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暗香,快把鞋脫了吧。”還沒有坐穩,丁就催促道。
“你這么著急做什么?”公主蹙起好看的眉頭。
“你這樣會生病的。”
公主叉著腰:“小和尚,你可知道,要是夫家不小心瞧見了女子的腳丫,就必須娶進門。你要是看見了我的腳,我沒了清白,你能娶我嗎?”
丁立即搖頭:“自然是不能,我是出家人,哪能提及婚嫁之事。”
“你不是半個出家人嗎?”公主忍不住逗弄丁。
丁傻笑道:“我已經正式遁入佛門了,師父還給了我法號——空憂,萬物皆空,煩憂皆空之意。”
“恭喜啊!我就說你和佛有緣。”
丁羞愧道:“這條路還遠著呢。”
丁沒有察覺到的是,公主笑靨如花的余處,有了落寞的味道。
公主還是把鞋脫了,露出了精致如玉的腳指頭。
丁的心顫動了一下,立即移開了視線。
“小和尚,你在看什么呢?”
“沒,沒什么。”丁的臉上浮現可疑的紅暈。
“小和尚,你可知什么是情?佛中有講嗎?”公主突然問道,輕輕把頭靠在丁寬厚的背上。
丁挺直了身板:“古往今來,情之一字,最是難解。我也不懂,參不透這其中的佛理。”
“你當真是越來越有出家人的味道了。”公主閉上眼眸,吸了吸鼻子。
丁聽見了,激動道:“暗香,你著涼了?”
“我無事,就是有點冷。”
“我把衣服脫下來給你。雖然只是粗衣,但也總比沒有好。”丁想要爬起來。
公主按下丁的肩頭:“你要是脫了,你也會著涼的。就讓我靠一下就好了。”
“這樣能夠取暖嗎?”丁懷疑道。
“嗯,能。”公主的呼吸聲漸漸深長。
丁看不見公主的面容,但她應該是睡著了。
丁靜默地坐著,一動不動,生怕驚擾了公主。
日思夜想的人兒就在眼前,丁心中有了實感,原來她還記得他這個破落的小和尚。時過境遷,自己也快能夠頂天立地,在得知自己有了法號時,丁最想見的人就是公主了,他迫不及待想讓她知道,自己已經變了,不再是兩年前那個什么也不會的丁了。
丁四下張望,無意間瞥見了一行字……
時光已然斑駁了土墻,可是這幾個字依舊可以一見風骨,清晰了然,倘若早已刻進了丁的心中——“萬物皆空”。
這是師父對自己說過的話,自己的法號就是如此得來的。看來,這里的確是煌祿寺的舊址啊。
背后的人兒動了動,丁以為公主醒了,剛想叫出聲,發現后背的溫度燙的有些嚇人。
丁立即喚道:“暗香,暗香!”
公主沒有回應,丁單手托住公主,轉過身來,只見她面色潮紅,一觸額頭,好燙。
丁又輕輕晃了晃公主的肩膀:“暗香,暗香,醒醒!”
“小和尚。”公主虛弱地叫道。
丁一喜,以為公主醒了。
沒想到公主繼續念叨著:“小和尚,我好想你,我不要再做什么公主了,我不要再做什么公主了!”
“暗香,你在瞎說什么呢?”丁才知道公主一直在囈語,她根本就沒有醒。
丁只好攔腰抱起公主,往城里跑去。
公主就住在城中的驛使館,那里是專門招待使者的地方。
丁想也沒想就抱著公主往那里送,那里肯定會有最好的大夫。
“多謝大師了。”
“公主現在怎么樣了?”丁站在門外,擔憂道。
“御醫說是無大礙了,就是受了些寒,靜養幾日就可以恢復。”此人是護國大將軍楊標,“勞煩大師掛念了。”
“公主無事就好。”丁長舒一口氣,他把公主帶來,楊標很快就趕了過來,一切由他主事。
“大師是煌祿寺的吧?”楊標問。
“是。”
楊標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大師請回吧,改日末將一定和公主登門拜謝。”
“謝就不用了,我出來得也太久了,該回了。”丁當然明白楊標的意思,他這種人不配站在這里,人各有命。
“師父,待他回來,您定要嚴懲師弟啊!剛得了法號就這么囂張!去挑個水,別說水了,人都不見了。”
方丈坐在塌上,閉著眼睛:“一切等空憂回來了再說。”
“師父,小師弟回來了!”門外傳來響聲。
大師兄嘴角勾了勾,來的可真是時候。
“叫他過來。”方丈不溫不火地說道。
不一會,丁就拖著疲憊的身軀走進了方丈的房間。
“師弟,你去挑水,水呢?”大師兄問道。
“啊,我……我給忘了!”丁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是去挑水。
大師兄還想說些什么,方丈睜開雙眼,不怒自威:“空憂,為師且問你,你去干什么了?為何這么晚才回來?”
“我……”丁支支吾吾半天不肯吱聲。
“你去干什么了?”方丈強壓住內心的怒火,又問了一遍。
丁咬了咬下唇:“沒,沒什么。”
“禁閉七日。”方丈揉了揉眉間,丁還是不成熟,可是他能夠撐到那一天嗎?
“師弟,你這是活該。”大師兄嘴角噙著滲人的笑。
(六)
禁閉的第三日,丁并沒有覺得委屈,就算不是他本愿要晚歸,他也的確灑了水,本就該罰。
沒想到風光了幾日的大師兄,黑著臉打開了禁閉的門。
“師兄。”
“出來。”大師兄的臉色更難看了。
丁不明所以,還是跟了出去。
站在門外的是方丈,身后好像還有兩個人。
久未見陽光,丁被晃得睜不開眼。
“空憂法師,前幾日真是多謝了。”
丁這才看清楚來人,是楊標和公主。
公主一直低垂著面容,不愿與丁對視。
“都是我該做的。”
“空憂,既然救了公主殿下,為何不肯講?”方丈犀利的眼神盯著丁。
楊標笑道:“方丈不可過分責難于空憂法師,這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大師肯定是覺得此事不便聲張,便默默領了罰。”
“那貧僧就替這個不長進的徒兒謝過將軍和公主殿下了。”方丈說,“這幾日便留在煌祿寺,如何?”
“甚好,末將早就想來聽一聽法了,一定對末將的心靈有洗滌的妙用。”
“空憂,帶兩位施主去住下。”方丈喚道。
“是。”丁不敢多言一句,眼睛不住地往公主的方向瞟去,公主一直是低頭走路,看起來悶悶不樂。
難道是風寒還未好?
“不知公主殿下的病好未?”
“自然是好全了,公主才能與末將一起出門。”楊標對答如流。
“那便好。”丁的心落下大半,只是為何公主看起來如此難過呢?
楊標開玩笑似地說道:“空憂法師真是心善,這不知道的人啊,還以為您和公主殿下是舊交呢。”
“啊,是嗎?”公主突然開口,“楊將軍真是好興致,連僧侶的玩笑都敢開。”
楊標大概也意識到不妥,雙手抱拳:“實在抱歉,在下行軍打仗多年,實在不懂這些規矩。若是冒犯了大師,還請多多擔待。”
“無妨。”丁用余光看了公主一眼,看起來,她并不想透露他與她相識這回事。也是,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自己就是個小和尚,自然是沒有什么交集為好。
“楊將軍的房間就在公主殿下的旁邊。”丁把人帶到客人的住所,“寺廟里的吃住比較簡陋,還望不要嫌棄。”
“怎么會嫌棄,這可比我這野外受的苦要好的多。”
“那我就先行告辭了。”丁剛要走,就聽見公主的房間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丁往前探了探,這時房門大開,公主往四周瞧了瞧,確認楊標已經進入房間,便一把把丁拉進了自己的房間。
“暗香,你這是?”丁看見公主小心翼翼地掩好門窗。
公主轉過身來:“小和尚,是我害了你,對吧?”
“當然不是了。是我,我害了你,害你受了風寒。”
公主罕見地自責:“如果我不瞎帶著你亂逛,也就不會有這么多事了。”
“我并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丁摸了摸自己的禿瓢,“我還灑水,濕了你的鞋呢。”
“噗……”公主笑道,“你低下頭來。”
“啊?”丁雖然帶著疑惑,還是彎下腰。
公主伸手放在丁的頭上,只道:“我一直想摸摸,看起來很是舒服。”
丁一下子羞紅了臉,但所幸公主并沒有注意到。
“你說灑了水,我可問你。”公主手下未停,“你的擔子是不是你家師兄拿給你的?”
丁感到驚異:“哎?你怎么知道的?”
“我懷疑是他在擔子上做了手腳,不然這好端端的擔子怎么會突然斷裂。”
“不會吧,師兄為何要加害于我?”丁疑惑道。
公主狠心地拍了一下丁的腦袋:“怎么兩年過去了還這么笨呢!你家師兄聽聞你是為了救我,整個臉色都變了,很明顯,他不想你被這么早就放出來。”
“暗香,你再這么拍下去,可能我會被你拍的更傻。”
“呵呵呵,那就更傻一點好了。”
丁并不是沒有聽進公主的話,只是……懷疑自己的師兄,這還是不好,所以岔開了話題。
“小和尚,過幾天,我就要回國了。”公主忽然感傷道。
丁笨拙地說道:“啊……那,路上小心。”
“你就這么舍得我離開嗎?”
“啊不是,就是……”丁的手指抓了抓自己的臉頰,不知道該怎么組織語言。
公主轉過身,背對著丁:“小和尚,這次我離開,是楊將軍護送我回去的。”
“那不是很好。”丁沒有想太多,“楊將軍看起來很是可靠,定能護你周全。”
“你可知是什么意思?”公主恨鐵不成鋼地說道。
“是,是什么意思?”
公主哀嘆了一聲:“小和尚,你走吧。下次再見,我可能就是與你們國家和親嫁過來的。”
丁很快就離開了公主的屋子。
看著緊閉的房門,一顆晶瑩的淚珠劃過公主完美無瑕的臉頰。
為何這蠢和尚就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