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鎮一共有十來個村子，如果嚴格說起來，每個村子都是有自己的小學的。但是村小的學生很少，許多學生還是會選擇在西山鎮的鎮小讀書。

也就是離喬喬家最近的那所小學。

如果你可以有機會聽到這所小學的宣傳，相信你會被這所小學悠久的歷史所吸引。

這所小學的歷史確實不短，喬喬的爸爸就是在這所小學讀的書，而喬喬的爺爺那一輩也有人在這所學校讀過書，或許再往前推一推，沒建校之前就有人在這里讀書了。

在西山鎮這個地方，這并不代表著學校的師資力量，這只是代表著這所學校所擁有設施的新舊程度。

簡陋的教室、破洞的書桌、一下雨就黏鞋的道路，六年的時間讓喬芥已經熟悉了這里的一切。

喬芥六歲時曾無比向往過里面的課堂，那時候她以為自己的生活可以發生很大的改變。

她還記得自己那晚的那個美夢。

夢里的場景，一個也沒有實現。

她總是一個人上學，一個人放學。她沒有什么好朋友。但也沒有特別討厭的人。

對了，六歲那年的夏天，吳天離開了西山鎮。

他搬回到自己的家中。

喬喬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是吳天離開的那天下去。

他的父母已經來到西山鎮，匆匆忙忙帶著吳天的行李就要走。

吳湛也跟著父母來到西山鎮接自己的弟弟。

那是喬芥第一次見到吳湛，也是最難忘的一次。

她其實早就認識，雖然不是見面，但畢竟聽到了他的聲音。

早在過年時吳天的爸爸回到西山鎮的時候，喬芥就聽過吳湛的令人印象深刻的聲音了。

那時候吳天興奮地告訴喬喬說他的爸爸回來啦。

喬喬也感覺很高興，她想先回自己家，讓吳天有時間去找爸爸玩。

可是吳天一直堅持邀請喬喬去自己家里看看爸爸。

“我——我又不認識。”

“那你就在我房間看書嘛。”

喬喬答應了。

只是她自己在書桌前看著看著書，吳天就拎著爸爸的手機進來了。

“好啦，哥哥，我知道啦。你要好好休息哦。”

喬喬聽見電話那頭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

“天天，對不起。”

“有什么對不起的，你陪爸爸媽媽，我陪爺爺奶奶。你要好好養病，知道嗎？不然我可饒不了你。知道了嗎？”

喬喬聽到那個聲音又對吳天說了些什么。

她感覺自己已經鉆進了電話，心早就飛到電話那頭了。

那個聲音很溫柔，還帶著一些虛弱。

喬喬喜歡這樣的聲音。

她喜歡這種需要被保護的——她可以去保護的聲音。

她喜歡比她“弱小”的存在。

接下來，吳天還告訴哥哥，喬喬是自己的好朋友。吳天還讓喬喬和吳湛說幾句話。

喬喬忘記自己說了些什么，反正她的魂兒早就飛走了。

這就是喬喬跟吳湛的“第一面”，美好得讓喬喬經常回味。

但是他們的第二面就沒有那么美好了。

那是在喬芥確定自己可以去上學的不久后，吳天的父母突然來到了西山鎮。

當然，這件事僅僅對喬芥來說是“突然”。

她那時候除了羨慕沒有其他的感覺。她還以為吳爸爸和吳媽媽是在閑暇之余來看自己的孩子呢。

她的父母就不這樣，總是“忙碌”，從來不回來看一看。

可是她的羨慕很快就轉化成震驚，以及憤怒。

因為這天的下午，她便從吳天那里得知了他要離開西山鎮的消息。

這個消息對喬芥太過突然，也讓她過于震驚，以至于她根本就忽視了站在吳天身旁的高高瘦瘦的吳湛。

那天下午喬芥的記憶是混亂的，她只記得自己抓著吳天的胳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以及吳天那微笑著的臉。

他笑著跟喬芥解釋，自己來到這里是因為哥哥生病了需要人照顧，爸爸媽媽又很忙，沒有精力再照顧一個小孩。本來他們是想請保姆的，可是媽媽又不太放心，同時也希望他能回到老家陪陪老人家。

他竟然還笑著說他的爸爸媽媽心太大了。

喬芥哭到眼睛痛，她一直抓著吳天的胳膊，她想問問你怎么能騙我呢，我們不是說好七月十四號我和你過生日的嘛，你就要六周歲了，我們還要一起吃蛋糕呢。

可是她哭到打嗝，怎么都說不出口。

她的手攥得緊緊的，吳天掙脫不開，吳湛拉不開。后來大人都來了，他們笑著說小孩子之間的感情就是好嘛。

沒有人知道，喬芥的心情從剛得知的消息的震驚，已經轉化成了憤怒。

她心中暗暗知道自己該為朋友感到高興的。

可是她不愿意，那種被欺騙甚至遭到背叛的感覺始終籠罩著她，讓她的手越來越用力，越來越用力——直到奶奶生氣打了喬芥的屁股。

到底是被當眾打屁股丟臉，還是情緒崩潰丟臉。喬芥已經不知道了。

人們如同當年送別吳爸爸吳媽媽一樣歡送他們，街上站了好多人，可是喬芥沒有上街。

她坐在家里的后院子里痛哭著——地里早就沒有薺菜花了。

沒有人來找她，吳天也沒有來。

她剛剛當中宣布她和吳天不再是朋友。

吳天雖然不開心，可是回家的喜悅沖淡了那些憂傷。

這只是一時的賭氣而已——他們都是這么認為的。

這只是朋友分別的不舍而已——他們都是這么認為。

喬芥自己知道不是這樣。

她覺得痛苦，她覺得羞恥，她覺得丟臉，她覺得孤單……

所有的情緒夾雜在一起，讓她突然得出了一個結論——友情不過如此而已。

她所有在乎的感情都不過如此而已。

就像是永遠都不會開到村子里的爸爸媽媽的車。

就像是只屬于奶奶的家。

就像是說走就走的吳天。

就像是皺著眉頭避開她的手和她手里那包牛奶的吳湛。

就像是那些她曾經小心翼翼討好過但最后還是會遠離她的小孩。

就像是那些流言蜚語。

就像是那些背后說著流言蜚語可是還是會被喬芥東西吃夸她好乖的人們。

就像是夜里睡不著會聽到的雨聲。

就像是她所有的小心翼翼和假裝不在意。

就像是被拔掉的那些無用的芥菜花。

“芥菜花的葉子是心形的呀，真好看。”

喬喬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想到了這句話。

這是吳天第一次來到喬奶奶的家，跟喬芥說的第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