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陌煙在那山洞里呆了許久,剛一出來見了太陽就又起了高熱,黏黏糊糊地只對著玉亦寒說頭痛,玉亦寒心里著急,下了山馬車跑得飛快,索性這里離城內不遠,很快就回了驛館。云紀棠還在等著,見她回來才放下了心。
她躺在床榻上不肯睡,拽著玉亦寒的袖子不肯撒手,玉亦寒心軟的一塌糊涂,把袖子拽出來反拉了她的手軟聲說道:
“你先睡,燒退了我再同你講,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好?”
虞陌煙還是不愿意睡,她被這高熱折磨的雙眼發紅,卻堅持著不肯閉眼,玉亦寒知道她心結所在,他思來想去不知道怎么應對,只好像前天晚上那樣連人帶被子撈進了懷里。
虞陌煙怕他跑了,怕他不在了,怕自己睜開眼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兩年來她無數次做這樣的夢,磨得她最后失了脾氣,甚至想能在夢中見到也是好的。
她生氣,她害怕,可她最后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活著就好。
活著就好。
玉亦寒派了人去公主府報了平安,正碰上夕梔子在,她心中疑惑煙兒什么時候和這北齊的昶王有了聯系,一邊趕快趕了過來要接人回去,卻不想吃了個閉門羹。
“這位小姐,您可別為難我們下人了!王爺說了,既然是一國公主,盡盡地主之誼也是理所應當的。他初來卿雪,人生地不熟,既然早晚都要是一家人,早些相處也是好的,讓您先行回去不用擔心。”
夕梔子幾乎要咬碎了一口銀牙,放屁盡地主之誼,她現在擔心的是煙兒被他脅迫,受了傷害可如何是好。
她硬要往里面闖,卻被侍衛們擋的嚴嚴實實,他是貴賓,夕梔子就是再不懂事也知道不能隨便動手,所以不依不饒的坐在這里等。玉亦寒聽了下人來報,眼都沒抬就讓人下去了,他身份特殊,如果不讓夕梔子來鬧這一波,給人一種是自己強留了煙兒的感覺,旁人怕是要覺得煙兒勾結北齊昶王。
虞陌煙此刻睡著正香,她許久沒睡的這樣安心,一時間就睡過了頭,玉亦寒看了眼外面的日頭,再看看她沒有絲毫要醒的跡象的小臉,覺得有些無奈,不叫醒她的話,太久沒進食身體受不了,叫醒她的話她睡的正香,又有些舍不得。
最后權衡了一下,還是把人的手從被窩里撈出來搖了搖,決定叫她起來。虞陌煙睡得沉,驟然被吵醒煩躁的甩開人的手想要翻身,卻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來,登的一下坐了起來,玉亦寒還被她嚇了一跳。
虞陌煙轉身看到眼前的人,暗中松了一口氣,她拉著玉亦寒的手不愿意松開,玉亦寒也慣著她。
玉亦寒揚聲傳了膳,先把她抱起來坐到了桌子前面,倒了杯水潤潤嗓子。
“還不下來?長在我身上了?”
虞陌煙喝了水清醒了點,跳了下來,坐在了他身邊。他不說傳膳還好,一說自己還真的感覺有些餓了,巴巴的等著傳膳,臉上多了些生動,像是活了過來。
兩個人都活了過來。
玉亦寒見她吃得香,一直在找機會想給她解釋,幾次開口都被虞陌煙用小動作打斷,他皺了眉,不明白這人怎么突然又不著急了。
虞陌煙不是不著急,但她不想聽玉亦寒親口說。
她吃完擦擦嘴對著玉亦寒伸手,玉亦寒有些莫名其妙。
“沒給我準備衣服嗎?讓我穿這身婢女的衣服回去啊!”
玉亦寒恍然,喊了人進來把提前準備好的衣服拿給她,她拿了衣服就把人趕了出去,吩咐人準備了熱水,不多時就收拾妥當了,出來的時候玉亦寒正坐在外堂等她。她揮揮手就算作告別,玉亦寒眉頭皺的更近了。
虞陌煙指了名要他身邊那個人,他揮手給了但沒讓人走,直接問出了口:
“你…不想聽…”
“哥哥!要聽的。但不是聽你說。”
“你只會避重就輕告訴我你做到了什么,卻不會告訴我你經歷了什么。”
虞陌煙吊足了他的胃口,走之前才把話說出來,玉亦寒像是不太高興,她笑著抱了抱人,跑出驛館上了馬車,歡歡喜喜的回了公主府。
夕梔子在等著她回來,一見到人就迎上來,她本來覺得這人受了脅迫該生氣害怕,還擔心她的身體,沒想到她帶著笑回來的,倒是嚇了夕梔子一跳,這這這…人是傻了嗎?
她一時說不上來是個什么感受,虞陌煙笑著跟她打了個招呼,罷了又覺得自己的表現不太對,收斂了些,沒多解釋,只說自己遇上了些開心事。
玉亦寒就是哥哥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不容易被泄露,梔子姐姐雖然可信,但倒也沒必要節外生枝。
嘶!
想到這里虞陌煙突然想到了云紀棠,她竟然比自己還要更早知道這件事,改日定要問問。
夕梔子滿心震驚地走了,虞陌煙才有空回頭問帶回來那人,讓他詳詳細細地說明白了。
這人原是虞陌寒的近身暗衛,夜里頭的人,沒人見過,所以他當年走的時候丟下了那么多人,這人一直跟著,后來還頂替了書痕原來的位置,成了玉亦寒的得力幫手。
他心里知道虞陌煙的意思,所以有一說一,沒有欺瞞。
虞陌寒還在襁褓里的時候,母親受迫害,出宮返程途中遭了刺殺,為了保護他,讓嬤嬤抱著孩子跑了出來。一個宮中的嬤嬤,怎么可能躲得過那些人的追殺。她一路上走走停停,把德妃娘娘給的盤纏都花了。沒有通關文書,她進不了城,便只能躲躲藏藏,在城外帶著他,一路躲到了卿雪,本以為已經遠在異國他鄉,那群人手總不能伸這么長,沒想到還是給他們找到了。
她一個老人家,只能哭著把孩子藏在草叢里只身引開那群人,心中祈禱能遇上好心人把人收養了,不然她死都沒臉去見德妃娘娘。
他好像知道自己身處危險,不哭也不鬧,安安靜靜的呆著,大約是肚子餓了,嘬手指嘬的嘖嘖作響,若不是虞致期的小廝發現了他,怕是也只有死路一條。
身上戴著塊玉佩,背面刻著個寒字,虞致期心生愛憐,給他取了名字作虞陌寒,視如己出。
他一天天長大,虞陌煙也出生了,他總是很歡喜,心里發誓一定要給她最好的,本來是很開心的日子,可好景不長,那群人終于還是找上了門。只是時機錯了過去,他們找得到的,德妃父親的人,也找得到了。他自那以后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小小的孩子心里總是埋著一顆定時炸彈,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要走,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就要離開眼前的一切,離開煙兒。
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
那人幾次三番勸說未果,最后逼得虞陌寒煩了,干脆不見他。沒想到文容淵也被北齊收買,二人竟在大牢里相見。他想得到,這是唯一的機會,所以下了個猛招,若是虞陌寒再冥頑不靈,他就上報北齊皇帝,要虞陌煙去和親!
虞陌寒心中舉棋不定,不明白他究竟是不是有這么大的權力,直到不多時,朝中就傳來了前線的消息,北齊大軍壓境,蠢蠢欲動卻遲遲未動,北齊卿雪兵力懸殊,小打小鬧之后若是提出和親,卿雪不會不應,皇命難違,就算他是虞陌寒,也改變不了什么。
他不喜歡這種受人脅迫的感覺。
可他妥協了。
帶兵出征的是他,也根本沒有什么奸細。萬箭穿心是真的,那一小隊人跟著他死于非命,虞致期對他恩重如山,他卻要拋棄現在的身份回到北齊,若不這樣,他良心難安。
他甚至想著,就這樣死了吧!全了虞陌寒的一生,也保住了虞陌煙。
可他到底沒有死,他活了下來,卻又一腳踏入了死門。一個不受寵的皇子,想要在短時間內建立自己的勢力,宰了當初威脅自己的人有多難,虞陌寒無數次死里逃生,若不是最后那一點信念支撐著他,他不會堅持下去。
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如果自己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死去,讓她空歡喜一場的話,他寧愿自己是死在了戰場上,寧愿自己死的時候,是虞陌寒。
虞陌煙一直沉默著,面前的人沒帶什么感情,但她想象得到有多危險,危險到寧可瞞著她看她痛苦,也不敢給她一個虛妄的希望。
“他很多次受傷嗎?”
“記不清了,如果您哪天能看到他的身體的話,數一數應該可以知道。”
這就是虞陌煙不肯聽他說的原因。
他不會告訴自己這些,他只會告訴自己他假死,做了昶王,然后就想回來找她。
她抬手抹去眼淚,揮了揮手讓人走了,嘴里喃喃道:
“明明剛回來,就又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