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人站起身來，低聲說道：“不必驚慌，年輕人。我若想取你性命，剛才就動手了。你且安靜些，我有幾句話想對你說。”

那人的話音雖然很輕，但字字都清晰可辯地傳入周羽的耳中。聲音滄桑而肅殺，但卻帶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周羽感覺自己像是置身于一個強大的氣場之中，身體僵硬，想動動手指都無法做到。

為什么剛才自己沒看到他呢？難道這人……不是人？我是清醒還是在做夢？是被鬼壓身了么？為什么身體不能動？

“你，是誰？”周羽費了好大的勁，嘴里勉強吐出這三個字。

“已死之人，不說也罷。”那人幽幽地說道。

“死人？”周羽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他突然想起來大同城里那個算命先生的話，身上打了個寒顫。雖說周羽從小到大接受的都是無神論的教育，但當真置身在這樣詭異的環境下，他依然驚得冷汗直流。

“咚咚咚”，正在這時房門被敲響了，“隊長，你沒事兒吧？”

是周正的聲音，周正的房間在周羽的斜對面，方便有事照顧周羽，想來應該是聽見周羽的驚呼聲，才來詢問的。

就這樣一打岔，周羽剛才的緊張情緒稍稍緩解了些，僵硬的肌肉也聽自己指揮了。他剛想讓周正進來，可轉念一想，房中這個神秘人也許真的不想要我的命，他深夜來訪，必定有不可告人的事情，如周正進來了，就會把此人給驚走了。

最后，好奇心戰勝了恐懼。

周羽假裝慵懶地大聲打了個哈欠，嘴里含混不清地回答道：“哦，沒什么事，剛才做了個噩夢。”

“哦，那你好好休息吧。”周正說完，就走了。

聽見周正的腳步聲離開，然后是他關房門的聲音，周羽接著低聲問道：“前輩深夜來訪，有何貴干？”

“聽說你跟張宗衡要了大同中路的防務？”那人問道。

“你怎么知道？”周羽驚奇地問道。

那人沒回答周羽，又繼續說道：“你一無功名，二無品級，三無戰功，一個小小的團練，那崇禎如何放心讓你戍守邊防重地？退一步講，即使如你所愿，皇帝該如何封你的官兒呢？參將？副總兵？還是左衛兵備道按察副使？你覺得哪個官兒可能？”

“可張宗衡答應了。”周羽聽了那人的反問，真心覺得很有道理，但嘴上還是不服氣。

大同鎮分為八路，右衛城和殺胡堡都是中路，分守中路的參將，秩正三品，沒有巨大的功勞，如何能從一介平民跨越到這么高的品級？副總兵？別想了，級別更在參將之上。

左衛兵備道，理論上講是山西提刑按察使司在大同府左衛地區的派出機構，主管中路、北西路、威遠路和高山城的軍隊防務監察、屯田、錢糧等事務。兵備道主官一般會掛正四品的按察副使或正五品的按察僉事之職。周羽要當此職，卻是不可能的，因為這是文官。周羽沒有功名，連最低品級從九品的文官都是不可能擔任的。

“呵呵，年輕人還是太天真。我敢斷言，他張宗衡不會把此事上報皇帝的，等你問他時，他會以皇帝不同意為由敷衍過去，頂多給你少量駐軍中路的權力。”那人肯定地說。

此前周羽還對張宗衡抱有希望，雖然徐蘊奇曾提醒過他，但今天聽此人的分析，覺得短期內西出殺胡口的希望有點兒渺茫了，畢竟現在還不是和朝廷撕破臉的時候，如果硬闖，必定招來朝廷大軍對周家集的圍剿，那樣一來，周羽在周家集的苦心經營就會毀于一旦。

“你要攫取中路防務，可曾想過要面對蒙古騎兵襲擾的壓力？那林丹汗雖被建奴擊敗，西走歸化城，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手中仍有十數萬大軍，仍可算是一路梟雄，你自認能與之抗衡否？”那人對周羽要西進的執著感到迷惑。

“多謝前輩提醒，但晚輩絕非要與那蒙古韃子一決雌雄，只是想保我大明江山穩固，邊民百姓不受外族欺凌。”周羽不可能在陌生人面前透露自己的戰略意圖。

“保大明江山？呵呵。”那人顯然對周羽的說辭是不屑一顧的，“你網羅人才，屯糧食，練精兵，筑城池，興教化，還說要保大明江山？在老夫面前，你就不用說這種鬼話了。僅僅是你動私刑，侵吞范永斗巨額家財一項，就夠砍頭的了。”

“前輩說笑了，我周羽可是守法良民啊。”周羽無賴道。

“哈哈，好后生，有老夫我當年的風采，你很對老夫的胃口，這樣吧，我這里有兩樣東西，你拿去吧，日后可能會有用處。”說著從懷里掏出了什么東西，放在了他身邊的桌子上。

“不過，老夫還有一事，你要去辦一下。”那人接著說道。

周羽聽著來氣，你這求人的方式也太霸道了吧，什么叫你去辦一下，于是不客氣地回道：“晚輩還有很多事要辦，可能沒有太多時間管閑事。”

那人無視周羽的話，繼續說道：“袁崇煥已被關進大牢數月，原本不會有性命之憂，可他不知死活，與錢龍錫勾連太深，看來皇帝也不能讓他活著了。你幫老夫去探探監。”

那人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憂傷，說罷，深吸了一口氣，接著道：“告訴他：帥帳夜談，猶言在耳，一切謀劃，卻已成空，生不能與君并肩殺奴，死——”

那人頓了一下，道：“還是不死了吧！”

那人說罷轉身就走了。

周羽一時沒反應過來，原本聽那人說的越來越悲切，都準備抬袖子抹眼淚了，誰知最后卻來個無厘頭的結尾，真是個怪人。

等周羽反應過來追出去的時候，那人卻早已沒了蹤影，小二依舊在酣睡，大門的門閂依舊插著，窗外的蛐蛐依舊在不知疲倦地叫著，一切東西都在原來位置，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這時，街上打更的梆子聲響起，“咚——咚咚”，“子時三更，平安無事～”，更夫的喊聲慵懶綿長，讓人聽了，有種被催眠的感覺。

周羽從剛剛的緊張情緒中松懈下來，突然感覺一陣無法抵擋的困意襲來，于是倒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