自己一起過“我挑水來，你織布”的田園生活。

“梳好了嗎？”

“好了。”

江一霆把梳子遞給蘇麗，然后一手扶腰，一手很自然地搭在她肩上，斜睨著她略微夸張地叫道：“哎喲，我的腰。”

江一霆比蘇麗高很多，剛才幫她梳頭時一直保持彎腰動作。因為高度緊張，梳頭時沒覺得累，等梳頭任務一結束，他立即感到自己的腰僵硬又酸痛。

蘇麗急忙扶江一霆坐到涼椅上，勸道：“經常久坐的人很容易患腰椎間盤突出和肩周炎，所以你平時坐一會兒后，一定要適當動一動。”

江一霆哭笑不得：“我沒有腰椎間盤突出，腰疼都是因為你太矮了。”

笑話，我年輕力壯，怎么可能有那種病？

蘇麗佯裝生氣地把木梳甩向江一霆，他立即伸手接住，呵呵笑道：“好了，開個玩笑而已，蘇麗同學哪里矮？人家身高五米一啊，以后我不叫你翠花，改叫蘇巨人得了。”

蘇麗也笑：“寶根您真是會挖苦人，我一米六……六……”

去年深圳出差時，江一霆以前以為她一米六五，可她沒有。

江一霆從涼椅上起身，比了個六六順的手勢，鸚鵡學舌道：“我一米六六六六六！”

蘇麗舉起手佯裝要打人的樣子撲向江一霆，江一霆動作敏捷地躲開轉身回屋。

蘇麗見江一霆笑呵呵地樣子，心想，今天應該可以勸他回上海了吧？

醫騰好不容易剛有起色，好多事情堆在那等他這個老板拿主意，醫騰拖不起啊！市場競爭太激烈，機會稍縱即逝，就像醫騰轉型前，談好的2000萬美金投資不翼而飛。

蘇麗打定主意，今天陪江一霆出去游玩，瞅準他心情愉快時務必要把他勸回去。

吃了醪糟雞蛋，江一霆帶蘇麗去看梯田花海。

走到村口，蘇麗見大路兩邊長滿了洋槐樹，茂盛濃密的樹葉，在道路兩旁形成兩條綠色飄帶，綠得清新，綠得賞心悅目。

樹葉中露出一簇簇一團團白色的花兒，熱鬧，飽滿，純凈，像一群竊竊私語的少女，美得讓人心醉。

遠處綠色的梯田層層分布，到處點綴著五顏六色爭奇斗艷的山花。空氣中飄著沁人心脾的花香、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江一霆見蘇麗東張西望地欣賞美景，還不停地做深呼吸，得意地問道：“農村風景美吧？你看，這藍天白云，這滿眼的青山綠樹，還有眼前這些盛開的槐花，是不是很美？這里空氣中沒有PM2.5，聞起來還有一股香甜味，農村悠閑而美麗，是吧蘇麗？”

蘇麗點頭同意，補充道：“比較適合修仙和養老。”

江一霆指著路邊一塊大石頭對蘇麗說：“你看那棵洋槐樹下的石頭，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定海神珠’——定的是這一片綠樹花海，保的是這一方平安。”

兩人走過去坐在“定海神珠”上，江一霆繼續說道：“從小學到高中每次放學回家，我都能看到爺爺坐在這塊定海神珠上等我，然后爺兒倆一起回家。”

蘇麗眼珠一轉，問道：“你小時候一定很窮吧？”

江一霆：“嗯。”

蘇麗感慨道：“爺爺真是有遠見啊，寧愿自己省吃儉用過著窮日子，也要供你讀書。你是你們村里唯一一個考上名牌大學的人吧？”

江一霆點頭。

蘇麗偷偷瞄了一眼江一霆，扭頭偷笑，繼續道：“爺爺希望你大學畢業后在城里工作，做一個有出息的人。”

蘇麗將“成功”換成“有出息”，估計這樣更符合爺爺的口吻。

江一霆低頭不語，從小到大爺爺的確多次告訴他，一定要好好讀書，長大后去大城市發展。“霆兒，大城市有很多高樓，爺爺啊看得草帽子都掉地上了。城里還有很多車，去哪兒都方便，還有很多商店，想買啥就有啥。爺爺希望你以后就生活在城里，在城里好好工作，做一個有出息的人！”

江一霆想起爺爺的話，眼睛濕潤了。

他在上海工作時，讓爺爺去上海和他一起生活，但爺爺說他這一輩子在農村生活習慣了，城里雖然方便，但他年紀大了沒辦法適應，還是住在家鄉生活得舒坦些。

現在想想，江一霆怪自己工作太投入，把事業看得太重，忽略了親情，沒有花時間多陪陪爺爺，現在他真的好后悔。

有句老話說：“子欲養而親不待”，他現在想好好陪爺爺盡贍養義務，而爺爺卻……現在他領悟了，后悔了，老天卻不肯給他機會。

蘇麗偷偷觀察江一霆臉上表情的變化，仔細揣摩后繼續道：“您的心情我都能理解，因為工作忙，您錯過了很多和爺爺相聚的美好時光，這的確是一個遺憾。但您真的認為您現在生活在農村，能彌補這個遺憾嗎？”

蘇麗停頓了一會兒，觀察江一霆的反應，見他始終沉默不語，繼續說下去：“爺爺寧愿過苦日子也要供您讀書，為什么？為了讓您接受多年高等教育后，回來養雞養鴨養豬？7年高等教育啊，2555個日日夜夜，爺爺獨自生活在農村，雖然孤獨，但心里卻充滿了希望。他的孫兒是大學生，是研究生，以后會是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江一霆固執道：“在農村也可以創業，比如搞生態農業，一樣對社會有用。”

蘇麗笑：“我沒有說在農村創業，就對社會沒有用。我只是想說，如果您想搞生態農業，也許要再花上十年、甚至二十年時間才能見成效。您得一切重頭學起，比如怎樣預防果樹的病蟲害？怎樣增加水果的甜度？怎樣預防雞瘟？等等等等。而您接受的7年高等教育與生態農業沒有什么關系，那2555個廢寢忘食地學習都白白浪費了！江總啊江總，您是個聰明人，怎么會……唉，算了，您現在的心情我能理解。”

蘇麗看著一串串白色的槐花在風中搖擺，花瓣飄落到草地上，回憶道：“我大二那年，父親生意失敗，還患了嚴重的心臟病，他只好放棄生意回家養病。當時的我，就像您說的那樣，一個傻白甜的嬌公主，突然從云端落到了雞窩，對！落到亂糟糟臭烘烘的雞窩，我當時就是這種感覺！感覺天都塌下來了！”

江一霆嗤笑，道：“不一樣的，你是從享受型的大小姐向勞動人民轉型，所以你痛苦，你那根本就是無病呻吟。而我是失去了爺爺，怎么可以將兩者相提并論？它們完全不一樣好嗎？”

蘇麗：“寶根您聽我把話說完嘛！情況是不一樣，但那種突然間迷失了生活方向，突然間感覺世事無常，感覺人何其渺小……這些感覺是一樣的！您遇到重大打擊后，有沒有重新思考人生？”

江一霆再次沉默。

蘇麗站起身來，跳下“定海神珠”，背靠著洋槐樹對江一霆說道：“您看我，不是從那段痛苦迷茫的時期走出來了嗎？我相信江總也能！現在的蘇麗勤奮努力，自力更生，困難壓不跨，能屈能伸——”

江一霆忍不住笑了，打斷了蘇麗的自吹自擂：“行了行了！就沒見過這么夸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