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徐秉琨

這是金桂琴同志多年來摹制古畫及自己創作成果的結集，也是她從事藝術探索的一份心血結晶。

中國的繪畫遺產十分豐富。即以便于收藏的軟質地的畫作而言，戰國秦漢已有多幅帛畫出土，唐宋以來又有了大量的紙質繪畫。繪畫史上名家輩出，一個高峰接連一個高峰，有時是千巖競秀，令人仰止。于是吸引眾多畫家、繪畫愛好者紛紛摹寫，以作為提高自己藝術水平的一種方法和途徑。如北宋李公麟以畫馬知名，存世有他摹唐韋偃《牧放圖》一卷。五代畫家黃筌留下一卷工筆繪制的《珍禽圖》，卷末有一行小字：“付子居寶習。”說明這是他為兒子黃居寶作的一份畫譜，即指導兒子摹習的范本，兒子黃居寶、居寀后來也都成為著名的花鳥畫家。可以說，沒有哪一位畫家的成長是未曾經過一段對前人作品的摹寫過程的，這也就是“師傳統”的一個過程。一些傳世畫作之能夠流傳下來，也端賴古人的摹本。《萬歲通天帖》如非唐時宮廷下功夫加以摹制，后人哪里還能見到這十幾通名門書翰！傳顧愷之《女史箴圖》《洛神賦圖》也幸有宋人臨摹，才得以流傳至今。當然，歷史上也有為商業目的而制作偽畫的情況，那是另一回事。

建國之初，清宮原藏的一些歷代名畫忽然“解放”出來，作為陳列品展現世人面前。觀覽者在欣喜之余也為這些名作擔心：怕光照、溫濕度難控，會使得這些國寶變脆、變色以及出現其他意外，影響其壽命和安全。一些學者更提出意見，應該作摹本陳列。啟功先生說：“我希望除了把它們像保護眼珠子一樣的保存之外，這些﹁不絕如縷﹂的先民命脈，能夠早日制出復本—無論是臨摹、攝影、印刷，使它們更廣泛地、更久遠地教育我們廣大的人民群眾以及后代子孫。”

東北博物館因歷史和地理的原因，收藏有一批原藏清宮書畫的珍品。考慮到歷史上摹畫的傳統，也由于陳列展覽（真品不可長期陳列）和流動展覽的需要，早在一九五四年便參考榮寶齋水印摹畫的作法，請來一些著名畫家摹制古畫。《簪花仕女圖》《虢國夫人游春圖》都在那一年有了摹繪本，其后《瑞鶴圖》《山口待渡圖》也有了摹本。館長張拙之以“吳銘”的筆名，在一九五五年的《文物參考資料》上發表文章，對此作了介紹，算是對當時摹畫實驗的一個總結。此后，摹畫又繼續進行了很長時間，館內人員也有參與者。可以說，從東博到遼博，建立了摹習古畫的一個傳統。在此前后，北京故宮也開始了摹畫工作。

金桂琴同志一九六一年來到遼寧省博物館，在此之前，她在沈陽故宮工作時即參加過一些繪畫和繪制的工作，多得好評。來遼博后，面對陳列中的歷代名畫，又汲取了不少營養。她先后師從于邢洞川先生和晏少翔先生，尤其是從晏先生那里受到很多具體的指導。她從摹畫中觀察和揣摩古人的筆法、技法并一次次地去練習、摹寫，畫藝大進。這些摹畫的經歷具見于本集中的“金桂琴簡介”與她的《自序》，不須重復；摹習古畫的水平與造詣，見于眾多名家題跋（王遽常、啟功、蘇淵雷與馮其庸諸先生更有多段詩跋）中的評鑒，也無須多說。

我和洪山、桂琴同事多年，深知她對事業的執著與勤奮。桂琴為人平和、真誠，與世無爭且樂于助人，但獨對摹畫一事傾注了全部心血，鍥而不舍。為了練習筆法和求得形象的神似，她把《唐人游騎圖》畫了五遍。幾十年中她摹制的古畫積凡數十件，其中大量是工筆細畫，一些摹本已由館中收藏。考慮到很多作品是利用業余時間一點一滴完成的，可以想象她作了怎樣的付出。這種精神是值得我們學習的。

現在照相、制版和印刷技術日新月異，一些古畫的印刷品可以作到纖毫畢現，色彩如新。摹畫工作還要不要繼續下去呢？我認為，從保存和保護文化遺產的角度來說，摹畫的作用仍然無可替代。印刷本的優勢是形象準確，可以普及，便于欣賞和研究。但不足之處是照相對畫作狀況缺乏分析，原畫如有模糊不清或保存不好，照相也照樣拍下、印出，觀覽時未免有些遺憾；而摹本則可通過臨摹者的觀察，將一些隱微之處表現出來。前人畫作的一些筆法和技法特點、用墨用色特點，也只有通過臨摹，才能體會真切。而且，印本畢竟是印本，和原作相比，有時感到缺乏生氣，因此，觀眾還是愿意看原作，哪怕摹本（精摹本）也好。所以，摹本還是需要的。此外，唐宋人摹本如《萬歲通天帖》《洛神賦圖》已歷千年，現仍保存完好。照相印刷品至今出現百十年，能保存多久還屬未知之數。摹制書畫的工作還是應該繼續下去，以和印刷本共取互為輔成之效。這樣，摹畫工作的前途還是廣闊的。相信這本畫集的出版，會對今后的摹畫工作和摹畫愛好者帶來啟發。

二〇一三年三月十八日

注：本文作者為資深博物館學專家和文物鑒定專家、遼寧省博物館原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