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狹長的眼睛精光四射,看著周金蓮就像是幾個銀元寶,閃著燦爛耀眼的銀光,誰都別想跟她搶!
邢蔓交插著胳膊,靠著椅背沒有說話,默默看著王信,五十兩雖然多,但也不是什么天文數字,她只是想看看小貨郎能為周金蓮做到什么地步!
即便人性不可考量,可是這點兒困難都克服不了,她還真不放心將金蓮交給他,大家都是女人,金蓮的歲數比她的兒女還小點兒,畢竟相識一場,她得幫忙看顧著些!
王信看楊家所有人都看著自己,沒有絲毫想要退讓的意思,于是一臉愁苦的癱坐在地上,垂著腦袋,一臉的生無可戀!
周金蓮看看邢蔓,見她不說話,只淡淡看著自己,求情的話也沒有說出口!
她扭頭看著王信,眼眶微紅,語氣柔弱的讓人心疼,“王信!你走吧!我不怪你!謝謝你!”
王信抬頭看著周金蓮楚楚可憐的樣子,滿眼動容,他眼神兒也變得堅定,像是下了什么決心,蹭的一下就起來,看著周金蓮認真的說到,
“金蓮!你等著我!我這就回去籌錢!我一定帶你離開這里!”
周金蓮看著小貨郎,眼神里帶著不確定,可是他能有這些話,她也很高興了,于是點點頭,
“好!我等你!”
王信扭頭看了一眼邢蔓,邢蔓沖他點點頭,示意他可以離開,他便轉頭跑著走了!
周金蓮站在那里,不知道該怎么辦?
邢蔓不想為難她,“金蓮!你先進屋吧!可以將你的東西收拾一下!”
周金蓮抿了一下嘴唇,點點頭,低著頭回屋了!
此時栓子拿著一張紙跑回了邢蔓身邊,雙手舉著遞給她,“四叔!寫好了!”
邢蔓接過來一看,眼睛一亮,沒有想到小家伙字寫的這樣好看,雖然還有些稚嫩,可是整齊干凈,也已經能看出風骨了。
邢蔓自己也寫得一手好毛筆字,只是四郎不會,她不能執筆,不然無法解釋!
因為家中是制香世家,祖祖輩輩傳承下來,她是家中獨女,打小就被父親嚴格要求,雖不能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寫字畫畫她還是學了很久的!
而且傳統的制香很講究,又多是與文人墨客,達官富貴打交道,所以不能露拙顯怯!
制香這門學問博大精深,歷史悠久,香學又與理學、佛學結合為‘坐香’與‘課香’,成為叢林禪修與勘驗學問的一門功課。
所以她必須掌握很多相關的知識,除了制香,她大學專門學的中醫,好讓熏香中的藥性發揮到淋漓盡致!
可是因為父親管的太嚴了,她那時候年輕氣盛,大學了還有些叛逆,結婚后便將家里的生意交給了丈夫,自己想要擺脫父親的管制,誰曾想……哎!算了!
那些年嘗得苦果和淚水都是年輕時候腦子進的水,這句話果然不假!
她苦笑一聲,然后抬頭看著栓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字寫的真漂亮!以后要努力!爭取考一個狀元回來!”
栓子原本亮亮的眼神兒立馬暗了,他一臉失落,“四叔!我去不了學堂了!”
邢蔓一愣,不明原因,“為什么?不是不收費嗎?而且咱們家也不缺人干活,為什么不去學堂了?”
“是因為學堂開始收費了!其實早些年就已經開始收費了,只是不多,現在不像以前那樣安穩了,村長說朝廷沒有錢再供窮人讀書了,上面那位只想著長生不老,而且到處都在傳說要打仗了,有人要造反!所以現在外面也特別亂!”
大郎見邢蔓不解,便主動解釋!
邢蔓想了一下,四郎這混貨,就是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整日腦子里不入世俗事情,這些事情他聽了也不在意,天天好吃好喝的他就滿足了,也不問家里的情況!
她原本想說那交錢也要繼續讀書??!可再想想自己的爹娘,估計就是舍不得花錢!
她揉揉栓子的腦袋,笑笑沒有說什么,等小貨郎錢拿過來,她一定要握到自己手里,孩子讀書是大事,不能耽誤,世道再亂,多讀書也沒用壞處!
栓子還小,不管將來誰做皇帝,朝臣都是要有的!
不過眼下先解決周金蓮的事情再說,邢蔓看了一眼手里的紙,放妻書的格式和內容是固定的,也是那位傳奇的王妃娘娘傳下來的,看到內容,邢蔓覺得那娘娘估計跟自己是一樣的,因為放妻書就是唐代趙宗敏的那款,最有名的那幾句,
“……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三年衣糧,便獻柔儀。伏愿娘子千秋萬歲。”
邢蔓將放妻書折了一下塞到懷里,然后看了一眼自己二哥二嫂,現在該解決他們了!
她一直都不喜歡跟老人在一起住,也想著自己兒子結婚以后,只要自己不癱瘓在床,就一定不會去跟他們一起住的!
所以現在這樣一大家子住在一起,被老人管著,看似一片和睦,實際上貌合神離!
兄弟之間,不患寡而患不均!
這不就出事了!
所以必須分家!
她可以退一步,不讓他們償命,可是也不能允許他們再待在這個家里作惡!
她扭頭看向自己的父親,嚴肅又堅決,也如平日里四郎那樣倔強,“爹!分家吧!我為什么被害,您應該知道了,所以分家吧!不然下次閻王爺就不見得會給我留面子了!”
四郎娘一臉震驚,立馬沖著邢蔓生氣的喊到,“四郎啊!你要干嘛?爹娘都在世呢!怎么能分家,你快別胡鬧了!”
邢蔓很堅持,“不行!不然你問問爹的意思!”
楊順臉色陰沉難看,怒瞪了一眼老二兩口子,又覺得不解氣,一把拎起旁邊的扁擔就朝他們揮了過去!
“我打死你們兩個畜生!”
“爹!爹!你干嘛??!干嘛打我們???”
大郎兩口子趕緊去攔,頓時院子里又一陣雞飛狗跳!
邢蔓揉著太陽穴,一陣頭疼!忽然想起來一句話,他的心太熱,絕不適合做一個冷眼旁觀眾生浮沉的人!
她原本不想再活一世的,可是卻不能停下來,要管的她還是忍不住管了!
她就是心太熱,一世的苦楚與欺騙都沒有給澆冷了!
一直到午飯時刻,家里才消停下來,老二兩口子一人挨了兩扁擔!
楊順將他們都喊到屋里,將事情明白說了,四郎娘聽了老頭子的話,又給了二郎兩口子他們一人幾巴掌,還把二嫂的臉給撓花了!
大郎兩口子都倒抽一口涼氣,沒有想到這里面還有老二兩口子的手腳,而且就因為父母偏愛老四,怕家里的東西都給了老四,所以就想殺了他,這也太狠了!
怪不得老四的反應不正常!
邢蔓不管他們在堂屋里怎么商量的,她去洗漱了一下,將楊大夫給的治療過敏的藥熬了,然后坐在院子曬太陽,春天的太陽不冷不熱的,非常舒服!
她強迫自己什么都不想,放空自己的大腦,讓自己享受這片刻美好的時光,那是別人都渴望不來的更長久的時間!
栓子則在旁邊默默看著,不時給她端水喝,還給她拿吃的,還不時跑到旁邊給他看著正熬著的藥!
大哥家的大妮兒和四妮兒則在旁邊玩花繩兒,還不時咯咯的笑,兩個丫頭一個八歲,一個五歲,正是貪玩的時候!
二哥家的二妮兒和三妮兒跟大妮兒四妮兒一般大,只是生月一個大一個小,她們兩個躲在門口不敢出來,只偷偷的往外看,她們兩個特別怕四郎,盡管四郎并沒有打罵過她們!
邢蔓微笑著看著他們,竟覺得歲月靜好!
西屋,周金蓮坐在炕邊,心里沉沉的,她隔著窗戶看了看外面的四郎,總覺得他那里不一樣了,雖然還是又胖又丑,可眼神里的笑容卻讓人覺得那樣溫和淡然,仿佛看淡了世間一切!
她已經不敢抱有希望了,五十兩銀子,小貨郎怎么可能拿得出來?是她太奢望了!從被四郎接到這里那一刻,她就該知道她的未來就會被磨滅在塵埃里了!
江南的家她是回不去了!
吃過午飯,楊家人都坐到了堂屋里,楊順和四郎娘坐在炕上,都是一臉陰沉難看,大郎坐在下首,大嫂在他身后站著,二郎兩口子跪在地上,午飯都沒有讓他們吃!
邢蔓坐在一邊看著他們,她將栓子也拉進來,讓他站在旁邊,雖然沒有他說話的份兒,可是她想讓他知道一些事情,免得以后只是一個會讀書的呆子,不通人情世故!
她不管他們商量了什么,語氣堅決的先開口,“爹娘!我別的可以聽你們的,不過這個家必須分!不然我就活不了了!人家有那狠心害我,我卻做不來,惹不過我還躲不過嗎?所以以后這個家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四郎!是我不對!我被豬油蒙了心!聽說咱娘手里攢了六十兩銀子,就不知道北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咱們這家不能分?。∵@傳出去會讓人笑話死的!”
二郎討好的看著四郎,一臉的虛情假意!
邢蔓到是挺驚詫的,因為在四郎的記憶里,家里的日子一直都緊巴巴的,吃得也非常差,有時候都吃不飽,這連栓子上學的束脩都不給交了,她以為窮得叮當響了,不成想還能有六十兩銀子的巨款。
細想一下,大哥經常去山上獵山貨,三哥在外面干活工錢也還可以,還有妹妹楊梅,在大戶人家幫傭,也有工錢,以兩位老人家勤儉節約到摳門的程度來說,能攢下這么些銀子也在情理之中!
果然天下老人都差不多,過慣苦日子,生怕有個天災人禍應付不過來,寧可吃糠咽菜,守著銀子也不花,邢蔓能理解,但接受不了!
也怪不得老二兩口子都起了殺心了,自古財帛動人心啊!更何況六十兩銀子對于他們來說已經是天大的數字了!
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知道的!邢蔓冷笑一聲,挑眉看著老二,心道,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二哥是生怕自己分少了吧?將娘有多少銀子說出來,娘想多給我點兒都不行,你是這么一個意思吧?”
老二的心思被戳穿,尷尬的笑了笑,低頭不再說話,可四郎娘氣不過,上去就朝他腦袋上扇了一下,“啪”的一下,亮的很!也不知道手疼不疼?
四郎娘也真是氣得不輕,可是真讓她狠心將老二一家做的事情捅出去,她又不忍心,到底是自己兒子,再不待見,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不能讓他們真去坐牢!
她只能使勁兒打老二兩口子出氣,邊打邊罵,“你個混賬東西!還敢肖想我的銀子!我不掐死你就好了!你還敢想分銀子,我呸!沒門兒!你們兩口子都給我滾出家門,要飯也不要讓我看到!”
老太太越罵越起勁兒,“你們兩口子,干活不如老大踏實,掙錢不如老三多,還光覺得自己吃虧,凈想著往自己手里劃拉,我看最奸詐的就是你們!”
二郎兩口子連連喊饒,可還是又被自己娘撓了好幾下,臉上和脖子上又添了幾道子!
屋里又一通雞飛狗跳!
楊順本就煩躁,看著他們更是著急,使勁兒拍了一下炕,氣急敗壞的吼道,“行了!都消停點兒!”
“分家!”
四郎娘氣呼呼的坐回炕上,二郎兩口子又跪回原地,終于安靜下來!
楊順沉默了半天,抬頭看著邢蔓,眼神兒含著討好的笑意,商量著問到,“四郎!要不你再考慮一下,我們家就這一個院子,分家了還是要住一處的!你二哥他們以后肯定不會再犯糊涂了,不然我打斷他們的狗腿!”
邢蔓勾了一下嘴角,學著四郎之前混不吝的模樣回到,“那就把二哥一家趕出去,讓他們們去外面另找一處院子租??!我怕下次二嫂偷偷摸摸的給我煮一碗花生湯,我就沒有下一次了!”
老二兩口子一聽立馬不愿意了,老二梗著脖子反駁,“不行!憑什么把我們趕出去,這家里的房子可有我們一份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