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上仙血后，陸令終靠著的百年枯樹，開出了滿樹繁花。

月色冷冷，照著枯枝剛新抽的嫩芽。樹冠之上，千瓣桃紅怒放，被風一吹，便零落如雨，一片一片的，澆在陸令終和謝一頭上、臉上、身上。

陸令終愣住了。

他不知道是謝一吐血這件事，令他不能動彈。

還是枯樹開花的奇景，叫他忘了說話。

直到一瓣輕盈的花瓣落在他鼻尖，癢癢的感覺使他回過神。他登時站直了身子，眨了眨眼，有些無措，思忖著是不是該關心一下吐血的仙尊。

謝一低著頭，凝視著他。

他不動，他也不動。

他像小動物般如夢初醒，他便忍不住笑出聲來。陸令終皺眉，不知道對方有什么好笑的，他抬起手，打算拂開臉上的花瓣，衣袖卻被謝一執住。

那是一件白色廣袖長袍。

說來也怪，他從跌入這個世界開始，就一秒變裝，換了一身衣裳，連頭發也自動長長，挽出高冠，瀟瀟灑灑、飄飄逸逸地披在身后。

咳，眼下不是說外貌的時候。

陸令終的手往回拽了拽，謝一卻捏得死死。他微微退了退，后背頂著桃樹：“你要干什么？”

謝一沒有回答。

他輕笑了一下，拿起陸令終的白袖子，把自己染血的嘴角擦了個干凈。然后，還給陸令終一個染血的衣角。

謝一：“血是你吐的，記住了。”

陸令終：……

謝一：“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受傷了。”

陸令終：“為什么？”

謝一看智障似的看了他一眼。

“很沒面子。”

“——好吧。”

陸令終被他噎住。

可他還是想不通。

眼前的人，按照書里設定，那可是天上地下，三界六道，最最最厲害的仙。他師承萬仙之祖梁元，活了近千年，重點是，能壓制他的其余八仙圣——全部飛升了。

怎么……天下第一，這么不經打？

謝一輕輕抬手，攀住一致桃花，花瓣洋洋灑灑，落了二人滿肩。他折了一支，塞到陸令終手里：“拿著。”

陸令終接住桃花，不明所以。隨后，便聽到對方喊他：“走吧。”

陸令終暗暗嘆息一聲，看樣子，短時間內，自己是得跟著男主他老人家了。

不過……陸令終轉念一想，跟著謝一，也有好處……最起碼，不用被人吊著打。再加上，恒君山是天下仙門之首，也是最古老的修仙門派，沒準仙門里有古籍，會記載擺脫這個世界的方法？

畢竟飛升渡劫，超脫三界，聽上去就很有脫離書中世界，進入更高一層的“現實世界”的感覺。

說到底，審核大人并不想擾亂各位神仙的甜蜜故事，早出坑，早安穩。

陸令終腦子里亂糟糟，沒留意腳下的路，走著走著，嘭的一聲，撞到一個人。

也不是別人，還是謝一。

主要吧，謝一不知啥時候轉了身，從背對著陸令終變成面對著陸令終，這一撞，陸令終撞進了他懷里。

所以，陸令終比較尷尬。

他連忙往后竄了好幾米，拉開距離，有些郁悶：“你怎么說停就停？”

謝一撇了他一眼，無奈搖頭：“一直低著頭走路，不怕踩空，掉進萬丈深淵么？”

陸令終抿嘴，心想，道理誰不懂，這不愁的么。

他抬起頭，發現自己已經跟著謝一，走出了密林，來到一個小小山村前。而恒君山……依舊在頭上，仿佛很近，又似乎很遠。

“恒君山那么遠？”陸令終撓了撓頭，“我還以為走走就能到呢。”

謝一冷笑：“便是我，御風來救你，也花了足足一炷香時間。近？”

陸令終十分抱歉，忽然又覺得不對：自己掉落點距離恒君山那么遠，謝一是怎么發現他的？

他沒機會問出這個問題，在愣神的間隙，謝一已經從腰上解下一枚玉佩，塞進他手里：“拿著這個，還有你手里的桃花，到前面找一戶人家，借一輛馬車。”

“啊？”陸令終低頭看著手里的玉佩，只見它一面刻著雙龍交尾，另一面雕了雙雁比翼，他心里一驚，口便比腦子快，把心中所想脫口而出：“這是無咎城送給你的定親之禮吧？”

謝一抬頭，不緊不慢地撇了那玉佩一眼：“嗯。”

“不是——”

陸令終也不知是謝一太遲鈍，還是自己太敏感，他雙手捧著那塊玉佩：“拿這個去換馬車……是不是，不太適合？會不會……很沒禮貌？”

謝一抱著臂，沉吟了一會，然后抬頭：“你問，‘我不按仙尊所言行動，繼續作無用發言，會怎樣’。”

“會怎樣？”陸令終十分聽話。

“死。”

陸令終僵住了。他被謝一氣得胸口隱隱發疼，也不知作者是個怎樣的變態，能寫出男主這種萬分招打的性格。他暗暗下決定，等他出了這個書中世界，第一是馬上銷毀這本書，第二是找到作者，罵他一頓。

可氣歸氣，書中的謝一，就算是受了重傷吐了三口血，也不是他能招惹的存在。

萬一死亡威脅是真的呢。

陸令終堆起假笑，捧著玉佩和桃花枝，乖乖跑了進村。

只是這小小山村，哪來的馬車……他跑了好幾戶人家，才終于尋到一輛騾車。說明來由后，村民一聽是恒君山首尊借車，一個個眼都亮了，敲鑼打鼓的要出去看神仙，別說收下玉佩作押，連那支桃花，也不肯收。

鼓樂喧天中，陸令終拉著騾車，領著一大群村民出了村。

謝一找了塊大石，正斜躺著睡覺，聽到吹打樂聲，也不睜眼。

這些村民生活在恒君山附***日受恒君山弟子保護、庇佑，素來視恒君山上的“仙人”如神明。一聽來的竟是“仙人”的首尊，更加敬重，隔著十來米就對著謝一跪了下來。

“仙人降臨，本村之福呀……求仙人保佑，讓本村百妖不侵，人丁興旺……”

待村民們祝禱完畢，謝一才悠悠地睜開眼。月亮的冷光落在他雙瞳中，仿如星辰。

連陸令終都看醉了……不愧是修仙的。若他所處世界有仙子，也應該是這副模樣吧。

“你們的心愿，本座已知曉。”

謝一手心向下，輕壓了壓，村民便連忙停住。他指了指身下的大石：“老人、小孩，可多座此石。老者，延年益壽；少者，聰明伶俐。”

村民發出一陣歡呼。

然后，他又伸手一指，指向陸令終手里的桃花枝，“把桃花種在村里，猶我親臨，百妖不敢近一步。”

村民們又是一陣歡呼。

在歡呼聲中，陸令終將桃花交給村長，然后扶謝一上了騾車。

只是……謝一并沒說往哪個方向走，騾車便停在原地，有些不尷不尬。

沉靜一陣后，車上“仙人”發話：“人，都先回去。”

村民們淳樸又聽話，連忙恭敬后退，邊拜邊走，陸續回了村。

陸令終不知所措地站在車邊，十分不解地問謝一：“為什么要村民們回去？你是要施法術，讓輛車飛起來嗎？”

謝一：……

謝一：“你對我的能力，抱了不該有的幻想。”

陸令終：“哦……”

對不起，忘了這本書不是念咒就能讓馬車飛天的西幻設定。

陸令終聳了聳肩。

忽然，一大片紅色從天而降，兜頭蓋住了他。淡淡的梨香夾雜著檀香，鉆進了陸令終的鼻子。陸令終用手揪住那片紅色，雙眼眨了眨——這是，謝一的喜袍？

染的什么香氣？倒是好聞。

“把衣服脫了。”

“啊？”

“我從前，怎么就沒發現你是這么傻乎乎的呢。”

“你從前？”

這對話，完全不在一條線上。

謝一輕輕嘆了口氣。他耐著性子，對陸令終解釋：“把你的白袍子脫了，把我的衣服穿上。路上若遇到什么小妖小魔，憑我的氣味，可震懾一、二，令他們不敢隨意上前。”

“那你呢？”

“我忙著吐血，沒時間打架。”

陸令終慌了起來。

小矮子那三掌這么厲害嗎？謝一挨了之后，連小魔小妖也打不過，得唱空城計了？

這時，也不知是不是配合氣氛，半空中竟響起了兩聲鴉叫，嚇了陸令終一激靈。他連忙把自己的白袍子脫了，將謝一的喜服披在身上。

謝一從車窗伸出手來，將他的白袍子接了過去。

“我們去哪？”陸令終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四周，方才不覺得，如今疑心生暗鬼，四周古樹參天，哪哪都似藏有無盡殺機。

一個白紙糊的燈籠從車里漂了出來，慢悠悠地飛到了騾子前面，懸浮在那，隨著風，浮浮沉沉，忽前忽后，發出幽幽藍光，詭秘又恐怖，看得陸令終渾身寒毛炸起。

謝一的聲音變得慵懶，似乎用盡了力氣：“讓車跟著燈籠，它會帶你去該去的地方。”

然而……作為一個現代人，陸令終沒摸過騾子，更別談趕車。

他悄悄挨近車窗，低聲對立面說：“我不一定會使騾車，只能試試。萬一騾子不聽我話……可怎么辦？”

“相信自己，不要怕，萬事有我。”

謝一隔著窗子，低聲與他耳語。

他的聲音，有著安定人心的魔力，陸令終躁動不安的心，似乎穩了些。

謝一從車里伸出手，輕輕揉了揉陸令終頭頂：“去吧。你對小動物，一直很有一套，不是嗎。”

也對。

陸令終被他揉得發梢凌亂，臉紅耳赤。

他從小到大，都很招動物喜歡，堪稱人形自走小動物磁鐵。

無論是小區里的流浪貓、流浪狗，還是動物園里的大腦斧、長頸鹿、大猩猩、大蟒蛇，萌的、猛的、冷血的……都愛親近他。

他吸了一口氣，走到騾子前，伸出手，還沒摸到騾子的頭，對方便走了過來，蹭了蹭他的掌心。

陸令終：“走兩步？”

騾子走了兩步。

陸令終嘴張成圓形，喜出望外！

他三步蹦上駕駛位，都不用揚鞭，只拍了拍騾子的屁屁：“兄弟，跟著燈籠走？”

騾子就邁開腿，咯噠咯噠，跟著紙燈籠走了起來。

嘻！

瞧我這神奇技能！

然而，沒樂兩秒，陸令忽然腦子里嗡的一聲，后脊一陣發涼。

“等等……謝一，一個書世界的土著仙尊，他是怎么知道……我跟小動物處得好？”

我凝視書本的時候，書本也在凝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