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活在無盡夢境的后續1
- 我的同桌哪有這么可愛
- 古月逸忍
- 9496字
- 2021-04-30 17:57:22
1
一切要重回到兩年前說起。
「梓川花楓的癥狀,應該是一種解離性障礙。」
負責診察的是年約四十五歲的精神科女醫。和父母一起來聽結果的咲太聽她當面說出陌生的專有名詞。
「解離性……障礙?」
父親不經意復誦醫生說的這句話。
「是的,解離性障礙。」
醫生一邊說一邊在桌上的便條紙寫下「解離性障礙」五個字。
「這樣啊……」
「一般來說,我們會把自己的知覺、意識與記憶整合起來,認定這就是『自己』對吧?」
「……」
父母無言地點頭。咲太默默等待醫生說下去。
「『解離性障礙』就是喪失這種完整主觀認知的癥狀。換句話說,至今認定是『自己』擁有的知覺、意識與記憶,在罹患這種癥狀之后就無法認定是『自己』所擁有?!?
「……是?!?
父親只出聲回應。
「比方說,失去身體的部分知覺,或是將眼前發生的事當成電影或電視里的事件,都是符合這個定義的癥狀。同樣的,也有患者的癥狀是失憶或記憶不完整。就像這次的病例?!?
醫生先停頓下來,給咲太他們一些時間接受。
「原因很難直截了當地說明……不過解離性障礙的主要成因,推測是極度的心理壓力或內心創傷,也就是精神負擔過重?!?
「……」
咲太他們已經無法好好說話了。
「記得花楓小姐和國中朋友相處得不太好,不斷地自殘?」
精神科醫生的這個認知是錯的,但咲太沒插嘴糾正,因為他已經知道說了也沒人相信。
「后來也持續拒絕上學。」
「是的?!?
「只將原因歸咎在這一點或許過于心急,不過恐怕是這個困境一直壓迫花楓小姐的心,終于使她無法自行處理情緒。過于難受,難受到快被壓垮……所以她為了鉆出困境,切除她覺得『討厭』的部分自我?!?
「這就是解離……」
「是的?;餍〗憬宕吮Wo即將壞掉的自己。」
「……」
原來如此,聽醫生這樣講就不是不能接受。
「我認為各位難免會受到驚嚇,但這絕對不是罕見病例?!?
「那個,換句話說,花楓她……?」
父親催促醫生下結論。他想早點知道女兒身處的狀況。坐在旁邊的咲太感受得到父親的這個想法。
「解離性障礙的特徵之一在于癥狀明顯因人而異。依照今天兩位家長的說明,以及我和花楓小姐的對話判斷……現在的花楓小姐喪失了包括她自己、父母、哥哥、朋友還有自己身邊所有人的記憶。關于場所的記憶也是……她不知道這里是日本的哪個縣市或區域。」
「請……請問……花楓是生病了嗎?」
母親插嘴提出乍聽之下像是完全搞錯方向的問題。不過這也是掠過咲太腦海的疑問。這是疾病嗎?
和咲太知道的疾病形式完全不同。沒發燒、沒咳嗽,也沒有流鼻水。
就像戲劇或漫畫里會出現的失憶現象。
咲太沒想過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邊。不,不只如此,他也沒想過「失憶」真實存在。對咲太來說,這是只出現在虛構世界的東西。他認為這是為了帶動故事高潮而捏造的病。
現狀真的是連續劇的一幕。這位精神科醫生居然沒吃螺絲,正確說出這么長的臺詞,真是了不起。咲太深感佩服。
「請當成是一種心理疾病?!?
「心理疾病……」
母親以困惑的語氣復誦。
「是的。如我剛才所說,現在的花楓小姐沒有以往和父母或哥哥共度的記憶。將父母認知為父母的記憶、將哥哥認知為哥哥的記憶也喪失了。我想各位很難立刻理解,不過記憶是成為人格支架的重要資訊來源?;餍〗闶ミ@個來源,因此她雖然是花楓小姐,卻不再是家人熟悉的花楓小姐。請各位為了花楓小姐理解這一點。」
無論說明多少次,聽起來也只是一派胡言。身穿白袍的醫生一臉正經地進行這種說明,咲太不禁差點笑出來,但實際上一點也笑不出來。
也無法把醫生的說明當成謊言否定。
因為妹妹花楓今天早上起床時真的忘了一切。
「你……你是誰?」
因為她一看到咲太就以畏懼的眼神這么說……
不只是對咲太,花楓面對父親與母親也是相同反應。
「這里,我……咦,這是怎樣?」
而且,她對自己也感到困惑。面對一無所知的現狀只能不知所措。
「我……到底怎么了……」
她的模樣真的彷佛換了一個人,無從辯解。
「我想家人也很混亂吧,但是治療花楓小姐一定需要家人的協助。需要理解令嬡的癥狀,成為她的支柱。持續待在可以安心過生活的環境將是回復記憶的一大助力吧。」
醫生如此說明之后,咲太和父母一起點頭。除了點頭別無選擇。
說出來就是「理解她、扶持她」……如此而已。不過咲太他們將會體認到如此單純的事情卻是最困難的事情。
以前花楓的記憶成為阻礙。
咲太與父母記得改變前的花楓。這是妹妹的記憶、女兒的記憶,累積十三年的回憶。
所以,他們剛開始不知道該保持何種距離對待花楓,連這種事都不知如何是好。即使自認充分注意到花楓失憶,自己內心對花楓的認知依然不知不覺造成影響。
某次,咲太帶小說探望花楓。那是昔日花楓喜歡的作家寫的小說。咲太湊巧在書店看到這本新作,幾乎用盡錢包里的所有財產買下。對只是國中生的咲太來說,一千六百圓是頗大的開銷。
即使如此,咲太購買時也毫不猶豫,因為他認為花楓肯定會高興。
然而,從咲太手中收下書的花楓一臉詫異。
「謝……謝謝?!?
花楓有點客氣地道謝,不經意觀察咲太的雙眼隱藏不安,擔心自己的反應出錯。
「……那個,你喜歡這本書嗎?」
咲太戰戰兢兢地如此詢問時,后知后覺地徹底體認到花楓沒有用來建構自我的記憶。眼前的花楓和記憶中的花楓不同,不是咲太熟悉的妹妹花楓。盡管臉蛋相同,外表一模一樣,依然像是另一個人……
和改變后的花楓相處愈久,記憶與認知的誤差就愈是清晰浮現。
說話方式不一樣,拿筷子的手也不一樣。明明原本是左撇子,卻以右手俐落地動著筷子。吃飯菜的順序不一樣;睡衣扣子是從最上面開始扣;笑的方式不一樣。和花楓不一樣……不一樣,不一樣,不一樣!
若是包含小細節,短短幾天發現的不同點就超過三十個。其實發現的數量更多,但咲太放棄繼續數下去。
因為腦袋可能會出問題。
記憶里的花楓和現在花楓的差異給予咲太嚴重的失落感。經過數天,咲太終于理解到這個女孩再也不是自己認識的花楓。
內心開了一個洞。什么都沒有,空洞,空空如也。不,只有失去重要事物的無盡悲傷霸占在那里,使得胃部一帶很不舒服。體內滿布烏云,不對,是污濁的感覺。
在這樣的某一天,咲太胸口出現了三條爪痕……
他全身是血,被救護車送進醫院。
至今還沒查明原因。只是咲太也住院了,而且像是要逃離住院生活的窒息感,開始找機會溜出病房。
并不是想去特定的地方。他實在無法忍受自己停留在那里。
陷入絕境的妹妹狀況嚴重到內心解離,做哥哥的咲太卻沒能救她。咲太想逃離當初沒為妹妹做任何事的這份后悔,總之想和這份追著他的后悔保持距離。
就這樣,他最后逃到七里濱的海邊。
縣內的海邊,想來隨時都能來的海邊。
不過如果沒發生這次的事件就沒有動機來訪的海邊。
咲太在這里遇見了她。
牧之原翔子。
高中二年級的女生。
在國三的咲太眼中,她看起來頗為成熟。美麗的黑發、制服短裙、介于可愛與美麗之間的側臉。不過表情豐富,笑容親人。
這樣的翔子在海邊偶然遇見咲太,主動向他搭話。即使咲太冷漠以對,她還是纏著咲太說話。之前咲太說了也沒人愿意聽的事情,她認真聆聽,而且相信。
然后,她對不在乎這一瞬間、不在乎未來、不在乎世間一切的咲太送了這句話。
──咲太小弟,我認為啊,人生是為了變溫柔而存在。
翔子的聲音緩緩滲入沒能為花楓做任何事的咲太胸口,像海綿吸水般緩緩滲入……
──為了達到「溫柔」這個目標,我努力活在今天。
這是咲太不知道的價值觀。
關于人生為什么而存在,咲太還沒有任何實際的感受。而且對國中生來說,擁有將來想成為的目標正是對于「人生」的唯一模范解答。學校一直是這樣教育他的。
換言之,就是將來的夢想。
擁有夢想并且實現,這是老師或大人傳授給青春期少年的人生意義。
被洗腦認定這是充實的生活方式。
而且對國三的咲太來說,夢想暫且簡化為「志愿高中」的形式。在教師的詢問之下,他瞪著成績單,要是選擇考得上的高中就會被接受;要是為了實現夢想而逞強就會被勸誡:「最好多多正視現實,多報考幾所高中當保險。」
就咲太所知,自己的人生就是這樣不經意地接受安排。
為了變溫柔而活。
沒人教他這種生活方式。
之所以自然而然地流淚,是因為接觸到翔子的溫柔,因為知道翔子愿意原諒昔日無能的他。因為咲太有這種感覺……不只如此,翔子還教他只要今后變溫柔就好。
所以,咲太放心地流淚。淚流不止。
這天,從海邊回家的路上,咲太買了一本筆記本與一支筆。是女生使用的可愛款式,筆記本選擇頁數多一點的,可以寫很多內容。
他筆直前往花楓的病房。
「我買了這個給你?!?
咲太就這么整袋交給花楓。
「這是……?」
花楓看著咲太,像在尋找正確答案。她試著解讀氣氛。應該是在窺視空空如也的記憶之盒,尋找「花楓」會做的反應。
「先別問,打開看看?!?
「……」
花楓就這么聽話地取出內容物。
出現的是厚厚的筆記本與筆。
「這是……?」
花楓一臉困惑的樣子重復相同的話語。不過她的疑問加深了。
「昨天醫生說過,無論什么事情都好,可以試著以自己的話語寫下當天發生的事情或是自己的想法?!?
對于自己的疑問也可以寫,感到不安的事情也可以寫。醫生說將這一切寫成文字,應該可以逐漸確立花楓現在的自我。
「好的,知道了?!?
花楓大概沒有接受。失去許多記憶的花楓內心沒有用來認同事物的根據,筆記本也是用來填補這些空白的工具。
「首先是名字?!?
「好的?!?
花楓將筆記本放在橫跨病床的桌子上。封面有姓名欄位,她拿起筆慢慢書寫。握筆的方式果然也不一樣,她以右手握筆。
「啊,等一下?!?
寫完姓氏「梓川」的時候,咲太阻止花楓。
「嗯?」
從筆記本上抬起頭的花楓一臉疑惑。
「關于名字……」
「放心,我會寫。我的名字是『花楓』,花朵的『花』、楓葉的『楓』,對吧?」
咲太搖搖頭。
「……」
花楓的表情顯得愈來愈疑惑。
「改成平假名的『楓』吧?!?
「平假名?」
「因為你不是『花楓』,是『楓』?!?
「……!」
她驚訝地睜大雙眼,眼里立刻噙滿淚水。大大的淚珠一顆顆滴在筆記本上,使得「梓川」兩個字暈開。
「……」
楓反覆開闔嘴巴想說話,但是想說的事情沒能化為話語。
「一直以來對不起。我明明早就知道了,卻沒能體諒?!?
「嗚,嗚……」
淚珠繼續一顆顆滑落。
「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啊?。 ?
累積的不安一口氣爆發,堰塞的情感瞬間泛濫而出。
楓醒來之后一直繃緊神經吧。不知道可以依賴誰,甚至不知道可以相信誰……
一直孤零零地處于不安之中。
她的哭泣方式就像終于見到爸媽的迷路孩童。
楓哭個痛快之后,以有點圓的字體在筆記本上寫字。
──梓川楓
楓驕傲地看著寫下自己姓名的筆記本封面好一陣子。百看不膩地一直看。
「哥哥……」
「嗯?」
「是哥哥對吧?」
「對。」
直到這天,咲太才第一次看見楓的笑容。久違的妹妹的笑容。
希望今后的每一天對楓來說都是美好的日子,希望像這樣充滿笑容的日子來臨。咲太許下這樣的心愿。
然而,現實在某方面來說沒這么簡單。
有時候只要一個契機就能讓一切順利,有時候卻不是這樣。楓的狀況算是后者。
一個人失去十三年來的記憶,變得判若兩人。這種事怎么想都沒那么單純。
歷經約一個月的住院生活,楓終于出院。
世間是紅葉的季節,楓葉的季節。
楓從這天起在家里療養。
雖說可以出院,卻不是可以立刻展開日常生活的狀態。完全不記得住家周邊的地理環境,所以外出肯定會迷路。楓甚至連家里的樣子都不知道。
想恢復到能夠上學當然需要不少時間吧。
班上同學認識「花楓」。明明外表是「花楓」,內在卻是「楓」。這種認知上的誤差會對楓造成負面影響,這是輕易就能想像的事。為了上學,必須讓校方知道楓現在的狀態。不過對于昔日霸凌「花楓」的同學們,咲太只覺得那些人不可能理解這種事。
關于解離性障礙,連咲太他們家人都苦于無法理解,每天反覆摸索該如何面對。
光是字面上的理解,只會成為冷嘲熱諷的笑柄吧。
所以楓即使出院也幾乎整天都在家里度過。剛開始,即使是沒印象的「自己的房間」都令她感到困惑,但是經過一天又一天,她就逐漸熟悉了。
表情變得開朗,露出笑容的次數也增加。咲太放學回來,她就像是例行公事般跑到玄關說「你回來啦」迎接,早上則是說「哥哥,路上小心」目送他出門。不過,楓的內心從那時候就已經逐漸被侵蝕。
白天,咲太要上學、父親在公司工作,因此和楓相處最久的是專職主婦母親。
對話與互動增加就可能會不經意提到「花楓」的事。畢竟家里到處都是「花楓」用過的東西,也擺著家人的合照。「回到和家人共處的家、回到本應熟悉的環境也可能刺激遺失的記憶。讓患者安心或許能緩和解離性障礙的癥狀,連帶協助取回記憶。當然不一定立刻就能產生變化,但我認為可以先從居家療養做起。」
醫生也是這么說的。
「一直待在醫院也不好,就慢慢觀望吧?!?
母親只是遵照這個方針。她對「楓」提到「花楓」并不是基于惡意,既然「治療」的目的是取回「花楓」的記憶,這種行為就是正確的。
只是對「楓」來說,并非一定造成正面的影響。
「慢慢來就好?!?
楓每次聽到這句話,表情就會出現些許陰霾。
「不需要勉強?!?
只要母親這么說,楓就會一臉愧疚的樣子。
「放心,媽媽會等你?!?
每當母親這樣握住楓的手,楓就會露出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眼神,怯懦不安的眼神。
沒人希望楓是「楓」。父母與醫生都是眼睛看著「楓」,內心想著「花楓」。楓應該是這么覺得的。連咲太都從周圍大人的言行這么覺得,而且每次都會心生厭惡。
咲太當然希望妹妹回復「花楓」的記憶,希望她回復成「花楓」。但在這種狀況,「楓」將何去何從?
共處的日子點滴累積,咲太內心的不安也隨著增加。
突然襲擊妹妹的解離性障礙康復時,究竟會發生什么事?不需要找醫生諮詢,咲太就能輕易想像……
開始居家療養經過一個月的時候,楓的異狀成為表象。
放學后,咲太從學校筆直回家一看,前來玄關迎接咲太的楓身上出現了瘀青。
手腳的白皙肌膚一部分變成藍紫色,異常的瘢痕,身體令人不舒服地嘎吱作響,酷似昔日為霸凌所苦的花楓遭遇的癥狀。
究竟為什么?
光是思考無從得知原因。說起來,思春期癥候群的發病原因尚無定論,世人甚至質疑這種疾病是否真實存在。至少咲太身邊沒人相信。
原因或許是楓對于現狀感受到的不安與痛苦。說不定是楓體內的「花楓」意識對某種事物起反應。
「媽,楓她……!」
咲太連忙脫鞋,帶楓到在客廳的母親身邊。
「楓的身體又瘀青了!」
咲太讓母親看楓變色的手臂。
「啊,這樣啊?!?
然而,母親只是和藹地微笑著這么說,只在夕陽灑入的窗邊平靜地仔細摺疊洗好的衣物。
咲太到這個時候才察覺母親早就對這個現實投降了。
「花楓,放心。不會有事的。」
母親的溫柔笑容在這個場面極度格格不入。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如此。母親眼中完全沒有「楓」,只有「花楓」。
承受母親的溫柔視線的楓受驚般躲在咲太背后,緊揪咲太制服的手肘部位。軟弱的手逐漸出現新的瘀青,像蛇纏住手腕延伸到手肘下方。
這無疑是之前發生在「花楓」身上的現象。
診療楓癥狀的醫生首先質疑是母親虐待女兒。應該是如此斷定的。
證據就是醫生不聽年幼的咲太與解離性障礙的楓解釋。兩人再怎么說明、再怎么強調不是虐待,醫生都不肯相信。
「沒事的?!?
醫生對于自己的判斷深信不疑。多虧醫生這份沒有對癥下藥的善意,楓再度住院了。
住院的楓變得拒絕離開病房,在意他人的視線,感覺隨時都在畏懼某些東西。
「楓害怕大家的目光。大家都在看花楓小姐?!?
「放心,我是看著『楓』?!?
「知道楓的人……只有哥哥……」
季節進入冬季,咲太決定找父親商量。
他要離開這座城市、離開父母,和楓一起住。
父親沒反對,大概是判斷這樣對母親也比較好吧。或許父親也在想類似的事,只是基于立場無法自己說出口。
「咲太,委屈你了。」
「爸在我小時候說過吧?」
「嗯?」
「你說過『咲太是哥哥』?!?
「是啊。」
「可是,我沒能拯救『花楓』?!?
「……」
「所以,這次我……」
接下來的想法沒能化為言語。
「楓就拜托你了?!?
咲太支支吾吾時,父親這么說了。
「爸爸也是,媽媽勞煩你了。」
「嗯?!?
就這樣,咲太與楓離開橫濱市,搬到西南方相鄰的藤澤市,只以兄妹倆以及貓咪那須野展開新生活,在沒人認識「花楓」的城鎮從頭開始。
而且,到現在依然持續著。
2
咲太說完之后,得知內情的麻衣、和香與琴美三人都啞口無言。
這也無可厚非。如果咲太處于聽眾的立場,同樣會目瞪口呆。
應該沒有任何能讓她們察覺的要素。麻衣與和香只知道現在的「楓」,所以沒有余地懷疑有關記憶的事;琴美則是只認識以前的「花楓」,不知道現在的「楓」,所以這也是理所當然。
「……」
經過漫長的沉默,首先開口的是麻衣。
「小楓累了,今天到此為止吧。」
從她口中編織的話語是這樣的關心。麻衣大概是認為就像楓需要休息,自己也需要時間接受這個事實。
「……」
實際上,琴美臉色蒼白,似乎受到相當大的打撃。
所以沒人對麻衣的提案有異議。
咲太把佇立在原地的琴美交給麻衣與和香處理。
「我送她到車站。咲太去招計程車吧。」
麻衣這么說,所以咲太恭敬不如從命。
后來,咲太招到計程車,和楓先行搭車回家。
隔天早上,咲太被家貓那須野舔臉而清醒。
「怎么啦,那須野,天亮了?」
「喵~~」
那須野看咲太不起來,就用前腳拍打咲太睡翹的頭發嬉戲。這正是最道地的貓拳。
咲太被打到煩了只好起床,還打了一個呵欠。
「……」
看向時鐘,指針走過了七點半。已經過了楓平常叫他起床的時間。
「畢竟昨天發生好多事?!?
咲太姑且先到楓的房間探視。
二話不說開門一看,楓在床上,姿勢是趴著。但她不是在睡,頻頻揮動手腳想起身。
「楓,早安?!?
「哥……哥哥早安……」
「這是在模仿剛出生的小鹿嗎?」
如果是這樣,那她模仿得真出色。不過看起來是熊貓就是了……
「楓可能不行了。全身好痛?!?
「那是肌肉酸痛吧?」
昨天楓在海邊放開心胸盡情嬉戲,肯定是當時的影響。用到平常不習慣使用的肌肉,導致身體發出哀號。
「這樣下去,楓大概沒辦法叫哥哥起床,也沒辦法送哥哥出門。怎么辦?好痛!」
楓一邊喊痛一邊消沉,用盡力氣躺在床上。以防萬一,咲太摸了摸她的額頭。
看來沒發燒。這樣就沒問題了。
咲太才剛這么想就察覺楓脖子后方的瘀青。掀開睡衣一看,瘀青淺淺地延伸到背部。
「哥……哥哥,趁著楓不能動在做什么啊?」
「我在稍微脫一下你的睡衣?!?
「不……不可以啦!這種事請對麻衣小姐做!」
「可以的話,我也想?!埂改敲矗奶鞐鲙透绺绨萃朽浮!?
「別擔心,我會自己說。」
要是讓妹妹講這種話,不知道麻衣會怎么罵咲太。
「總之,今天乖乖睡吧。」
咲太將剛才掀起的睡衣蓋回去。瘀青的原因不知道是昨天見到琴美,還是對麻衣與和香說出失憶的事。無論如何,看來暫時用心守護楓比較好。
「現在的楓只能睡覺……」
楓可以正確地分析自己。這么一來,似乎不用太擔心。
「那我去上學了?!?
咲太說完便離開了楓的房間。雖然擔心,但咲太努力維持一如往常比較好,免得楓擔心他的變化。
「哥哥,路上小心?!?
咲太一如往常,應該也能讓楓比較能夠一如往常。
教室窗外不遠處的七里濱大??雌饋砗妥蛱觳煌?。
不知道是因為天氣、氣溫,還是別的原因……像是咲太的心情。
「這里考試會考喔?!?
數學老師在黑板上的微分例題畫上紅圈。明明覺得前幾天剛考完期中考,看來似乎已經來到非得注意期末考的時期了。
班上同學們一副頗為抗拒的反應,依然好好將方程式抄進筆記本。即使有所不滿也要好好接受老師的溫情,這是高中生的處世之道。
數學老師將放在講桌上的手表戴回手腕上。視線落在表面時,宣告下課的鈴聲響了。
進入午休時間,教室一下子變得嘈雜。幾個學生迅速沖出教室,到面包攤買想要的商品。
平常咲太也會鞭策自己去買面包,但今天認真做筆記,所以稍微遲了一步。
既然允諾要和麻衣念同一所大學,至少要把該念的書念好。
咲太總算寫完筆記時,教室不知為何瞬間鴉雀無聲。
發生什么事?
如此心想的咲太聽到一個腳步聲緩緩接近。熟悉的腳步聲。從步伐感覺得到從容,卻也傳達出優雅氣息。
這個腳步聲停在咲太身旁。視野蒙上陰影。
咲太闔上筆記本抬頭一看,麻衣就站在桌旁。
她手上提著小紙袋。
留在教室的學生們理所當然般將視線集中在咲太與麻衣身上。家喻戶曉的女星和傳出「送醫事件」之后完全被孤立的不起眼男生成為情侶,班上同學當然會在意,卻沒人明顯展露在態度上,所有人都假裝不在意。在校內要是在意咲太與麻衣這對情侶,旁人會認為「很土」。眾人忠實地遵守不知道由誰定下的潛規則。察言觀色也好辛苦。
在這樣的氣氛中,麻衣和咲太四目相對。
「我做了便當過來?!?
她以教室里聽得到的音量說了。
「……」
咲太非常高興,但他事前沒聽說麻衣要做便當,而且麻衣難得光明正大來到二年級教室,所以咲太有點吃驚。
「走吧。」
麻衣不容分說就走向走廊。既然這樣,咲太除了跟著走別無選擇。
咲太就這么將筆記本與課本留在桌上,離開教室。
麻衣帶咲太來到校舍三樓的空教室。
咲太與麻衣搬兩張桌子到窗邊,面對大海并肩坐下。海景第一排的吧臺座位,正面是七里濱的大海,往右也看得見江之島。
「來。」
麻衣在兩人中間打開便當盒,里面是三明治??谖队蟹?、萵苣、雞蛋與酪梨等,給人鮮艷又健康的印象??雌饋懋斎缓贸?。
「我開動了。」
咲太拿起一塊咬下去。
「……」
麻衣也默默將三明治送入口中。剛才過來的途中,她在自動販賣機買了利樂包奶茶,同樣不發一語地喝著。
咲太朝第二塊三明治伸手時,麻衣向他開口。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
即使她突然這么說,咲太也沒嚇一跳,甚至沒反問「什么事」。畢竟事情發生沒多久,咲太很清楚麻衣為何帶他過來。
麻衣說的是楓的記憶。
「從什么時候開始覺得奇怪?」
咲太認為只要深入交往,麻衣遲早會察覺。楓缺乏十三年份的記憶,無論如何都會在對話當中透露跡象。
「第一次到你家的時候?!?
「這么早?」
咲太還是嚇了一跳。如果麻衣知道楓失憶之前……「花楓」時代的事情,就可以理解她為何這么早知道,但麻衣只見過「楓」。
「小楓剛開始不認識我吧?」
麻衣若無其事地說。
「啊~~」
麻衣提出的簡短根據使得咲太發出認同的聲音。
「你說『她很少看電視』來掩飾這件事,所以我一直覺得怪怪的?!?
是家喻戶曉的藝人「櫻島麻衣」才說得出這個理由。
這番話非常具備說服力,尤其是咲太或楓這個年代的人,不認識麻衣才稀奇。麻衣是大家一看到就說得出名字的藝人之一。她一直活在這樣的反應當中,會覺得楓的反應不對勁或許也是理所當然。
「此外,還有你和小楓的距離感?!?
「……」
「我總覺得和一般兄妹不太一樣?!?
「任何事都瞞不了麻衣小姐耶。」
「和香也是,她之前就問過『那兩個人怪怪的吧?』這樣?!?
「是嗎?」
「小楓對你講話用敬語所以很好懂,但你跟她講話聽起來有點客氣對吧?」
麻衣像是在討論和香,據實說出自己的感覺。
「哎,說得也是?!?
咲太老實地承認麻衣的指摘。他確實會客氣。楓是咲太的妹妹,卻不再是咲太認識的妹妹。即使如此,他還是把楓當成妹妹對待,在這種意識運作的時間點,果然就不像對待「花楓」那么自然。
「記得是在你國三的時候?你就像是在那個時期突然有了一個小兩歲的妹妹吧?能夠和她自然相處才奇怪。」
麻衣以吸管喝著利樂包奶茶。從她一直看向大海的側臉很難解讀她的情緒。
「那個……麻衣小姐,抱歉瞞著你。」
「沒關系,這是為了小楓吧?」
「是沒錯啦……」
這不是隨口就能說出口的事情,是過于沉重的事實。任何人知道這個事實之后,面對楓的態度都會改變。畢竟假裝不知道很難,知道事實卻要巧妙應對更難。以實力派聞名的女星麻衣或許連這部分都能用演技克服,不過正因如此,所以咲太不想讓她操心。
最重要的是,咲太希望只認識「楓」的麻衣與和香能只把他這個妹妹當成「楓」來看待。因為「楓」不是「花楓」,而是「楓」……
「看到楓逐漸習慣和麻衣小姐相處,我就莫名說不出口了??吹綏髂敲答つ?,我覺得維持這樣就好?!?
「我懂。我并沒有生氣?!?
咲太往旁邊一看,麻衣雙眼露出「你在擔心什么?」的笑意。
「能夠和善解人意的麻衣小姐交往,我好幸福。」
安心的咲太朝三明治伸手。下一個目標是雞蛋三明治。
「啊,那是黃芥末?!?
咲太抓住三明治時得到這個恐怖的情報。
「咦?」
咲太不明就里。為什么做給男友的三明治會包含黃芥末口味?
麻衣面不改色地看著咲太。咲太不經意想收手。
「不吃嗎?」
她笑著問。
「麻衣小姐,你果然在生氣?」
「沒生氣?!?
不過,這雙眼睛逼咲太趕快吃黃芥末三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