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孩子

我喜歡春天，小雨絲滴個不停，小燕子飛來飛去，桃的小娃娃，李的小寶寶，櫻的小囡囡，一齊從襁褓中張開了小眼睛。這是真正的江南風情。

因此，結婚選擇在一個美麗的春日，兩年后決定要孩子了，還是選擇一個在春天出生的孩子。一切如愿，只等小天使在春天降臨。

我把消息寫信告訴了姐姐。她回信說：“我希望是一個美麗的女孩，雪白的皮膚，長長的黑睫毛，會彈一手好鋼琴……”

我告訴了媽媽和爸爸，媽媽說：“我喜歡女孩，像你姐姐和你一樣，會唱很好聽的歌，小聲地唱，柔柔地唱……”

我自己也想有個女孩，用我自己的幻想塑造她：頭發最好有點卷，有兩個小酒窩，抱著個洋娃娃，在青青的草地上走來走去……我還制定了一套為女孩準備的“溫柔教育法”。

我先生不知是為了迎合我還是真的這么想，他一臉得意地望著掛歷上那個漂亮動人的小女孩，點著頭說：“女孩子好呀，以后我們家就有兩個女人來愛我了！”

唯獨我爸爸，他非常認真地大叫一聲：“我喜歡男孩子！”我們嘻嘻地笑，他毫不理會：“沒有兒子有個外孫子也好呀！”我這才想到，我們家似乎在人口方面有點陰盛陽衰的傾向。

希望歸希望，畢竟還沒有見分曉，大家只能在期望和想象中等待。小天使在肚子里七個月時十分耐不住寂寞，對外界的反應很敏感，一有風吹草動便在里面手舞足蹈，三步四步地跳來跳去。我惶惶然起來：這么會動，興許是個調皮的男孩子？于是托人“走后門”做了B超，結果是悄悄告訴我的，一切正常，百分之九十五是女孩。我好開心！

家里為此忙亂起來，說女孩子就得給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姐姐帶來一套嫩黃色繡著紅花朵的小衣服，媽媽去買各色花布張羅著做小女孩的裙子，舅舅舅媽做了小花棉襖，表弟表妹送來織好的女孩子毛線衣和帶背心的小裙子、泡泡裙，等等，家里擺滿了可愛的布娃娃和有趣的丑娃娃，還有一匹小紅馬，后來媽媽把丑娃娃悄悄藏了起來，說咱們的小天使可不能像丑娃娃。

接連幾天我們的話題都是女孩子、女孩子！只有爸爸堅持：“我就喜歡男孩子，男孩子！”

一切都很順利，沒有想象中那撕心裂肺的掙扎，更沒有經歷過來人繪聲繪色所描述的痛苦和可怕的場面。我在四十分鐘之內便完成了一切，我太幸運了！正中午12時，在淅淅瀝瀝的春雨中，我的小天使來到了這個世界，他來得很快、很平安，哭聲響亮。當醫生托著他的屁股蛋放到我面前時，我幾乎驚叫起來：“呀，怎么是個男孩！”

千真萬確就是一個男孩！哦，我從此有了兒子。

醫生把這消息告訴等候在產房門口的先生時，他竟欣喜若狂，飛奔到大門口，突然發現原先飄著雨絲的天空，竟瞬間出現了太陽，他被這金燦燦的太陽感動著，傻乎乎地站在門口對著所有沐浴在陽光中的人們微笑，誰也不知道他心中的喜悅，可他心里卻一個勁地高興：嘿，連太陽也來祝賀我們有了個兒子！我這才知道，他呀，是喜歡男孩的！他反過來說：“難道你不認為家里有兩個男人在愛你是更好的事嗎？”

媽媽帶著永遠的微笑，捧來一束美麗的鮮花。病房里的產婦們眼睛為之一亮，他們的床頭堆滿了桂圓荔枝，唯有我的床頭散發著淡淡的芳香，給潔白的病房帶來春的氣息。

姐姐打來了長途，得知是個男孩：“嗯，怎么？男孩，鋼琴也不用買啦，男孩子才不喜歡彈什么鋼琴呢……”聲音中不無遺憾。

從此，我不再存擁有女兒的美麗奢望了。朦朧時總感覺曾經在哪里失落過一個可愛的小女孩。

兒子屬馬，他一下子有了許多名字。大名陳冬筱，是他爺爺取的，據說翻了《詩經》，名字的意思很深遠。我和先生則叫他陽陽，感謝太陽在他出生之時，竟在連天春雨中前來祝賀。我那可愛的堂妹叫他“板凳”，她是個中學生，正迷金庸的武俠小說《鹿鼎記》，主人公韋小寶的兒子叫韋板凳，由此得名。請姐姐給取名，她說：“叫陳一川吧，既然屬馬，取一馬平川之意，又簡潔又有意思。”眾人稱好，表弟突然嚷嚷：“不行啊，杭州話這不成了一串一串了嗎？”

陽陽也好，板凳也好，一串也好，誰都可以按自己的意思去叫他。他生得結結實實，總是笑，瞇起細長的眼睛，咧開大大的嘴，隨手抓件東西就往嘴里塞，什么也不在乎。

沒有母乳只好人工喂養。起初幾個月那番辛苦和艱難現在想來都覺得無比黯然。春天畢竟還有料峭的寒意，整個夜晚我們都不能真正進入睡眠之中，一會兒兒子的肚子餓了，先生便趕緊一件一件地穿衣服，然后吐出絲絲寒氣，去燒牛奶，看他咂著嘴用力地吮，一口氣喝完，先生便又一件件地脫衣，然后躺下。還沒迷糊一陣，兒子又嚷嚷起來，他又得穿衣起床。原來是尿濕了。一出月子，我就堅持晚上由我來管，先生當然推讓一番。拍拍瘦下去的胸脯說沒事，男子漢嘛！可他實在累乏得不行，有一天，兒子哇哇亂叫，他竟端著尿盆坐在地上沉沉睡去。那段時間，睡眠對于我們來說是世界上最好的享受。

兒子一天天在長大，他像男子漢那樣大大咧咧，給他吃什么，不管咸淡，他總是大口大口吃得很香，從不挑剔，坐在沙發上摔下來，腦袋撞起一個大包，我嚇得魂飛魄散，可他沒事一般。他喜歡玩水洗澡，喜歡重手重腳去拍打什么，喜歡一切男孩喜歡的東西。一個道地的男孩，正宗的淘氣男孩，男孩子所有的個性特征他都具有。

既然是男孩子，他便沒有我所期望的漂亮，沖腦門，高額頭。招風耳，大嘴巴，幸而臉蛋是圓圓的，眼睛黑黑亮亮，皮膚也白晳，我只好安慰自己，男孩子嘛，只要健壯又帥氣就行。

因為有了這個孩子，我們家中的氣氛也變化了，脾氣急躁的爸爸，現在只要一見孩子，便笑容滿面。他會耐心地給孩子換尿布、喂飯、哄他睡覺，唱那過去老掉牙的催眠曲，還會和孩子藏貓貓，逗得孩子嘻嘻地笑。孩子抓他的頭發，爬在他身上，他得意極了，說孩子只和他一個人好。

我媽媽清早總要和孩子談一會兒話：“你早，朋友，你昨晚做了個什么夢呀？”孩子咧嘴一笑，媽媽又說：“這嬰兒的笑，比世界上什么都美麗，我的憂愁、煩惱全沒了……”她滿臉光彩，抱起孩子，叫他看風吹樹葉搖曳的影子，叫他看藍天上飛翔的白鴿，叫他看陽臺上種的太陽花，還告訴他天上有白云媽媽，正帶著小白云回家去……

孩子睡覺，大家走路都輕輕的，說話都悄悄的，唯恐驚動了孩子，誰對誰都很和氣禮貌。爸爸和媽媽不再為一點小事爭吵，不再抱怨生活的累乏……家中從早到晚都是孩子的叫聲、笑聲、歌聲。

仿佛春天永遠停留在這兒，溫和、明朗、芳香、熱烈，有色彩、有光影……

孩子出生在春天，那就叫他春天的孩子吧！我們大家都這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