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令終將梁彪從肩上抓了下來，扮兇威脅它：“小家伙，趕緊把琉璃珠吐出來，不然燉了你。”

此時的梁彪不過巴掌大，被陸令終捏在手心，卻兇蠻不減，四爪亂舞，喵嗚喵嗚地喊個不停。它張開嘴，噴出小小電流，纏在陸令終指間，酥麻酥麻的，并不疼。

陸令終忍不住，用手捋了捋它的下巴，小貓舒服得瞇起了眼，呼嚕呼嚕了幾聲，忽的愣住，似乎想起自己不該享受，連忙齜起牙，發出“咔咔——”的警告聲。

陸令終被它逗樂，轉而揉它的小肚子，試圖讓梁彪排便。謝一撇了他一眼，伸手把貓接了過去，他伸出食指，在梁彪眉心一點，橘色小貓體內瞬間迸發熒熒藍光，耀目得令人睜不開眼。

“小咪果然修練了。你那套對付不了它的，妖修吞下寶物，是為了匿藏那件東西，除非它愿意，否則你揉上十年，它也不會把琉璃珠排出來。”

忽然，謝一斂眉，嘴里輕輕念著：“雷靈根……？”

“怎么了？”

陸令終問。

“你不覺得奇怪嗎？”

謝一抬頭，看著四周。四周安靜極了，除了漫天梨花隨風起舞，又隨風而落。

“在我記憶中，無常谷沒有活物，如今不僅有了，還都是妖修，且同樣是雷靈根……”

謝一挪開手指，梁彪發怒，張口就要咬他，陸令終眼明手快，把小家伙從謝一手里搶了過來，捧在懷里哄著。

謝一斜眼看著梁彪，徐徐回憶：“還有，當年師尊問過小咪要不要修煉，小咪自己選了做一只自在仙寵的。它當年不修，如今卻為何要修？”

他蹙著眉，這一件一樁，都是與他記憶相悖的事。

謝一隱隱感覺到，有一只無形的手，正在改變這個世界的一切。

“咪——”

梁彪伸出爪子，扯了扯陸令終的衣領，從他懷里跳落地上，一瘸一瘸地往梨花林深處跑去。

謝一和陸令終對視一眼，連忙跟上。

梨花林很大，風一吹，磅礴的梨花便如雪般落下，美得叫人陶醉。只是謝、陸二人無心欣賞，他們跟著梁彪拐了好幾個彎，直到那抹小小的橘色身影，停在了一棵巨大的梨樹前。

謝一和陸令終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梨樹。

此樹比尋常梨樹大上十倍不止，憑肉眼估計，須六、七人手拉手，才能合抱樹干。它的樹冠遮天蔽日，開滿了花，遠遠望去，就像終年積雪的山峰，梨花暗香于四周浮動，落花不間斷，一朵又一朵的，厚厚鋪在地面。

樹下，有一個造型古怪、復雜無比的花堆兒。

說造型古怪，因為這個花堆極不整氣，危乎乎的累在那，似乎隨時要要塌。說它古怪，是因為花堆上除了花，還有很多別的奇奇怪怪的玩意兒。

如，死掉的蝴蝶、一副兔子白骨，一個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這兒的松果，一株不到小腿高的白茅花，一個半爛的桃子……

梁彪一瘸一瘸的來到花堆前，回頭對陸令終和謝一：“喵——”

然后，伸出它的小爪子，開始扒拉那個古怪又隨時要塌的花堆。

“小咪，你想讓我們看里面的東西？”

謝一走上前，蹲在花堆旁，低頭揉了揉梁彪腦殼，梁彪舔了舔他的手：“喵。”

謝一看向陸令終，陸令終對他點了點頭，二人同時出手，開始清理古怪花堆。看來，梁彪吞下琉璃珠，是為了引他們來這。

花堆不知堆了多少層，撥開上面的梨花，下面全是腐壞的花瓣，一層一層的，里面還夾雜很多骨頭、蝴蝶、果核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不知過了多久，陸令終挖下一坨由腐壞花瓣與濕泥組成的物體時，怔住了。

意識到陸令終的不對勁，謝一抬頭：“怎么了？”

陸令終：“骨頭。”

謝一把一根鳥骨從淤泥上摘走，說：“不是一直都有？看到不認識的動物了？”

“不是。”

陸令終十分嚴肅，他用力將面前的淤泥都挖走，正色對謝一說：“因為太認識了，所以才驚訝。是人骨。”

謝一愣住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下一秒，便馬上湊到陸令終身邊。

一小段人的上臂骨出現在他眼前，謝一皺起眉，和陸令終一起，加快清理花泥的速度。又不知過去多久，花泥全部清理完畢，一副白骨出現在他們面前。

白骨盤腿而坐，雙手結印，已不知死去多久。

“喵嗚……”

梁彪看到白骨出現，十分開心，它抖著腦袋，一陣狂風吹過，變得如山般巨大，與那梨花樹同高。它嗷嗚一聲，群山震蕩，然后，一顆紅色的珠子被它吐了出來。

“碧眼琉璃珠！”

陸令終喊了一聲，梁彪頃刻間又變了回去，用它的小鼻子將琉璃珠拱啊拱的，拱到白骨身邊。

它張嘴，銜著琉璃珠，一躍跳上白骨的掌心，將琉璃珠輕輕放下，抬起頭，望著不可能回應它的白骨，一聲聲，哀哀叫著：“喵嗚……喵……喵嗚……”

它徒勞地拿頭去蹭白骨的掌心，用小爪子把琉璃珠按進白骨手里。骨頭稀疏，并不能承那小小珠子，啪嗒一聲，琉璃珠穿透人骨，掉落梨花泥中。

“喵嗚……”

梁彪的叫聲又凄涼，又急切，它把小爪子從骨頭縫中伸過去，想要夠到琉璃珠，然而，它實在太小了，短短的貓爪，并夠不著。

一只手伸了進去，拾起了琉璃珠。小貓眼巴巴的跟隨著這只手了過去，看到了拾珠的人——陸令終。

陸令終蹲在白骨面前，把琉璃珠放在自己手心，遞給了梁彪：“前輩，給。”

小貓呼喚白骨的舉動使他動容，他不自覺地用上了尊稱。

梁彪嗅了嗅琉璃珠，又轉頭嗅了嗅白骨，似乎終于認清面前的白骨不會再摸它的腦袋，它垂著頭，從白骨上跳了下來，對著白骨喵嗚喵嗚的叫了三聲，身形一閃，不知跑哪里去了。

“誒……！”

陸令終叫了它一聲，然而它卻沒有停留。

陸令終看著自己手心的琉璃珠，有些不敢信。梁彪就這樣……放棄琉璃珠了？

“謝一，你說——”

陸令終轉回來，想問一問謝一的意見，然而，他看到謝一后，便說不出話了。

謝一立在那副白骨前，臉色蒼白，雙唇微微顫抖，眼眶已然通紅。

“謝一，怎么了？”

陸令終連忙朝他跑去，一個凄絕的笑，展露在謝一毫無表情的臉上。

他緩緩抬眼，望向陸令終。

接觸到謝一目光的瞬間，陸令終已然明白這幅白骨是誰了。

天底下只有他，才會令謝一變得如此。

“好奇怪啊，陸令終。”

謝一開口，他的聲音又干又澀，仿佛從十分遙遠的地方傳來。

“我明明只是擁有了那些記憶，卻也會如此悲傷。你說，這是為什么呢？”

陸令終不知道怎么會答這個問題，他沉默了。

許久之后，他才聽見謝一再度開口。

“陸令終，我的師尊，沒有飛升。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