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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敗得一塌糊涂的官司

  • 圍屋的往事
  • 劉承桂
  • 3697字
  • 2025-07-31 17:05:40

李維建垂頭喪氣地回到家里,坐在沙發上生了悶氣。暮色已沉,天邊最后一縷殘陽被烏云吞沒,屋內未點燈燭,只余幾縷灰蒙蒙的光從窗欞漏進來,映得他臉上陰云密布。沙發是褪了色的青布材質,扶手處磨出斑駁的紋路,他攥著扶手的手指關節發白,指節在暗處泛著青灰色,仿佛要將那布料撕碎。

“老頭子,怎么樣?鬧掰了吧!”李母的聲音從里屋飄來,帶著尖細的嘲意,如同枯枝劃過石板。她在屋里踱著步子,鬢角銀絲凌亂,手中還攥著半截未繡完的帕子,針線散落在地,絲線糾纏如亂麻。

李斯一腳踹開半掩的房門,靴底碾過門檻上的積塵,揚起嗆人的灰。他斜倚門框,嘴角吊著慣常的譏笑,高昂著頭說:“我說不行吧!你們這下信了吧!”隨即喉間哼出小調,音調卻似夜梟啼鳴,沙啞刺耳。油燈的火苗“噼啪”爆響,光影在他臉上忽明忽暗,顴骨凸出如刀刻,眼窩深陷處投下陰翳,地痞流氓的狠戾勁兒透骨而出。

“他吳家不容休怪我李家不義。既然不念舊情那就割袍斷義!”李維建把心一橫,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喉頭顫動如困獸低吼。這話音未落,窗外忽有悶雷滾過,雨點子噼里啪啦砸在瓦檐上,濺起的水霧順著窗縫滲進來,濡濕了墻角蛛網,蛛絲凝著水珠,在晦暗里泛著詭異的冷光。

次日清晨,李維建將訴狀遞上縣衙。天陰沉得似要塌下,縣衙門前石獅的鬃毛被霧氣濡濕,低垂的眼瞼仿佛浸了淚。小舅子胡謅假裝回避,實則早已在暗處打點妥當——賄賂的銀錠子藏在袖袋里,沉甸甸的涼意硌著腕骨。衙內公文房飄出墨香與檀煙,官吏伏案疾書的沙沙聲混著鼠須筆蘸朱砂的黏滯聲響,案頭燭火搖曳,將那些陰謀的影子投在宣紙上,扭曲如魅。

再說吳老爺氣憤歸家,將事端告知吳大娘。屋內熏著艾草香,香氣卻被怒意攪得渾濁。吳老爺在廳中踱步,袍袖掃過八仙桌上的茶盞,茶水晃出漣漪,映著梁上蛛網殘影。吳大娘倚在雕花榻上,手中團扇停了搖動,檀木扇骨磕在膝頭,發出悶響。她眼底閃過一絲精明,嘴角卻抿出苦笑:“老爺,別憂心。那李家縱有縣衙撐腰,咱們咬定是贅婿之種,他們又能奈我何?”話音未落,檐角風鈴忽被疾風撞響,叮叮當當如亂箭穿空,驚得廊下雀兒撲翅而逃。

大徒弟林俊杰一腳踏入門檻,恰聞師娘密語。他忙欲退避,靴底卻踩中階前積水,濺起的水花沾濕褲腳,寒意沁骨。吳老爺眼尖瞥見,喚他入內。俊杰硬著頭皮邁進,鼻端嗅到屋內沉郁的檀香混著未散的怒意,似有千斤壓在胸。師傅將事由道明,他額角青筋暴起,掌心攥緊腰間佩劍,劍穗垂絲簌簌顫動。“師傅,武館何曾懼過權貴?他李家若仗勢欺人,咱們便以武證道,以理破局!”他話音鏗鏘,震得梁上塵埃簌落,卻掩不住喉間顫音——官司一事,終究非武可解,他心底亦泛起無根之萍的惶然。

吳老爺默然不語,心知理虧如芒刺喉。窗外雨勢漸猛,檐溜成線,砸在青石板上濺起白沫,似老天潑下的冷淚。傳票送達那日,差役叩門聲如擂鼓,震得院中梧桐葉簌簌跌落。傳票以朱漆木匣盛裝,匣面描著猙獰狴犴,啟匣時檀香裹著陳腐氣息撲面。紙頁泛黃如秋葉,墨跡濃重似淤血,字跡如刀刻般凌厲。最刺目處,是“攜嬰上堂”四字,吳老爺指尖觸紙,竟覺冰涼如觸墓磚,喉頭哽住一聲嘆息——那孩兒乃當年隱秘所生,血脈糾葛如亂藤,如今卻要曝于公堂,剜開瘡疤任眾目剜剜。

晨光尚未褪去暑氣,天邊浮著幾縷焦灼的云霞。吳老爺獨個兒踏出家門,鞋底碾過石板路上的青苔,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刃上。九點鐘的日頭已毒辣,曬得他后背汗濕透衫,卻不敢抬手擦拭——那身洗得發白的綢衫是他能拿得出手的體面,此刻被汗水浸出深色褶皺,仿佛皺縮的舊紙。

縣衙大堂高高矗立于月臺之上,朱紅門扉如血痂般刺目,門楣上“明鏡高懸”的匾額在烈日下泛著冷光。青磚臺階被不知多少雙官靴磨得發亮,吳老爺拾級而上時,指尖觸到石面的冰涼,恍惚間竟覺那溫度從掌心竄入骨髓。堂內檀香混著陳年案卷的霉味撲面而來,熏得人頭暈目眩。

縣太爺端坐于雕花檀木案后,烏紗帽的流蘇隨他皺眉的動作微微顫動,案頭驚堂木泛著油亮的暗紅,像一塊凝固的血痂。師爺佝僂著背,握筆的手在宣紙上簌簌發抖,墨汁濺出星點污漬,恍若暗夜的螢火。兩側衙役橫眉立目,水火棍拄地時發出沉悶的“咚咚”聲,棍頭銅箍磕碰青磚的聲響,似鈍刀刮過耳膜,令人齒酸。

李家原告縮在旁席,陰鷙的目光如蛇信般舔舐著吳老爺的脊背。堂外蟬鳴聒噪,與堂內壓抑的寂靜形成刺耳的割裂。吳老爺站在被告席上,腳下是磨得發亮的石板,紋路如蛛網般纏住他的靴底。他挺直的脊梁似一根繃緊的弓弦,胸腔里那顆“火藥大炮”隨時要炸裂開來,喉頭哽著一聲嘶吼,卻硬被縣太爺拍驚堂木的脆響壓了回去——“傳票不是說清楚了要把小孩一起帶來嗎?”那聲質問裹著官威,砸得人耳鳴目眩。

“小孩沒犯法,帶他干嘛?”吳老爺的回答從齒縫間擠出,話音未落,便覺大堂穹頂的陰影如黑紗般罩下。陽光透過雕花窗欞斜斜切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半明半暗,恰似他此刻搖擺不定的心——既想護住吳家的體面,又懼那看不見的官司深淵正張著獠牙。

縣衙大堂內,陰云沉沉,檐角垂下的蛛網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中微微顫動。

師爺捧著訴狀,指尖劃過泛黃的紙頁,發出沙沙的聲響,那聲音似枯葉摩挲,又似毒蛇吐信。他搖頭晃腦念著陳詞濫調,唾沫星子濺在青磚地上,在昏黃的燭光下凝成渾濁的斑點。堂外蟬鳴聒噪,卻透不進這高墻深院,唯有檐下鐵鈴被風撥動,發出幾聲凄冷的叮當。

吳老爺攥緊袍袖,指節發白。他嗅到堂內檀香混著霉味的古怪氣息,那香爐青煙裊裊,卻熏不散心頭火——李斯那廝欺騙女兒,抵賭債賣身的腌臜事,竟還要顛倒黑白來奪子!他喉頭哽住一聲冷笑,眼梢瞥見縣太爺案前燭火忽明忽暗,似鬼魅眨眼。那燭芯噼啪爆響,濺起的火星落在案頭卷宗上,灼出焦痕,恰如吳家被燎原的厄運。

“吳老爺,若你家血脈屬實,可敢滴血驗親?“縣太爺一拍驚堂木,聲如悶雷。堂外忽有陰風卷過,吹得廊下燈籠搖晃,投在吳老爺面上的光影倏忽扭曲,恍若閻羅判官的獰笑。此刻衙役一聲“抱小孩!“,吳大娘凄厲的哭喊便從門外傳來,那聲音撕破厚重的門簾,帶著血沫般的嘶啞。吳老爺耳膜一震,卻見一婦人懷中襁褓露出半截藕臂——那腕上紅斑,分明是自家小寶滿月時燙傷的印記!

“小寶!“吳老爺喉間迸出的呼喊卡在胸腔,化作一口腥氣。他膝下如灌鉛水,癱倒在地,青磚寒氣透骨,似有千萬蟲蟻啃噬脊梁。堂內燭火驟亮,照得那碗清水泛起幽藍,仵作銀針寒芒刺眼。針尖刺破李斯指尖,血珠墜入水,竟如赤蛇入潭,蜿蜒游動;又刺小寶啼哭的小手,那血滴落入碗中,竟與赤蛇相纏相融,化作一團暗紅漩渦。吳老爺瞪目欲裂,瞳中映著那詭譎血影,恍見女兒被賣時渾身浴血的慘狀,耳邊又響起小寶在吳家宅院咯咯笑的稚嫩聲,此刻卻皆化作這碗中污血,攪碎了他最后一絲僥幸。

“吳老爺,可要試你之血?“仵作冷笑,銀針已抵在他腕前。吳老爺喉間哽著不甘,卻覺周遭空氣稠如膠漆,壓得肺腑生疼。窗外悶雷滾動,雨意欲來,檐角鐵鈴狂響,似催命符咒。試血、換人、再試……每滴血皆與李斯之血糾纏如孽緣,碗中漩渦愈轉愈疾,染紅了半壁燭影。吳老爺指甲摳入磚縫,摳出血痕,卻抵不過這“鐵證“如山。縣太爺判詞落下時,驚堂木聲砸碎了他魂魄,堂內燭盡滅,唯余一豆鬼火,照得那審判書如閻王索命帖。

吳老爺被官差架出衙時,暮雨方傾。冷雨澆頭,他卻覺渾身如火焚,喉中腥甜噴涌,濺在青石階上,與雨水混成血溪。昏死前最后一瞥,只見縣衙匾額“明鏡高懸“四字在雨中模糊,恰似一灘血污。

夜半噩夢纏身,吳老爺陷于幽冥。魔鬼掐頸,青面獠牙滴著黑涎;繩縛胸肺,喘氣如拉破風箱。忽覺喉間腥味翻涌,睜眼卻見自家宅院,吳大娘淚眼婆娑,手中帕子染著褐血。窗外雨未歇,檐漏滴水,嗒嗒敲在青瓷盞中,恰似滴血驗親時那碗中血珠墜落的聲響。聽聞小寶已被奪走,吳老爺喉間再涌熱血,那血噴出時,濺上梁柱,恰似縣衙那日血滴融成漩渦的模樣。他再次昏厥,恍惚間又墜入地獄,魔鬼笑聲與雨聲、哭喊聲、滴血聲交織,織成一張永世不得解脫的血網。

從此,吳老爺的病勢如潰堤之洪,再難遏制。他整日倚在雕花楠木榻上,胸膛起伏似風箱拉鋸,喉間咳聲如破竹裂帛,每吐一口血沫,便似將半條命咳了出去。那血色或濃如赤霞,或淡若胭脂,濺在素白帕子上,恰似雪地紅梅,刺得人眼眶生疼。右腿蜷縮如枯枝,懸在褥邊微微顫動,恍若已被閻王殿的鬼差扣住了腳踝。

夜半時分,他常被魘夢纏縛,喉中發出非人非獸的嘶嚎,驚得廊下守夜的丫鬟們面色青白,連檐角風鈴都簌簌作響,似在替這宅院提前奏響哀歌。

吳老爺名垂一線,吳家大勢如秋風掃落葉般傾頹。朱漆門庭日漸冷落,昔日喧囂的演武場只剩蛛網懸梁。吳大娘倚著廊柱望穿庭院,掌心攥緊最后幾沓銀票,終是咬牙遣散了武館。仆役丫鬟們跪謝叩首時,她眼底泛酸,卻只將銀兩分作均等幾份,啞聲道:“各尋生路去吧……。”

自此,她便如枯藤纏朽木,整日守在榻前。藥罐在炭火上咕嘟作響,像垂死的嘆息;她以絹帕濾渣,指尖被熱氣燙得通紅,卻渾然不覺。老爺咳喘聲漸弱,她便愈發將湯匙抵唇喂得仔細——米粥需吹至溫涼,藥湯要混著蜜漿去苦。夜半榻畔守燭,她總恍惚聽見舊日武館刀戟相擊的鏗鏘,耳畔卻終只剩藥渣沉底的悶響。

二人形影相吊,仿佛天地間唯余這方寸病榻。吳大娘鬢發盡白,卻仍將老爺衣襟熨燙得紋絲不亂。她知大勢已去如江水東逝,卻偏要在潰敗中守這最后一盞殘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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