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陌煙近日都睡得不甚安穩,半夜總是驚醒,卻又在醒來以后迷迷糊糊的忘記,忘記緣何被驚醒。
她心底總是有不好的預感,卻又不知道這感覺從何而來。熬得她眼底發青,心口也總是陣陣發慌。她一直在等,在等這預感背后的那張大手張開。
直到今日。
夕梔子幾乎是驚恐的跑進來,跑到她面前,對著她說了那樣一句話:
“煙兒,煙兒,今日哥哥下了朝跟我說,說,榮樂將軍和北齊一戰,他帶一小隊軍偷襲,結果,結果軍中出了奸細,將軍的動作早被摸清,一小隊人馬全被殲滅,萬萬萬箭穿心?!?
虞陌煙才剛起來用過早膳,見到夕梔子跑進來還能記得叮囑她一句慢點,聽了這話,卻突然有些反應不過來。
榮樂將軍?這個稱呼好生陌生,啊…是哥哥臨行前的封號。
梔子說什么?軍中出了奸細!奸細該死,抓住了定要剝皮抽筋。
哥哥怎么了?萬箭穿心?
什么!
她腦海中思緒萬千,到最后只剩下四個字,萬箭穿心!
她的哥哥被萬箭穿心!
她突然站起來,又跌坐回去,還有些接受不了,只是喃喃失神道:
“什么啊。”
夕梔子的淚早就忍不住了,她看著虞陌煙的樣子,又補了一句:
“今日早朝,軍中傳來的急報,直接在朝堂上宣布的,做…做不了假。”
其實她還有后話沒說出來,北齊的守城將領把虞陌寒的頭顱割了下來,據說獻給了自己心愛的女子。把他的尸身掛在城墻上曝曬三日,叫一干將士們氣紅了眼,卻連那奸細都沒抓出來。
一早上皇帝震怒,欽點了年邁的英國公和新晉的武舉狀元夕楓,已經出發了。
虞陌煙沒有聽到這些,即便聽到了也不會有什么反應。她像是還在思考死去的意思。腦海中不斷閃過的,是哥哥曾經笑著摸自己頭的模樣,從此以后再也沒有了。
她又想起來,這是哥哥的計謀!他那么絕代風華,他是那樣恣意的少年,怎么會?!
想到這里,她感覺呼吸有些不順暢,最先從心底升騰起的不是悲傷,而是不可思議和不甘。這兩種情緒糾纏在一起,像是一把火一樣,燒的她失去了眼前的光明。
可她沒有暈過去,她咬破了舌尖,仿佛再度看見了他的笑容,時至此刻,她竟全然想不起來哥哥斥責自己時候的嚴厲,滿滿的都是他待自己的溫柔。
她不相信!
她要去看看!
她任何人都沒帶,自己去馬廄里牽了馬,向皇宮飛奔而去,快的夕梔子來不及抓住一個殘影。
光延一十三年春,榮樂將軍,長公主嫡長子,卿雪第一位少年丞相,初次出征北齊,遭受宵小迫害,卒于戰場。
圣雪公主聞之,驚懼憂慮,請命前往邊關,帝怒,禁足三月。
云紀棠來的時候,虞陌煙剛剛睡著,她鬧了許久,太累了。桐媽媽在一旁不住地抹著眼淚,見她來了,趕緊請了過來。
云紀棠忍不住為之動容。
她鬧了這半天,像是終于被胸中的一把火燒光了理智,燒盡了自己,留下的只有一個空殼,和無盡的悲傷。
她一直沒有哭,卻在夢中都在流淚。
云紀棠替她把脈,淚也止不住的往下掉,本就殘破的身體,經此一擊幾乎是滅頂之災,她費盡心力補回來的元氣,似乎都隨著她的心死了。
她走出來的時候,藍書書夕梔子還有容玨都在等她,她走到容玨身邊,容玨替她抹了淚,微微側身罩住她多日來消瘦的身體。云紀棠搖搖頭,示意自己也無能為力。她能想到最好的辦法,就是靜養,慢慢的調理。
可憐醫者,妙手回春,也耐不住人心都死了。
虞陌煙的情緒被徹底掩蓋了。
她又變成了大病初愈的那副模樣,整日里總是昏昏沉沉的躺在躺椅上,整個院子安靜的只能聽見逐漸聲盛的蟬鳴,還有她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她被禁了足,就真的不出門,連院子都不出,連躺椅都不愿意離開,不止三個月。
她不愿意見任何人,藍書書、夕梔子、夕楓、花如玉,地牢里捆著的人也都被遺忘了,日日受著身體上的折磨,卻又求死不得。
她不喝藥,不說話,不愿意見大夫,不愿意見云紀棠,她總是好像睡著了,又好像還醒著??偸嵌⒅巴獾哪强脴洌欢⒕褪窃S久。
她不求死。
她身已死。
呂棕的死訊就是這個時候傳過來的。即便虞陌煙已經是這幅樣子,雪楹也依舊堅持每日為她匯報樓中探查到的信息。
虞陌寒走之前,派了大量的人手去齊王府,卻是為了聲東擊西,齊王受了傷,把大部分人都調回來保衛齊王府,疑心自己的哪位兄弟想要自己的命,呂棕身邊的人手就少了許多。他受了重傷,身邊又沒有云紀棠妙手回春,撐到如今,終于還是沒能入了這個夏天。
他大約走之前就猜到會有這樣的結局,不然不會突然出手殺了呂棕,折損了許多人手。
可虞陌煙連個表情都沒有。
復仇啊,不快啊,恩怨啊,她都不在乎了,好像,都不重要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直覺自己很悲傷,以為自己會哭的不能自已,可是她終究沒有,她只覺得自己心口空落落的,對什么都提不起勁,什么都好像聽不見也看不到,她知道自己病了。
此疾兇猛,無藥可醫。
春去夏來,又一年春去夏來,虞陌煙兩年沒出過府,太后終于看不下去了。
太后親臨府中,江柔柔慌慌張張的在府外迎接,呂逸到是少年老成,一派鎮定。呂棕死了以后,府中的事物多由呂逸在接手,他歲年紀尚小,但肯學又肯吃苦,下了一番功夫,也做出了些模樣。
太后當初驟聞虞陌寒死訊時,也傷懷了許久。可人死不能復生,日子總還要過下去。她疼愛這兩個孩子,見虞陌煙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到底還是不能袖手旁觀。
太后來的時候,虞陌煙跪在院子外迎接她。她快走幾步上前把人扶起來,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也被她這幅樣子嚇到了。一雙靈動的眸子如今像是深井死水一般,無波無瀾,溢滿了空洞。
虞陌煙想說些什么迎接她,張了張嘴竟沒能說出來,太久沒說過話,她有些不會說話了。索性閉了嘴,細細地聽太后跟自己囑咐,和所有人在她耳邊勸慰的沒有區別,只是太后的話不可忤逆,她點點頭像是聽進去了。
太后知道她心里難受,但她不能出宮太久,也只能拍了拍她的手,一眾仆從來得快,退的也快,如潮水一般。
太后囑咐,要她四處走動,于是虞陌煙開始廣接名帖。
“哀家知道你傷心,寒兒自小把你拉扯大,待你極好。但人死不能復生,活著的人總要好好活下去!寒兒一心為了你好,若是看到你這副模樣,只怕也要傷心欲絕,不能往生極樂。哀家替你求了皇帝,你的婚事由哀家做主,你要多放眼去看看,看上了哪家青年才俊,只管到宮里來,哀家親自賜婚,替你做主。”
宴會是去了,可她身邊還是永遠都只有一個自顧自和她搭話,得不到回應也不氣惱的花如玉,太后讓她放眼去挑,她也的確是遵從了,可憐世家公子們聽了太后的口風,圣雪公主親選駙馬,卻不曾想虞陌煙從未留意自己身邊都有些什么人。
這一場仗,打了許久,邊關告急,英國公受不了北方嚴寒,早早地退下了前線,只留下夕楓一個人,這兩年來勉力支持,拉扯著維持北方戰線。
終于今日朝堂上,有前線軍報來了,北齊派了使團前來,由北齊昶王親自帶領,意在議和。
朝中反響大多是贊成的聲音,皇帝沒表明態度,大手一揮,先讓使團進來了。
使團一行人馬不停蹄,竟也讓他們五日就到了雪都,皇帝在城墻上親自迎接,也算給足了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