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此次一別,竟是兩年光景,歲月如梭,四季變換。
公主的車隊又進城了,給本就靜謐的冬日添上了不一樣的色彩。
“這漆雕公主越是娉婷裊娜了。”
“你怎么知道?”
“車隊剛剛進京的時候,城中突然刮起大風,吹起來車簾,我剛好瞧見了。”
丁靜默地聽著香客們的閑談,一別已是兩年不見,丁心中一直藏有一個人的身影……
眼眸慧黠若辰,朱唇不點而赤,嬌艷欲滴,皮膚細潤凝脂,兩縷發絲垂在耳邊,幾分嬌俏,幾分頑皮,隨風低飄更是平添幾分靈動,腰身不盈一握,嬌嬌傾國色,緩緩步移蓮。美得不是真實似的,倒像是不小心跌落凡間的仙女。
那一定是她了,丁暗自想著,美得不可方物那一定便是形容她的詞。
只是,恐怕這次是沒機緣再見了。再見了也不一定還記得他這個小和尚。
“師弟,方丈在尋你。”
丁抬眸看了一眼,大師兄也已經是穩重了許多,不會再隨隨便便找自己的麻煩。
“多謝師兄。”丁恭敬道,“這里便交給師兄了。”
“去吧去吧。”大師兄揚了揚手。
丁敲了敲方丈的房門,最近師父身體不適,一直閉門不出。
屋內傳來方丈蒼老的聲音:“進。”
“師父。”
方丈仰臥在塌上,見到是丁,掙扎著想要爬起。
丁連忙上前,幫方丈掖好靠墊,將他扶起。
“丁,你來這廟里已有三年時光,你可還記得,為師為何遲遲不肯記你的名?”
“自然記得。”丁低垂著臉,“師父說丁生性蠢笨,不知是否真能參透這佛法。”
方丈輕咳了兩聲,緩緩捻動手中的佛珠:“為師念你這三年勤勤懇懇,精修佛法,如今已隱隱有參悟之兆,你與佛有緣,與這煌祿寺有緣,此后,你便是煌祿寺的空憂法師,有萬物皆空,煩憂皆空之意。你可愿意?”
丁愣了愣:“師父這是何意?”
方丈厲聲道:“你可愿意?”
“自然愿意。”此時的丁還不知方丈的意思,這一天,丁不再是丁,是這煌祿寺的空憂法師。
丁離開方丈的房間時,恰巧在門前遇見了自己的大師兄。
“師兄。”丁喚道。
大師兄冷哼一聲:“空憂大師這是何意?折煞貧僧呢?”
“師兄……”
大師兄不甘地看了丁一眼,拂袖而去。
這個小插曲并沒有影響丁的心情,照例上完日課,丁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一如既往,丁拿出了公主贈與他的錢袋。
時間倒回兩年前,公主很快就要啟程離開京城了。
丁才想起那夜錢袋忘記還給公主,冒著被方丈責罰的可能,搶到了人群的前頭,大喊:“暗香,您的東西!”
公主坐在這車輿內聽到了這聲音,甚是耳熟,撩起擋簾往外瞧了一眼,果然是丁。
丁手舉得很高,搖晃著手里的錢袋,在陽光底下,這幾枝梅好似真的活過來了一般,更是嬌艷了許多。
人聲鼎沸,公主聽不清丁接下來說了什么,但看起來他應該是想要把錢袋還給自己。
公主彎著嘴角,不顧形象地大喊:“送你了!小和尚!”
人群突而停止了躁動,丁一字不差地把公主的話聽進了耳里,立即將錢袋揣進懷里,對著公主車隊的背影搖了搖手,離開了。
此后,丁多了三個習慣。
一是學會識字后,把王介甫的《梅》日日抄寫,爛熟于心,倒背如流。
二是每周當值挑水時,總會繞遠路去城東看那幾株梅花,只是遠遠地望上一眼,便會浮現那個俏麗的面容,只盼著冬日快到,一嗅暗香。
三是對著公主的錢袋說悄悄話,仿佛錢袋才是自己的知心好友一般。
“暗香,你可知道,今日我被師父賜予法號了,往后我就有了自己的名號,不再是奴才的名字了。”
丁抓著錢袋,走到床邊坐下,又道:“今日聽香客們閑談,你是又到了這京城啊。不知此次有沒有機會再見,我可有好多話想與你講。”
丁放下錢袋,抬頭望著空空如也的天花板,他不解,為何會如此失落?難怪師父和暗香都要說自己榆木腦袋啊。
(四)
盼星星盼月亮,一直沒有公主會來煌祿寺的消息。
今日輪到丁當值挑水,大師兄一言不發把水桶和挑水擔子扔在了丁的面前。
丁毫無察覺,喜滋滋地拾起就走。
大師兄望著丁的背影,念叨著:“師弟,別怪師兄,這是你最后一次挑水了,往后再無機會,師兄不甘啊。”
丁在山上泉眼打了兩桶水,就往另外一面走去,這里去城東最近。
“怎么感覺這擔子有些奇怪?”丁晃了晃,是自己的錯覺嗎?罷了罷了,梅花也到了花期,不知道今日能否瞧見那嬌嫩的花朵。
丁輕車熟稔地下山,上路,往來不少香客還認出了丁,還和丁打招呼。
“呼哧呼哧……”丁喘著粗氣,可算到了城東,今日怎么挑著這么費勁呢?
丁正想把擔子撂下,抬頭看見一個火紅的身影,佇立望已久……
許是丁的喘息聲實在太大,驚動了那個身影,那個人動了動,往后瞧了一眼……
丁愣住了,一如兩年前初見時那般,火紅的衣裙隨著風高高飛起,吹散了她烏黑的長發,身上的掛飾也發出了瀝瀝的聲響。
相比兩年前,兩個人都褪去了稚嫩。
公主眉眼間多了些許的沉穩與……不似年紀的滄桑,但也更加魅人了,身姿逐漸豐腴,抬手投足間皆牽動著人們的心弦。
公主愣了愣,差點沒認出眼前這個高大的少年,這還是兩年前的那個矮瘦的小和尚嗎?
公主走近丁,笑道:“小和尚,你長高了。”
“暗香,你還記得我?”丁驚喜道。
“怎會忘記呢?我可好多年沒有對一個人袒露心聲了,和你在一塊,我很輕松,我也時常懷念那段日子。”
丁點頭:“我也是,我也時常想起你。”
“你為何會在這城東?”公主看見丁挑著水,煌祿寺可不是這個方向。
丁揚了揚下巴:“我來看梅花,我尋思著梅花快開了。”
好像是找回來兩年前的感覺,公主真心地笑了笑:“小和尚,你還一直挑著水不累嗎?”
“啊!我這高興得都忘了。”丁立即要去卸肩上的擔子,沒成想擔子突然斷裂,兩桶水都倒了,灑了一地,濕了兩人的衣裳。
“對不起,我……我不知道會這樣。”丁手足無措地說道。
公主佯怒:“我不是說過,不許再說對不起了么?”
“對不起對不起!阿呸!我怎么又說了!”丁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哈哈哈哈,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小和尚呢!”
“我就是我,又怎么會變呢?”丁低頭一看,驚慌道,“暗香,你的鞋都濕了!快脫下來,現在是冬天,你會受寒的。”
“那也不能在這里脫啊。”公主轉念一想,“小和尚,我們逃跑吧。”
丁皺著眉頭問道:“逃跑?跑去哪里?”
“跑去哪里也找不著我們的地方。”公主牽起丁的手,催促道,“快走吧!”
原地只剩下兩個水桶和斷裂成兩半的擔子……
“暗香,這不好吧?”兩人很快就到了城外,“你的侍衛找不著你,會著急的。”
公主任性地說:“我又不會真的出事。”
“暗香,我們還是回去吧,我沒有回去,師父他會生氣的。”丁繼續勸道。
公主根本沒有聽丁在說什么:“這里看起來不錯,就這里了。”
“這里……”丁沒有再走半步,抬頭望著這個破落的寺廟,一個“煌”字吊在半空,搖搖欲墜,其他字都不見了。
“怎么了?”公主見丁望得出神。
“這里應該是煌祿寺的舊址,我聽師父說過,城東往外,就能夠看到。”
公主不忿地說道:“怎么這么巧?”
“怎么了?”
“沒什么,我們進去吧。”公主抬腿跨進了已經破爛不堪的寺廟,雖然沒有了往日香火不斷,但遮風避雨還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