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怎么會這樣?”吳春香的聲音顫抖如風中殘燭,瞳孔里映著吳家宅邸斑駁的梁柱——曾煊赫一時的家族,如今竟淪落至此。
吳母的雙手在袖口反復絞擰,淚水洇濕了襟前:“都是我這老婆子沒用,沒能護住咱們的骨血啊……”她的話語像是被砂紙磨過的銅錢,沙啞中帶著鈍痛。
“娘,您千萬別這么說。”陳安昸喉頭哽著苦藥般的苦澀,嗓音如裂帛,“要怪就怪我不該執意回鄉探望老母,害得二老和幼子困守孤宅,遭此劫難。是我該死,是我……”他垂首時,額角的青筋在燭光下如蛇游走。
吳大娘枯枝般的手指攥住女婿的手腕,渾濁的眼珠里浮起一層霧氣:“好女婿,莫要自責。人非草木,哪有不念故土之理?是那李家欺人太甚,仗著權勢橫行!我始終疑心那仵作的滴血認親有鬼,定是使了陰招。你岳父就是噎不下這口氣才急成這樣,可那仵作的親子鑒定結果擺在官府眼皮底下,咱們哪敢硬碰硬?只能咽這啞巴虧!”她話音未落,吳春香已霍然起身,裙裾掃過門檻,如一片帶火的落葉。
“愛婿,快攔住她!”吳大娘踉蹌著撲向門邊,她知道女兒是要去李家鬧事的。陳安昸猛力箍住妻子顫抖的臂膀,掌心下的肌膚燙如烙鐵:“香兒,你冷靜些!若只為搶人斗毆,我一人足矣——那李家父子絕非我對手。可你想想,若真傷了他們,醫藥費、官司、牢獄……咱們這殘破的家,還能經得起多少碾軋?”
吳大娘抱住女兒,哭音如漏風的陶塤:“香啊,聽娘一句。李家早將孩子藏到娘家去了,那老宅深似海,又有縣衙當差的舅舅撐腰。咱們是胳膊,人家是大腿!忍一時,方能尋轉機……”她的哽咽聲漸漸低下去,屋內寂靜如死潭。
忽然,里屋傳來一聲咳嗽,如枯葉被風撕碎。三人對視時,目光皆凝成冰——吳老爺自縣衙昏倒后,便再未清醒,偶有睜眼,只吐些胡話,連親眷姓名都辨不清。吃喝拉撒皆仰仗吳大娘晝夜侍奉。
郎中們診過脈,有的說是肺氣淤塞,有的斷為腦絡阻滯,更有疑是中風邪祟纏身。
昔日威震一方的武林硬漢,如今竟蜷成病榻上一團腐苔,不知何時便會被閻王勾了魂去。
屋漏偏逢連夜雨,禍不單行災連天。本盼著女兒女婿歸家能令老爺子病情好轉,誰知事與愿違,不僅未見絲毫起色,反愈發沉重。
一碗稀粥剛喂入喉,便全數嘔出,污濁盡數濺在枕畔。陳安昸心急如焚,攥著母親的手道:“媽,這般下去不是辦法,得送爸去省城那家洋人開的醫院!聽說他們醫術新奇,或有生機!”
吳大娘渾濁的淚在皺紋里打轉,顫聲道:“好,好……你們年輕人拿主意罷!”
次日清晨,天還未全亮,陳安昸夫妻便忙碌起來。他們收拾好簡單的行李,又請來一輛馬車,小心翼翼地將父親抬上車,為他蓋好厚實的被子。
吳大娘堅持要一同前往,話語中滿是堅定:“生死不離,我得陪著他。”年輕人無奈,只好答應。
一家人歷經顛簸,終于來到省城,找到了那家外國人開的醫院。經過幾個時辰的忙碌,總算為父親辦理了住院手續。
翌日,高鼻梁的洋大夫提著聽診器反復探查,鏡片后的藍眼珠凝滯良久,忽用生硬的中文道:“腦血管堵塞,重癥。此地器械不足,須開顱手術——剖開頭顱,疏通血管。”
話音未落,吳大娘踉蹌撲至床前,指甲摳進掌心:“不行!活人豈能破頭?這是要他死得更慘啊!”
陳安昸夫婦亦面色煞白,腦中嗡鳴。
洋大夫攤手聳肩,嘰里呱啦的洋語混著白大褂女翻譯的嘆息:“唯外國醫院有此技術,此地無能為力。”
藥瓶寥寥,醫囑如紙枷。三日后出院,馬車載著愈發僵冷的軀體歸鄉。村人皆知,吳老爺的病成了絕癥,闔家唯余等死的煎熬。
吳大娘枯守榻前,昔日恩愛如走馬燈掠過:年輕時丈夫替她擋風雪扛柴火,病中他喃喃喚她“阿香”的溫熱……而今淚淌干,頰癟如秋葉,顴骨嶙峋,眼窩深陷如枯井。
三十四日煎熬,吳老爺終咽下最后一口氣,魂歸幽冥。
一魂西去,余魂顫栗。吳大娘喉頭僵如銹鎖,唇裂似旱地龜紋,水米難進。
陳安昸夫婦分身無術——祠堂棺中父尸待殯,屋內母病榻呻吟;跪孝燒香與熬藥喂湯,如兩柄重錘輪番砸心。
父親生前那些徒子徒孫們來幫手,卻不過跑腿打雜,唯幾個懂禮法的師兄能稍減重負。
“師兄,且歇片刻!吩咐一聲便是。”那些師弟非常同情陳安昸夫妻倆。
昔日同練武的師兄弟們日日晨至,然空肚難扛事。吳春香哽咽道:“請個人來幫忙吧,我實無暇炊飯。”師弟林俊杰應聲道:“我嫂愿來,無需銀錢。”
新來的保姆雖然個子矮小,但十分勤快,她笑著進了門,說話的聲音很輕柔,可惜力氣小了一些,無法獨自扶起吳大娘。不過,有了她的幫忙,家里的負擔減輕了不少。然而,悲傷的氣氛仍然籠罩著整個家庭。
出殯之日,祠堂哀聲沸天:哭嚎撕肺,嗩吶泣血,和尚經文如哀咒,道士鼓樂似冥曲。棺槨起行,吳大娘臥聽遠處嚎泣,肝腸寸斷,水米拒喉,病勢如雪崩。她枯手攥被,氣若游絲:“老頭子……等等我……我隨你去……”
在這悲愴的氛圍中,吳大娘仿佛看到了丈夫的身影在向她招手。她覺得自己的一生就像一場夢,那些曾經的歡笑和淚水在腦海中如走馬燈般閃過。如今,她只想隨他而去,不再承受這世間的一切苦痛。
陳安昸夫婦看著母親的樣子,心中充滿了無奈和悲痛,他們知道,母親已經油盡燈枯,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陳安昸夫婦在祠堂的燭火搖曳中,熬過了第五個晝夜。
按族規,守孝期間不可歸家,他們只能困在祠堂附屬的廂房中,如困獸般聽著道士誦經的聲浪。
廚房的煙火氣、餐廳的寂寥、儲物間的塵灰,皆與他們無關。唯有一間孝子房,是他們被囚禁的牢籠。
跪拜、燒香、侍奉法師,如提線木偶般被召喚、驅使,絲毫不敢懈怠——族中傳言,這五日的煎熬,是丈量孝心的秤砣。
第六天晨曦初透時,保姆跌跌撞撞闖入,喘息如破風箱:“少爺、少奶奶,快回家看看吧!吳大娘幾日滴水未進,整日胡言亂語……若有個三長兩短,我這老骨頭可擔不起罪責!”
話音未落,陳安昸夫婦如遭雷擊,脊骨瞬間僵冷。這是天塌的大事,容不得半分耽延!二人不顧族規,撕下孝衣便往外沖,鞋底踏碎晨露,仿佛要踏碎這窒息的桎梏。
推開家門,一股腐舊的酸澀氣息撲面而來。吳春香尖叫著“媽媽”,如斷線風箏撲向床榻。
吳大娘半陷在褥榻間,雙目凹陷如枯井,顴骨嶙峋凸起,瘦骨嶙峋的身軀仿佛被歲月抽盡了血肉。
她枯枝般的手微微抬起,女兒猛地攥住,將臉頰緊貼上去,淚水如斷珠滾落,濡濕了那毛糙如枯樹皮的手掌。
幾日不見,母親竟已被生死折磨至此,眼眶深陷足以安放一枚雞蛋。
“媽,您要撐住啊!”陳安昸顫抖著接過保姆遞來的半碗稀粥,蹲下身,舀起半勺粘稠的米漿,送至母親唇邊。母親唇瓣微微翕動,液體艱難滲入干裂的口腔,卻如卡在銹鎖中的齒輪,滯澀難咽。
倏然,母親手指蜷縮,似要拽住女兒衣襟。吳春香與丈夫忙俯身貼近,三顆頭顱、三張淚臉,緊緊疊壓在病榻之上,仿佛要拼湊出最后的親情圖騰。
母親耗盡殘燭之力,從喉間擠出細若蚊蠅的字句:“你爸……在奈何橋邊等我……”聲音雖輕,卻如鋼針扎入耳膜。
吳春香泣不成聲:“媽,您不能走!爸走了,您得替我們撐著啊!”母親卻似未聞,停頓良久,氣息愈發微弱:“我走后……莫辦喪事。”許久沒有動靜,只能聽見哭泣聲。
“族規不許連喪,祠堂尊嚴……不可損。葬你爸墳旁……陪我做個伴……你們……”話音戛然而止,那只枯手如落葉般垂落床沿。
媽媽去找爸爸了。
陳安昸夫婦的哭聲撕碎了晨光,心肝肺腑皆被碾為齏粉。
族中長老聞聲而至,見這般光景,只得嘆惋搖頭。族長與理事們商議后,提前遣散了法師與鼓樂手,命年輕人送他們歸家。
陳安昸夫婦已失魂落魄,如傀儡般任由族中執事操辦后事。
次日,匆匆購置了一口厚棺,將吳大娘安葬于吳老爺墳側——兩冢相偎,似要續寫生前未竟的廝守……
心碎了,人累了……
陳安昸癱在竹椅上,三日昏睡如墜無底深淵,醒來時眼眶凹陷,面色如紙,好歹攢回一口氣。
吳春香卻似被抽去魂魄的枯枝,倚在門框邊,雙目空洞地盯著院中老槐樹。
樹影婆娑,卻再映不出那曾日夜縈繞心頭的嬰孩身影。
她瘦得鎖骨如刀鋒凸出,指尖掐著掌心喃喃自語:“若再見不到小寶……我就是死,也閉不上眼啊!”那聲音似泣似訴,在空蕩蕩的院落里盤旋,攪得陳安昸心口如被鈍刀反復剜割。
“要不,我們明日再去李家試試?便是砸門,也得闖進去見孩子一面!”吳春香忽地攥住丈夫的衣袖,指甲深陷進他腕間的皮膚,仿佛要將所有絕望都摳進那血肉里。
次日天未亮,兩人踏著露水趕往李家。
朱紅大門緊鎖,門環積灰,院墻內寂無聲息,連麻雀都不見蹤影。
陳安昸怒火攻心,一腳踹在門板上,震得門楣簌簌落塵。
吳春香卻如被抽盡氣的布偶,癱坐在地,嚎哭聲撕破了街巷的寧靜。
鄰家幾位婦人聞聲趕來,攙起她時,衣襟皆被淚水浸透。
她們拍著吳春香的背勸慰:“好妹子,莫急壞了身子!是你的骨肉,終會認親的……”
李家心虛,怕那武藝高強的贅婿尋仇,早已連夜逃去親戚家了。
那幫好心人把吳春香攙扶回家……
第二天中午,只見郵差疾步奔來,高聲喚著:“陳師傅!有您的急電!”
陳安昸心頭一顫——這年月,若非天塌地陷的大事,誰會用電報?
他抖著手拆開電文,九個字如冰錐刺目:“圍屋已毀,速歸!”
霎時,他僵在原地,喉頭哽住一聲嗚咽。
圍屋是生我養我的地方,是族人們世代棲息的根脈,如今竟成一片廢墟?親人們恐怕兇多吉少……
他眼眶干澀,淚卻流不出來,只覺天地俱暗,命運如猙獰的巨獸,一次次撕咬著他殘破的家。
“春香……怎么辦?”他嗓音沙啞,如銹鐵摩擦。
吳春香抹了把淚水,咬牙道:“回!家遭大難,親人們盼我們救命呢!父母在天有靈,也不會怪我們棄而不顧。”
陳安昸躊躇道:“可二老新喪,我們這般離去,恐落人口舌,說我們不孝,敗了族規……”
吳春香長嘆一聲,目光掃過院中斑駁的磚墻,那里曾回蕩著父母的訓誡、小寶的啼笑,如今只剩寒涼。
她決然道:“這地方,我的心早涼了!若不為父母和孩子,我一刻也不想多留。旁人嚼舌,我聾了,聽不見!”
陳安昸望著她——這向來溫婉的女子,此刻眼神如淬火的刀刃,透著破碎后的決絕。
他終是點了點頭,如枯枝被風折斷,卻不得不順應命運的狂風。
次日,陳安昸召集武館師兄弟于廳堂。
他抱拳躬身,嗓音沉重:“諸位師兄師弟,老家急電,老宅被毀,親族恐遭大劫。安昸未能盡孝期,如今又需棄宅而去……特來請罪,亦求諸位指路。”
話音未落,堂中已沸反盈天。
少年們拍案而起:“怨恨李家作孽!我們去扒了他的皮!”
徐磊大師兄卻抬手壓下喧嘩。他眉峰凝霜,目光如炬:“師弟,此刻非報仇之時。陳師弟老宅傾塌,族人蒙難,當務之急是籌錢救急。李家之事,他日自有人清算。”
他轉向眾人,聲如洪鐘:“吳氏武館是師傅心血,亦是咱們的根。春香師妹欲賣館舍湊錢,可咱們誰有這財力?但武館絕不能落入外人之手!”
三師兄“賽諸葛”捻須沉吟,忽擊掌道:“我有一策!請房牙估價,咱們師兄弟傾囊湊資,以后經營按股分利。既保武館,又助師弟救急!”
此言一出,堂中先靜后喧,有人攥拳咬牙應承,有人攥著空癟的錢袋面有難色。
陳安昸眼眶發熱,卻見吳春香忽地起身,聲音清亮如裂冰:“諸位師兄,我知這館舍是吳家根基,亦是諸位安身立命之所。若湊資不足,我愿降半價!只求快些籌錢,救老家親族于水火!”
她袖中攥著帕子,帕角已被揉碎,卻再不見一滴淚。
那堅韌之態,竟讓滿廳漢子紛紛垂首,抱拳應諾:“師妹放心,便是砸鍋賣鐵,也湊出個活路!”
寂靜,暮色浸染了武館的檐角,斑駁的磚墻上,幾縷斜陽將人影拉得細長。
有人低聲嘆息:“我們都是窮光蛋,哪能拿出那么多錢?”
話音落下,堂內陷入一片沉寂,唯有檐下銅鈴隨風輕晃,叮叮作響。
角落里,那個綽號“賽諸葛”的師弟忽然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靈光:“若湊不齊房錢,不妨立張欠條給師妹,日后按月償還,如何?”
此言一出,眾人面面相覷。片刻后,有人點頭,有人低語。檐下的銅鈴聲也仿佛被這微弱的希望染上了溫度。
吳春香垂眸望著師父遺像旁那柄蒙塵的青龍刀,指尖輕輕撫過刀鞘上的裂痕,終是緩緩頷首。
這武館,是師父畢生心血,怎能眼睜睜看著它坍塌?
忽有師弟起身,袍袖帶起一陣風,掀動了案上泛黃的賬冊:“武館日后盈虧難料,卻不能讓師妹吃虧。依我看,欠款可算作師妹的投資,盈利按份分紅,若虧了,便是我等經營無方,絕不牽連師妹!”
他嗓音清亮,字字如釘,擲地有聲。堂內先是一靜,旋即響起零落的掌聲,漸成一片。
吳春香抬起頭,眼眶微紅,望著這群與自己一同在父親膝下長大的師兄弟,喉間哽咽,終是化作一聲輕嘆:“諸位兄長……”
陳安昸一直蜷在暗影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
此刻,他緩緩站起,袍角掃過青磚,帶起一縷塵埃:“諸位師兄的情義,安昸銘記于心。”他頓了頓,聲音沙啞,“武館存亡之際,你們甘愿傾盡家財,甚至以欠條相抵,這份恩情,教我如何承得起?”
他垂首,額前碎發遮住了眼底的波瀾,“若按師兄所言,我家只贏不輸……這‘贏’字,實如芒刺在背。”
大師兄徐磊霍然起身,袍袖拂過桌案,震得茶盞微顫:“師弟休要再言!師父在世時,視我等如親子,今日為他守業,何談虧欠?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是師父的訓誡,也是我等誓約!”
他目光掃過堂中眾人,聲音如金石相擊,“此事便如此定了!諸位速速歸家籌措,能借則借,能典則典,務必湊齊房錢,解師妹燃眉之急!”
眾人散去時,暮色已深。廊下燈籠次第亮起,將各自離去的背影拖得忽長忽短,恍如一張張被揉皺的承諾。
次日清晨,大師兄請來的房牙踏進武館,手持算盤撥得清脆作響……
吳春香與陳安昸未參與評估,只立在練功場前,望著那方被歲月磨得發亮的青磚地,恍見當年父親持刀而立,衣袂翻飛如鶴……
房牙報出價碼時,陳安昸恍若未聞,唯覺掌心被妻子攥得生疼。
數日后,武館正廳擺開數桌宴席,山珍海味蒸騰著熱氣,映得燭火搖曳如金。
房牙被請至上座,兩份契約攤在朱漆案上,墨跡未干。
大師兄舉起酒盞,盞中琥珀色的液體晃蕩著:“諸位,今日簽了契,武館便保住了!”他嗓音微顫,一仰而盡,酒水順著下頜滴落,洇濕了衣襟。
眾人皆知,那契約上的數字,是師兄弟們典當了祖傳玉佩、抵押了祖屋、甚至變賣耕牛湊來的。
九成房錢如數奉上,余下股份,記在了吳春香名下。
酒過三巡,醉語漸起。有人拍著桌案高歌,有人摟著師兄弟痛哭,唯有陳安昸獨坐一隅,酒盞只沾唇未入喉。
他望著這群師兄弟——有的鬢角已染霜,有的家中尚有襁褓稚兒,卻皆為他家舍盡所有。喉間酸澀如哽,終化作一聲長嘆,消散在燭煙里。
宴終人散時,月已西斜。陳安昸攙著脆弱的吳春香踏出武館,夜風卷起她鬢邊碎發,露出眼角晶瑩。
他忽覺肩上沉甸甸的,不是酒醉,是這滿城月光,是這滿城月光下,無數滾燙的情義。
次日清晨,武館門前,陳安昸將行囊扎緊,轉身深深一揖。師兄弟們皆在,有的眼眶通紅,有的強作笑顏……
他喉頭滾動,終是哽咽:“諸位兄長,此去……安昸定不負武館,不負師父,不負……”語未盡,淚已決堤。
他不敢回頭,只恐這情義太重,壓得他邁不開腳步。
晨霧漸散,他的背影漸漸融入熹微中,唯余一聲輕嘆,飄散在武館的晨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