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先看看我們隊的課題？”

趁著等聯系的老師趕來，管悅拿出一份文件給喬芥看。

“不了。”喬芥不是隊員，總感覺這樣不太合適。

“哦，好。”管悅把文件放回包里，“那我直接給你講講吧。”

管悅是真的對這個項目很感興趣，把她了解的大大小小的信息都告訴了喬芥。

他們小組打算先了解一下學校的硬件設施，然后再去打擾已經放假的老師和同學，了解一些詳細情況。

“其實我更想去的是初中，但這倆都想先去小學。”

西山鎮有兩所小學，一所初中，也不知道具體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完成任務。

“你小學和初中就都是在這里讀的嗎？”

介紹完他們的任務，管悅開始問喬芥的事情了。

“對。”

喬芥是在初中畢業才去到城市和父母一起住的。

那年她十五歲。

“哦，這樣啊。”管悅點點頭。

“那你高中是在哪里讀的？”她接著問道。

“是在A市，”喬芥頓了頓，“A市的一中。”

“那你應該能感覺出差距吧，我是說這里的學校，和那里的學校存在多大的差距。”管悅問完，又感覺自己這話聽起來不大讓人舒服。

“放心，不是采訪，我就是隨便問問，等會兒進校有個參考。”她又補充道。

“對。”喬芥點頭，“差距很大，不管是在哪一方面。”

她還記得自己剛進入A市一中時那種手足無措的感覺，雖然不至于到上課聽不懂的地步，但還是在很多方面拖了班級的后腿……

喬芥跟管悅簡單聊了聊硬件上軟件上的各種差別。

也不知道現在學校有沒有大的改變。

其實，關于喬芥上學這件事，喬奶奶和喬爸爸是吵過一架的。

喬芥以前曾躲墻角聽到過。

那時候喬喬已經要小學畢業，準備升入初中了，她沒想過上除了鎮上那所初中之外的學校。但是奶奶有別的想法——她從來都沒有告訴過喬芥，還是喬芥偷偷聽她和爸爸打電話才知道的。

奶奶的意思，是希望喬芥可以搬去A市上學，可是爸爸似乎不同意。

他說他們真的很忙，實在沒有精力照顧兩個孩子。

奶奶當時幾乎氣笑了，她反問喬爸爸需要照顧她們什么，她們又不是一兩歲的小孩子。教育兩個十多歲的孩子能花你多少時間？

可是爸爸還是推脫。

喬芥不知道他為什么會這樣。

奶奶不肯讓步，爸爸也不肯讓步。

喬芥想要告訴他們她其實不想去別的地方讀初中，她特別喜歡西山鎮，也不會離開西山鎮。

可是她忍不住哭了，滿臉淚水，只好縮在角落里繼續當縮頭烏龜。

最后，是奶奶質問說既然負不了責任那你們生個屁，然后爸爸掛斷了電話。

奶奶很生氣，爸爸也一定很生氣。

他們一家心里都會因為這件事不舒服。

喬芥不知道為什么會是這種局面。

她也不知道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

為什么要把自己扔在西山鎮不管不問。

為什么要把自己變成有爹生沒爹養的小孩。

她想起來同學背后的議論——生氣之余還有些想笑，她在別人口里還成了孤兒。

明明她有父母，但她的父母在別人腦海中是死掉的。

可是——

為什么——為什么自己的爸爸媽媽會是他們。

為什么人一定要有爸媽呢？

喬芥蜷縮在角落，咬著自己的胳膊。

如果說工作很忙，那他們還把喬心語照顧得那么好。然后讓她在去年夏天回到西山鎮耀武揚威。

她承認喬心語是沒有什么“耀武揚威”的心思的，她并不壞。

可是這并不意味著在喬芥的眼中喬心語就有多么好。

她承認她很嫉妒。

很嫉妒很嫉妒。

如果說是因為照顧不來兩個孩子——喬芥也想知道，他們為什么要生兩個孩子呢？

她更想知道，難道全天下生了兩個甚至更多小孩的父母就一定會像她的父母那樣嗎？

還是說，他們就是單純的不喜歡自己的大女兒呢。

以至于從來都不回西山鎮，也不回來過年，回一次還是為了“家族業務”。

喬芥很小很小的小時候猜測過許多原因

她猜過自己不是父母親生的孩子，是奶奶好心撿回家的沒人要的小孩。

可是喬喬明明和妹妹長得那么像。

她還猜過他們和爺爺奶奶的關系不好，爺爺奶奶喜歡自己，所以他們不喜歡自己。

她還想過，可能是喬媽媽生自己的時候難產遇到危險了，所以他們才會不喜歡她。

這么狗血的劇情喬芥都想過，但沒有當事人親口告訴她到底是為什么。

喬芥也不知道是哪種原因。

那個下午，奶奶和爸爸在電話里吵架的那個下午，喬芥在角落里猜測了許多可能性。

也想過關于未來的許多糟糕可能。

她任由自己在心里埋怨父母怨天尤人，任由自己心中那點陰暗慢慢生長。

她痛苦了很久，才在十二歲生日那天學會放任自己埋怨別人。

不是因為自己不夠聰明。

不是因為自己不夠努力。

不是因為自己的存在。

錯的就是他們。

只有這樣想，喬芥才能勉強喘口氣，才能不再每天夜里躲在被子里哭。

可是，這種方法并不是永遠奏效。

她知道，等到第二天的太陽再次升起，她的那些心思會隨著光明一點點消失，就像根本沒有存在過一樣。

不是她有多么光明磊落，只是——

只是因為她的父母還壞的不夠徹底。

他們會給奶奶打錢，會讓奶奶用這些錢照顧自己和喬芥。

他們會偶爾給喬芥打個電話說很多很好聽的話。

他們還記得喬芥的生日。

喬芥知道他們為什么要這樣，他們不是什么窮兇極惡的壞蛋，他們是普通人，他們也有良心。

他們偶爾也會良心不安。

但是就算知道他們的關心是出于什么，喬芥還是吃這一套。

她做不到對父母徹底心寒，也做不到徹底斷開心中的那點羈絆，她做的反而是常常怨恨自己的存在。

就是這種“藕斷絲連”的感受最讓人痛苦，她甚至期望過父母能壞的徹底一些，這樣自己就有足夠的理由徹底恨他們，徹底離開他們。

可是事實并不是這樣。

喬芥想過，這就是她大部分痛苦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