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憐沉默了良久,才輕聲道:“就算是真的,我和青云師兄也不可能了。”
她抬起紅腫的眼皮,滿面疲憊道:“有些事,兩個人一起經歷過后感情會更加深厚,而有些事,卻會令人時時回想起那些不愿意回憶起的畫面。”
余魚深以為然,“那你和林大哥……”
憐憐神色黯淡,已然是一幅生無可戀的模樣,搖搖頭道:“我是個廢柴,做什么都不行,脾氣差,武功差,還是私生女……如今又有家仇在身未報,實在配不上林大哥這樣好的人。”
話音剛落,門被人“砰”地一掌從外面推開,隨后林小木沖了進來,滿面心痛地質問道:“我哪里就那么好了?你又哪里那么差了?”
“林大哥?”
憐憐悚然一驚,立馬就想站起身來解釋,卻因心力交瘁一下子沒有站穩,又跌了回去。
林小木激動道,“我的身世就好么?從小無父無母,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羨慕那些有爹有娘的人?我要是有爹娘,哪怕是私生的我也做夢都要笑醒了,你們可倒好,一個兩個的,一個有爹一個有娘,反而嫌棄這嫌棄那的,真叫人氣憤!”
他痛心疾首地說著,不忘回頭狠瞪汪小溪一眼。
汪小溪齜牙咧嘴地撓撓頭,“關我什么事兒,我沒嫌棄我娘啊……”
憐憐見他激憤,忙解釋道,“林大哥,你誤會了。我也沒有嫌棄我爹,回想起來,我爹對我是很好很好的,我只是討厭我自己嫌棄我自己罷了,我恨我自己沒有及時跟他相認,還惹他傷心,帶著遺憾離開,你不要生氣……”
“我怎么能不生氣!”
林小木似乎已經憤怒到了極點,顫巍巍地伸手點著她和汪小溪道:“遇到一點兒挫折就自暴自棄,逃避現實,還想一死了之,你對得起那些關心你的人么!你有什么資格說死,有什么資格頹廢,天下比你倒霉的人多了去了,不還照樣得活著?我看你們就是活得太自在了,才有時間無病呻吟!”
“……”
汪小溪和憐憐被罵得一愣一愣的,尤其是憐憐,一時間都忘了哭了。
余魚不動聲色悄悄往后退了一步——雖然林小木針對的是汪小溪他倆,但她總覺得自己好像也被濺了一臉大道理味兒的唾沫星子。
林小木罵完一通,多少舒坦了些,轉身摔門走了,憐憐顧不得傷心,一跺腳追了出去,“林大哥!你別走,你聽我解釋啊!”
余魚目瞪口呆地看著二人遠去的背影,汪小溪沖她一挑眉,“怎么樣,比你那苦口婆心的安慰有效果吧?你看憐憐剛才多有精神頭兒,跑得多快?”
余魚張了張嘴,問了一句:“……林大哥經常這樣么?”
“經常啊,”汪小溪聳肩一攤手,“尤其是他不想刷碗的時候。”
余魚:“……”
“是要補個覺還是先吃飯去?”汪小溪沖飯廳的方向一努嘴。
余魚剛想說先吃飯,汪小溪突然往外一探頭:“好像有人找你,你先回去吧,早飯我給你捎點兒回來。”
說完也不等她答應,轉身先跑了。
“喂——”
余魚納了悶,大清早的誰找她?師父么?
抬腳出門,就見隔壁自己房門口站著個粗衣的婆子,聽到這邊的動靜轉過頭來,對她笑道,“老婆子來給余姑娘送參湯,上次姑娘不是說要討方子么。”
余魚沒想到李師伯會主動找上門兒來,她正好也想確認一些事情,便點點頭:“婆婆請進吧。”
進了屋,李夢云在桌子邊坐下,余魚給她倒了杯茶,她道聲謝,便握著茶杯喝了起來。
一刻鐘過去了,李夢云還在喝茶,也不說話,余魚有些納悶兒了,不知李師伯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卻不知她不停喝水純粹是因為緊張罷了。
余魚的急性子終于忍不了了,主動開口道:“前輩來找我,有何指教?”
李夢云見她先開口找話題,方才松了口氣,嫣然一笑道:“指教不敢說,就是想來看看茵茵調教出來的徒弟到底如何。”
她口稱“茵茵”,這是不打算對自己繼續隱瞞身份了,余魚一挑眉:“前輩是想跟我過招?”
李夢云聞言一愣,她說的“看看”,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用眼睛看的那種,根本沒想跟她動手,這么想著,就沒動地兒。
余魚看她穩如泰山巋然坐著,頓時被激起了好勝心,嗬,這是看不起自己咯?不用站起來就能打敗自己的意思?
自己是師父教出來的,看不起自己不就等于是看不起師父嗎!余魚這人有個臭毛病一輩子改不了,那就是極其護短,別人怎么對她都行,要是對她在意的人不敬,她是絕對不能忍的,是師伯又怎樣,終歸也比不上自個兒師父親么!
這么想著,手就不自覺摸向血月劍,向門外一比劃,示意出去打:“前輩,請!”
李夢云:“……”
余魚:“請!”
李夢云:“……”
余魚:“……請。”
怎么還請不動了呢?
余魚疑惑,李夢云卻在心想余茵茵這徒弟是個什么臭脾氣?簡直跟師妹一模一樣啊!
在余魚的再三邀約下,她不得已起身:“我原本不是來跟你打架的,既然你這么執著,咱們就比劃比劃,點到為止。”
說著往四處看了一圈,隨手抄起一根棍子。
余魚一看那木棍是平時挑床簾用的小竹棍,又細又不趁手,頓覺被藐視了,正要讓她換一個,李夢云卻突然起勢運起輕功,形如鬼魅飄忽不定,但覺眼前一陣清風掠過,一回神兒,李夢云已在院中央站定,手執木棍,笑盈盈地望著她。
余魚心下一凜,她知道對方很強,但她也不是不戰就服輸的人,于是收起心思,話不多說,將自己的薄刃在空中一抖,“咻”的一聲,正面提膝直刺向李夢云!
過于直白的招式,只是為了先試試對方的深淺。
李夢云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舉起木棍應戰,那木棍比筷子實在粗不了多少,假如不灌入內力,都不用血月,拿手一推就會斷成兩截兒;可若灌入內力,一分兩分太少,根本無法對敵,五分六分又太多,恐怕木棍會承受不住,直接崩裂。
所以余魚想不通她為什么不拔劍,反而選了這么個雞肋的兵器,但見她面對自己突如其來的攻勢不躲不閃,反而嘴角含笑,一時不知她作何打算。
此刻卻容不得她再多想,劍勢已出,覆水難收,余魚只得稍微減弱了一些力量,以免不慎重傷到對方。
李夢云見她有收勢的意思,突然狡黠一笑,矯若飛龍騰空而起,飛快地以蛇形畫圈揮舞起手中木棍,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仿如一陣疾風驟雨無情穿過,樹葉紛紛飄落,在空中打著旋兒,竟形成了一個葉障!
此時正當余魚舉劍沖入,葉子便打在她肩上、腕上,一陣陣刺痛,刺得她力不從心,李夢云竟是悄然將內力貫到了她不曾留意的樹葉中!
余魚全身都痛,不得已停頓了一瞬,還未從震驚中抽離,李夢云已從鞘中扽出隨身攜帶的佩劍,手腕一翻,劍似破浪,颯如流星,寒芒直射而來!
完了!
余魚心知時機盡失,再起身應戰也難以扭轉頹勢,除了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無計可施,萬沒想到自己竟然一招即敗!
劍尖在距離她喉嚨半寸處堪堪停住,李夢云估計是忘了自己還易著容,頂著婆子的一臉褶子俏皮一笑,看著十分違和。
“你輸了。”
余魚在大事上一向穩重,眼下一個不察瞬間落敗,未免太給師父丟臉,一時沉默無言。
“知道你為什么會輸得這么快嗎?”
余魚搖頭,想不通,雖然李師伯確實很強,但她對自己的劍法也有信心,不至于一招都沒接到。
“因為你太心軟又太輕敵了。”
李夢云收回佩劍,余魚發現那柄劍也薄如蟬翼,和自己的血月倒像是一對兒,只不過是通體烏黑的。
“你見我拿著木棍,便先入為主地認為我在兵器上占了下風,卻沒想到這木棍不過是障眼法,我還留有后手,是為輕敵。”
余魚不得不承認。
“在外頭與人對戰的時候你可不知道對方到底是正人君子還是卑鄙小人,我說用木棍你就信了,那我要是手無寸鐵,你是不是直接就把自己的劍也扔了?”
余魚無言以對。
“你見我勢弱,怕傷到我,便擅自減輕出手力道導致自己行進速度變慢陷入了葉陣,是為心軟。”
余魚心想,點到為止么,萬一真把人打壞了怎么辦?
“你心軟,敵人可不會手軟。你若心軟,就不該舉劍,當你決定握起劍的一瞬間,就沒有心軟這個退路了,一旦有,就是死。”
余魚聽得心驚。
“因為我們是江湖中人,不是雜耍班子的學徒。劍對我們來說,不是耍花招供人觀賞的工具,而是兇器,是命。”
舉劍就是非生即死嗎?
余魚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一時有些茫然,可劍只是兇器么?她不這樣認為。
李夢云接著道,“面對敵人,輕敵心軟是最大的忌諱,你都犯了。何況,劍法再好,內力再深,若做不到人劍合一,遇上平庸之輩尚可一戰,遇到實力相當甚至高于你的人,就可能敗北。”
她說的或許都有道理,有句話余魚卻不能贊同,“血月從小陪著我,我用著很趁手。”
它比任何一把劍都要懂自己的心思,怎么會沒有人劍合一呢?
李夢云聞言一笑,“你門外那塊兒石頭陪你的時間更長,你們合二為一了么?”
“……”這說話的調調怎么有汪小溪那味兒了?
“不僅是陪伴那么簡單,還要心意相通。它懂了你,你又懂它么?”
余魚不太明白。
“你不懂血月,它就無法發出最大的能量。”
她不懂血月?
“血月,和我手中的流火不同,它自鑄成以來就是一把殺人嗜血的劍,是雪月天宮宮主的象征,而雪月天宮是做什么的你應該很清楚,你作為它的主人,不夠狠絕,不夠殘忍,就駕馭不了它,它激進,憤然,喜歡血腥,它迫切地渴望著血的滋潤,而你卻只想放水給它喝,還敢說你和它合二為一了?”
這說法和單一添倒不謀而合,余魚思索片刻,似乎明白了自己為何一直無法突破,可要她遵從血月劍的意識,絕無可能,唯一的結局只能是她馴服血月,而不是自己被它的血腥吞噬。
被李夢云一啟發,余魚突然想通了個中關節,對突破劍法也有了新的方向。
“你說你手中的劍是流火?”
李夢云本以為她會接著問自己一些劍法上的技巧,聽她轉了話題,有些不解,點頭。
就見那小丫頭抬頭一笑,抱拳:“李師伯,久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