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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陳年事

  • 寇明
  • 平衣笠守
  • 4369字
  • 2020-07-03 12:44:46

左三思揉著臉,氣急敗壞地出了寧海衛的營門。

已經過去一下午了,他的兩邊臉頰仍是火辣辣的疼。

劉練臣審過他后就已相信他是養馬島人。那老劉雖然貪財但膽子小,干不來殺良冒功的事來,加上對二百兩開拔費有著很大的期待,象征性的讓士兵又審了一下午就把左三思給放了。

可左三思又哪來的二百兩呢?要是養馬島全島上下一起湊估計也湊得出來,但亂子是左三思自己惹下來的,猜也猜得到不會有人愿意付這筆錢。

比起這個,左三思眼下還有個更要緊的問題。出門前他只計算了怎么離開養馬島,根本沒有想過怎么回去。從渡口坐船回去起碼要五文,而他現在身無分文。

真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左三思站在營盤前不住地撓頭。

焦慮使得他的腰間越發的癢。這股瘙癢從早上出海時就一直伴隨著他,他心里有事就一直沒管。此刻見四下無人,便把腰帶松了一松。

啪嗒一聲,一粒狀如細石的碎銀從腰帶的夾層間掉了出來。

左三思拾起碎銀,心知這必是孫妙卿趁他睡覺時悄悄放到他腰帶里的,心中不禁一暖。

有了錢就有了底氣,左三思加快腳步向北門奔去,想趁著宵禁前出城。

正逢守城卒換崗的時間。城樓上敵臺上走下了一大批穿著簡陋布面甲的士兵,吵吵嚷嚷地向城中走去。

左三思不想和這些丘八爭路,便在街邊站了許久,等人群過去后才重向城門走去。

然而雖然避過了大部隊,仍有兩個落單的士兵從左三思對面的方向走了過來。左三思仔細一看,居然冤家路窄就是之前把自己敲暈的那兩個人。他趕忙背過身去,裝作在看墻上的告示,生怕又被找了麻煩。

那兩個士兵也沒有注意到左三思,他們在左三思背后一拐彎,徑直向著一條偏僻的巷子走了過去。

左三思朝二人行進的方向看去,只見那邊荒草叢生一片破敗,幾丈內都不見人影。他心下疑惑,略微思索后悄然綴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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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的,沒想到把人交上去還被臭罵一頓,早知道當時一刀砍了,人頭交上去又是份軍功。”張哥往地上吐了口痰,破口大罵。

“沒鬧出人命不挺好的么?”他身旁年輕的士兵小心翼翼地陪笑道。

“去你媽的,沒你那句多嘴老子至于被罵成這樣么?”張哥伸手就扇了身旁士兵一個耳光,“這個月的餉錢你得給我多交幾成賠罪吧!”

“張哥我這個月沒幾個餉錢了,你就給我留點吧。”年輕士兵不敢躲,直直地挨了這一巴掌,然后搓著雙手向張哥哀求。

他們倆都是被募來的兵,不同于尋常衛所兵只領餉谷,每個月都領著真金實銀。

“小海你知不知道,你那春風樓的湘蓮嫂子可快半個月都沒看著哥哥我了。她現在每天都坐在窗前喊著‘張潭啊張潭’,眼淚流得都快比五丈河寬了。”

張潭說著就拽起小海頸后的衣領,往巷子深處拖去。

“哥想不想見她?當然想啊!可哥哥沒錢,進不去那春風樓。哥哥我連個娘們都嫖不起,整個寧海衛的兵都在笑我!你今天又害哥哥抓錯了人,這個月的餉錢指不定要被扣多少,你于情于理不都該給哥哥補幾個子么?你他媽還想留點?”張潭邊拖邊說。

“可我們家還有一個老太太呢!”小海又快哭了。

“那這樣,哥只要你五錢銀子,可以了吧。”走到巷子盡頭,張潭把小海丟到地上,然后張開雙臂,封住了他的逃路。

左三思趴在巷外,聽到張潭這句話不由咋舌,心說這也太黑了。

他在現代時看過戚繼光的《紀效新書》,知道明朝后期募兵每月的軍餉在九錢銀子左右,這張潭一張嘴就收了九分之五走。況且這年頭軍官貪墨已成常態,上頭再克扣些,那叫小海的年輕士兵可能這個月連一錢銀子都拿不到。

“張哥我求求你,我照慣例給你三錢行么,我給你磕頭了。”小海一彎腰,便磕起了頭,豆大的眼淚流了下來。

“你他媽的,哥哥我好心給你留點兒,你還蹬鼻子上臉了是吧?”張潭一腳把小海踹翻,踩著他的臉,“別忘了你爹在河里淹死的時候是誰耐著晦氣把尸體背回你家的!”。

小海也不反抗,只是不停地哭。血從他鼻子里流出來,滲進了地里。

左三思看不下去了,他拎起一塊石頭,貓腰溜進了巷子。

小海被踩著臉,突然發出一陣含混不清的嗚聲。張潭沒聽清,便把頭放低了些。

湊近了小海的臉,張潭才聽清他在不停地重復“小心身后”四個字。

“奶奶的,還在著騙你張…”

張潭還沒說完,腦后就響起了咚的一聲。他全身抖了一下,撲通一聲,癱倒在地。

左三思丟掉手中帶血的石頭,拍了拍手。

“啊…”小海一驚,作勢要喊。

“噓。”左三思一個箭步沖過去捂住了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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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潭醒來時天已經黑了。他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四肢被綁得死死不能動彈。月光從破窗照進來,他借著月光環顧四周,只見自己身處的這小屋一片凋敝,心里知道自己已經不在城里了。

他繼續扭頭四顧,卻正撞上左三思的視線。

“老子是大明官兵,你敢捆老子,活得不耐煩了吧。”張潭怒火中燒,破口大罵道。

啪!

回答他的是一聲清脆的耳光。

“欸呦,這位官人。今日小的真是多有冒犯,抓錯了人。還望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張潭看左三思嚇不住,趕忙滿臉媚笑道。

無人應答。

“您要是心氣不順,我給您老磕三個頭,讓您消消氣。”張潭見左三思不說話,弓著腰作勢要磕頭。

“磕啊。”左三思看著把腰彎下一半便停住的張潭,冷冷說。

張潭心說奶奶的老子今天就認了。腰一彎,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

“挺乖的,可惜沒什么用。”左三思道。

張潭一聽這話冷汗都下來了,心想壞了,這人是來要命的。

“別別別,咱們不忙。”張潭急得亂晃,“您留我這條狗命,小的雖然只是個大頭兵,但這幾年還存了準備二三十兩銀子的積蓄,藏在了牟平城中一個隱秘處。您把我放開,我帶您去拿。拿了之后,您走您的,我走我的,保證今天這事沒和發生過一樣。”

“說地方。”

“那官人您得把我放開才行。”張譚嘿嘿一笑。

左三思也不多說什么,走上前去握住張潭的一根手指,啪地一聲朝后掰斷了。

“直娘賊!”張潭痛的涕泗橫流,嗷的一聲嚎了出來。

“說不說,不說再來。”左三思說著把手搭上了另一根手指。

“說說說。”張潭忙連忙點頭,“在城東土地廟外左數第五棵松樹下面的土里埋著!”

“你都聽見了吧,趕緊去挖出來,和被他欺負過的人一起分分吧。”左三思扭頭沖后說。

張潭循著左三思的視線看去,這才發現那一片黑暗中還藏著那在白天被自己毆打的小海。

“吃里扒外的東西,你爹就應該爛在那條河里!”張潭表情猙獰。

小海有一絲不忍,背過了頭不去看他。

“謝謝官人,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您的大恩大德。”小海雙膝一彎,對著左三思跪了下去。

“不許跪!”左三思扯著他的衣領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什么?”小海這輩子聽過各種各樣的人說過各種各樣的話,但從沒聽過這句話。這世界上還有人不愿意被跪?他心想。

左三思看著小海,張了張嘴,又合上了。

不許跪這種話,對眼前這個這個孩子來說,還是太早了。自己總有一天會讓這片大地上的所有人都明白這個道理,但不是現在。

“快去吧。”左三思擺擺手說。

小海站起來向門外走了幾步,但到了門口,又停了下來。他轉身看向左三思,欲言又止。

“能饒他一命么?”許久后,小海還是開了口。

左三思和他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小海點點頭,做了個揖,轉身走了。

“爺,爺,能饒了我了么?”張潭跪著往前爬了兩步,臉貼著左三思的大腿說。

“你欺負小海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有這么一天啊。”左三思轉頭看向張譚,臉冷得像是地府的閻羅。

“別別別,我不想死。”張潭痛哭流涕,不住地磕頭。

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樣,直起腰來看向左三思。

“小人聽上官說您是養馬島人,不知道您知道孫族長否?我與他是故交!”

“哪個孫族長?”左三思心想這人難不成認識孫常英?

“孫向信孫族長啊!”張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雙眼放光。

孫向信?難道是孫家兄妹的父親?左三思心中沉吟。

“你跟孫族長有什么舊?”左三思問。

“小人救過他的命,就五年前的事。”

“繼續說。”

“是是,小人五年前不在此地為兵,當時還在登州衛當差,私下里...私下里也做些替人殺人的買賣。有一日,一位富商找到小人,說是要小人在替他去殺登州城內的一對夫婦。那時正逢孔有德作亂,叛軍就要打到登州城下。城內人心惶惶,小人心想趁著城中混亂殺一二人也不會被察覺,第二天便去了。”

張潭咽了咽口水,又接著說。

“小人找到那夫婦時,那二人正在找客店。可兵荒馬亂的誰還會讓他們住店,他們一家一家問過去,都吃了閉門羹,最后竟走到一條無人小巷。那婦人雖然四十多了,但真真的是個美人,生的貌美如花,體態婀娜,比那清水河里的…”

“說重點。”左三思聽得不耐煩,皺起眉頭來。

“是是是。小人看那婦人生的貌美,就多看了幾眼,腳下忘了躲藏,竟被那男的發現了。那男的和小人扭打起來,不多時就被小人打倒在地。小人看四下無人就拔了刀,準備結果了他。這時他見勢不對,便從懷中掏出了許多銀兩,想要買自己夫妻二人的命。”

張潭抬起頭,瞄了下左三思的表情,見他沒什么反應,又繼續說了下去。

“小人拿錢的時候,那人又不舍起來,沖小人說什么自己叫孫向信,是養馬島孫家的族長,這是他叔父送他用來修祠堂的錢。他夫婦二人幾年不出海一趟,這次被叔父叫來取這銀子,怎么就遭了這種事。小人見他哭的可憐,便只取了銀子,沒要他們的命。”

“這就是你說的救命?”

“小人沒殺他們就是救了命啊!”

“那這么說你一開始還想著拿了錢再要了他們的命?”

張潭渾身一抖,自知失言。

“真是垃圾。”左三思搖了搖頭,提起身旁放著的本屬于張潭的腰刀。

“我確實是個畜生,您就繞我一命吧,我以后定然改過向善。”張潭步步后退,頭搖得和撥浪鼓一樣。

“你是大明官軍,若放你走,明天我的腦袋就會掛到牟平的城樓上。我沒有選擇的余地,你從一開始就該明白。”

左三思一聲嘆息,拔刀刺向張潭的喉嚨。

血濺了滿墻。

左三思看著墻上的血跡,倒退了幾步,手一松丟下了刀。

那日的海寇來襲雖然也殺了人,但那時情況緊急又是為了逃命,他并沒有太多的負罪感。可今天不同,他把人綁在那里,如處刑一般終結了一條生命,巨大的罪惡感讓他一陣恍惚。

他扶著墻,不停地喘息,許久后才調勻了呼吸。

四下里寂靜無聲,左三思呆立片刻,想起張潭死前的話來。

張潭所說的孔有德叛亂就是那場糜爛山東的吳橋兵變。五年前東江軍一部在直隸吳橋叛亂,攻入山東后連破官軍,直取登州,并在破城后于城中大肆屠戮。叛亂雖然終被平定,但戰爭帶來的巨大破壞使得登州至今仍是一片凋敝。

孫向信向張潭求饒時所說的叔父應該便是孫常英。張潭說他沒殺人,那孫向信夫婦應該是在叛軍屠戮時死在了叛軍手中。他這才明白為何孫妙卿如此反感遼東人,那孔有德手下的叛軍幾乎全是遼東軍人,父母深仇,她不恨才怪。

可孫常英為何要在那個節骨眼下叫孫向信夫婦來登州?當時雖然登州還未淪陷,但叛軍正直撲過來,城池已經是岌岌可危。同常年生活在小島上的孫向信夫婦不同,孫常英當時已居于登州多年,不會不知道局勢有多危險。

而那雇兇殺人的人又是誰?

左三思的思緒越飄越遠。

他又想起那日暴雨下被沖垮的孫家祖墳。二十多年平安無恙的墳土真的會突然被大雨沖垮么?孫妙卿祖父尸身為何會不腐?尸身上詭異的反光又是什么?

那日獨眼海寇說他收了錢要殺孫行遠,他收了誰的錢?海寇說要自己注意身邊的人,那又是指誰?

左三思閉上眼睛,一切的一切在他的腦海里交織在一起。

許久后,左三思猛地睜眼,他的目光清澈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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