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溪,兒時相見不相識
我是在初夏的一個雨天,和朋友們一起走進西溪的。
心里有一點點沒有說出來的疑惑:從小到大,我沒有離開過杭州,記得古蕩山邊有一條公路向西延伸,那就叫西溪路,從古蕩到老東岳、花塢、營門口、留下……這么多年,我怎么就不知道西溪在那里呢?
一些兒時的淡淡的記憶在雨中飄浮,我好像有點兒明白了。
我們坐的游船緩緩地徜徉在碧綠的溪水上,眼前氤氳著朦朧濕潤的霧氣,兩岸垂楊、竹林、蘆葦組成了一幅迷人的幻境,遠處一簇簇桑林,望去是連片綠色翡翠般的天地。我心里想,是的,這就是我見到過的西溪,也許今天我還能在輕舟欸乃聲中拾得兒時丟棄的碎片。
以西湖名聞天下的杭州,在港汊縱橫的西郊鄉(xiāng)野平原上,默默地隱藏著一條傳奇般的富有自然天趣的河溪——西溪。你不會不知道大運河,你不會不知道拱墅南路大運河邊有一個叫小河(今余杭塘上)的地方,從這里坐小船西去,可以直達留下,它所經(jīng)之地的古蕩、蔣村、五常……今天早已成為現(xiàn)代杭州人開發(fā)豪華別墅居住區(qū)的好地方了。
很難說是幸還是不幸,我六歲那年,曾在這滿目蔥翠、柿紅桃香的西溪岸邊,用自己的小手撥弄著紛飛的蒲公英。在我模糊的記憶深處,西溪南邊有很大的果園,桃樹、梨樹、葡萄,還有各種各樣的花木。那時候,我跟著媽媽到這個果園來看望爸爸。他是作為一個下放勞動的人在這里栽培果木的。那是多么酷熱的夏天呀,我看到人們奔忙著挑水抗旱,每株桃樹周邊挖一條圓溝,一株需澆下十擔水。有一次我在河邊玩,看到河上過來幾條裝滿大糞的船,大人說這些糞是從杭州運過來作肥料的……
我想起自己懂事以后,爸爸曾經(jīng)對我講述過他在果園的經(jīng)歷。我知道河溪南岸上的一片丘陵地帶原是一片荒墳,新中國成立后才開發(fā)成為果園的。春天桃花盛開,果園高處筑起賞花臺,省城的政要都來觀賞。多少年過去了,今天我作為西溪的一個觀光者,那些早已忘卻的幼小心靈里的印象,竟不合時宜地浮現(xiàn)出來,難免使人有點傷感吧。
我眼前的西溪,沒有給我一種旅游勝境的感覺,它同西湖相比,既無濃妝也非淡抹,它幾乎可以說是質(zhì)樸無邪的村姑,蘊涵著默默無言的情意。有朋友神秘地對我說:“西溪這個地方不可小看啊。園林大家陳從周先生你總知道吧,這位陳教授認為大凡一個有名的景點,都有一正一副,黃山有名吧,它的旁邊有個副景叫太平湖,我們西湖呢,它的副景就是西溪……你知道西溪的源頭嗎?嗨,苕溪,西溪是天目山苕溪的支流……從前的人游西溪,是在松木場下船的……”
傳說中的古西溪,野趣十足,我們聽說的就有十里梅花、百畝蘆蕩、千點白鷺、萬竿鳳竹……而今還能有什么呢?
幾只長著漂亮羽毛的小鳥在眼前飛過。舉目遠望,發(fā)現(xiàn)那兒有一片柿子林,我馬上聯(lián)想到滿樹垂掛著的火紅色柿子,紅得耀眼,紅得美麗。無意間又打開了自己的一扇記憶之門。
20世紀70年代末,我的一位要好的同學在蔣村插隊落戶,來信說那兒到處有河塘、有柿子樹,請我們?nèi)ネ妗N覀冏紖^(qū)的公交車到蔣村站,一路進村,河塘邊、田畈中,隨處都見到柿子樹,那一片紅色著實讓人興奮。那時,誰都不知道什么西溪、什么“濕地保護區(qū)”,更不知道那蜿蜒的綠色水道就是西湖的副景。農(nóng)民們輕描淡寫地指著那水道稱“塘”,于是我們坐著小船到“塘”里去撈浮萍、采蓮蓬……
同學興沖沖拎了一籃剛采下來的紅柿子,讓我們圍坐在“塘”邊的草地上,飽啖了新鮮柿子的美味,直吃得臉上、手上黏糊糊的,于是順手就在“塘”里洗臉洗手。“塘”水很清澈,也許小魚們被我們手上的甜味所吸引,竟然在我們的手指間溜來溜去,有如小精靈般調(diào)皮。
我在“兒時相見不相識”的回味中,感受著對西溪兩岸深深的眷戀之情。可惜的是,初夏的西溪不是它迎客的最佳季節(jié)。我們既未能見著“十里梅花”,也未能見著“蘆花一白萬頃雪”。古人說游西溪最動人心魄的意境是秋雪庵彈子樓上的月夜,今人亦無緣享受。離船上岸走向秋雪庵的時候,我只能無限地發(fā)揮自己的想象:大片大片的蘆花堆成了萬頃白雪,我們好像置身于雪域之中,那景象亦真亦幻。
我踏在濕潤的綠草徑上,腳底下感覺著一種輕柔的彈性,深深地呼吸著沁人心脾的田野清新氣息。這時候最令人愉快的是林子里傳來啁啾之聲不絕的百鳥爭鳴……
離開西溪時,從我的心里發(fā)出了一些感嘆:西溪啊,多少年,你受到冷落,你今天是寂寞的,但是杭州人心里還沒有忘記你,此刻,我們焦慮的是怎樣更好地保護你,怎樣洗滌你身上的積垢,恢復你質(zhì)樸無邪的村姑的靚容,讓你成為西湖大旅游風景區(qū)的生態(tài)寶地。
兒時相見不相識,西溪啊,我將永遠是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