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用心聆聽自然的聲音(1)
- 中國最美的散文
- 南懷蘇
- 5598字
- 2014-02-12 15:30:56
自然就像一道無比絢爛的彩虹,生活像一杯濃郁可口的咖啡;自然像一支悠揚委婉的樂曲,生活像一片蔚藍浩瀚的大海。不管生活是酸、是甜、是苦還是咸,看一看美麗的自然,我們的生活便充滿了情趣。大自然不聲不響,卻給人超能的力量,陶冶著我們的情操,凈化著我們的心靈。如果你煩了、累了,那就暫時停下你忙碌的腳步,投身于大自然的懷抱,盡情享受大自然的美好吧。
秋/豐子愷
◎作者簡介
豐子愷(1898—1975),原名豐潤,浙江桐鄉人,中國現代漫畫家和散文家。在美術方面曾出版過《護生畫集》、《子愷漫畫》,在散文方面曾先后出版了《緣緣堂隨筆》、《子愷小品集》、《豐子愷創作選》等。
我的年歲上冠用了“三十”二字,至今已兩年了。不解達觀的我,從這兩個字上受到了不少的暗示與影響。雖然明明覺得自己的體格與精力比二十九歲時全然沒有什么差異,但“三十”這一個觀念籠在頭上,猶之張了一頂陽傘,使我的全身蒙了一個暗淡色的陰影,又仿佛在日歷上撕過了立秋的一頁以后,雖然太陽的炎威依然沒有減卻,寒暑表上的熱度依然沒有降低,然而只當得余威與殘暑,或霜降末落的先驅,大地的節候已從今移交于秋了。
實際,我兩年來的心情與秋因最容易調和而融合。這情形與從前不同。在往年,我只慕春天。我最歡喜楊柳與燕子。尤其歡喜初染鵝黃的嫩柳。我曾經稱自己的寓居為“小楊柳屋”,曾經畫了許多楊柳燕子的畫,又曾經摘取秀長的柳葉,在厚紙上裱成各種風調的眉,想象這等眉的所有者的顏貌,而在其下面添描出眼鼻與口。那時候我每逢早春時節,正月二月之交,看見楊柳枝的線條上掛了細珠,帶了隱隱的青色而“遙看近卻無”的時候,我心中便充滿了一種狂喜,這狂喜又立刻變成焦慮,似乎常常在說:“春來了!不要放過!趕快設法招待它,享樂它,永遠留住它。”我讀了“良辰美景奈何天”等句,曾經真心地感動。以為古人都太惜一春的虛度。前車可鑒!到我手里決不放它空過了。最是逢到了古人惋惜最深的寒食清明,我心中的焦灼便更甚。那一天我總想有一種足以充分酬償這佳節的舉行。我準擬作詩、作畫,或痛飲、漫游。雖然大多不被實行;或實行而全無效果,反而中了酒、鬧了事,換得了不快的回憶;但我總不灰心,總覺得春的可戀。我心中似乎只有知道春,別的三季在我都當做春的預備,或待春的休息時間,全然不曾注意到它們的存在與意義。而對于秋,尤無感覺:因為夏連續在春的后面,我可當做春的過剩;冬先行春的前面,我可當做春的準備;獨有與春全無關聯的秋,在我心中一向沒有它的位置。
自從我的年齡告了立秋以后,兩年來的心境完全轉了一個方向,也變成秋天了。然而情形與前不同:并不是在秋日感到像昔日的狂喜與焦灼。我只覺得一到秋天,自己的心境便十分調和。非但沒有那種狂喜與焦灼,常常被秋風秋雨秋色秋光所吸引而融化在秋中,暫時失卻了自己的所在。而對于春,又并非像昔日對于秋的無感覺。我現在對于春非常厭惡。每當萬象回春的時候,看到群花的斗艷、蜂蝶的擾攘,以及草木昆蟲等到處爭先恐后地滋生繁殖的狀態,我覺得天地間的凡庸、貪婪、無恥與愚癡,無過于此了!尤其是在青春的時候,看到柳條上掛了隱隱的綠珠,桃枝上著了點點的紅斑,最使我覺得可笑又可憐。我想喚醒一個花蕊來對它說:“啊!你也來反復這老調了!我眼看見你的無數的祖先,個個同你一樣地出世,個個努力發展、爭榮競秀;不久沒有一個不憔悴而化泥塵。你何苦也來反復這老調呢?如今你已長了這孽根,將來看你弄嬌弄艷、裝笑裝顰,招致了蹂躪、摧殘、攀折之苦,而步你的祖先們的后塵!”
實際上,迎送了三十幾次的春來春去的人,對于花事早已看得厭倦,感覺已經麻木,熱情已經冷卻,決不會再像初見世面的年輕少女般地為花的幻姿所誘惑而贊之、嘆之、憐之、惜之了。況且天地萬物,沒有一件逃得出榮枯、盛衰、生滅、有無之理。過去的歷史昭然地證明著這一點,無需我們再說。古來無數的詩人千篇一律地為傷春惜花費詞,這種效顰也覺得可厭。假如要我對于世間的生榮死滅費一點詞,我覺得生榮不足道,而寧愿歡喜贊嘆一切的死滅。對于死者的貪婪、愚昧與怯弱,后者的態度何等謙遜、悟達而偉大!我對于春與秋的舍取,也是為了這一點。
夏目漱石三十歲的時候,曾經這樣說:“人生二十而知有生的利益;二十五而知有明之處必有暗;至于三十的今日,更知明多之處暗亦多,歡濃之時愁亦重。”我現在對于這話也深抱同感;有時又覺得三十的特征不止這一端,其更特殊的是對于死的體感。青年們戀愛不遂的時候慣說生生死死,然而這不過是知有“死”的一回事而已,不是體感。猶之在飲冰揮扇的夏日,不能體感到圍爐擁衾的冬夜的滋味。就是我們閱歷了三十幾度寒暑的人,在前幾天的炎陽之下也無論如何感不到浴日的滋味。圍爐、擁衾、浴日等事,在夏天的人的心中只是一種空虛的知識,不過曉得將來須有這些事而已,但是不能體感它們的滋味。須得入了秋天,炎陽逞盡了威勢而漸漸退卻,汗水浸胖了的肌膚漸漸收縮,身穿單衣似乎要打寒噤,而手觸法郎絨覺得快適的時候,于是圍爐、擁衾、浴日等知識方能漸漸融入體驗界中而化為體感。我的年齡告了立秋以后,心境中所起的最特殊的狀態便是這對于“死”的體感。以前我的思慮真疏淺!以為春可以常在人間,人可以永在青年,竟完全沒有想到死。又以為人生的意義只在于生,我的一生最有意義,似乎我是不會死的。直到現在,仗了秋的慈光的鑒照,死的靈氣鐘育,才知道生的甘苦悲歡,是天地間反復過億萬次的老調,又何足珍惜?我但求此生的平安的度送與脫出而已。猶之罹了瘋狂的人,病中的顛倒迷離何足計較?但求其去病而已。
我正要擱筆,忽然西窗外黑云彌漫,天際閃出一道電光,發出隱隱的雷聲,驟然灑下一陣夾著冰雹的秋雨。啊!原來立秋過得不多天,秋心稚嫩而未曾老練,不免還有這種不調和的現象,可怕哉!
一九二九年
心路花語
春與秋其代序,皆是自然的規律。恰如作者一開始喜春不知秋,到最后喜秋而厭春,亦是一種轉變。隨著時間的推移,很多事情都在改變,人的心境、心情更是如此。任憑時光荏苒,唯獨我們的心是值得思考的,只有坦然的心境,才能領略春華秋實的別樣情味。
烏篷船/周作人
◎作者簡介
周作人(1885—1967),中國現代散文家、文學理論家、評論家、詩人、翻譯家、思想家,中國民俗學開拓人,新文化運動的杰出代表。
子榮君:
接到手書,知道你要到我的故鄉去,叫我給你一點什么指導。老實說,我的故鄉,真正覺得可懷戀的地方并不是那里;但是因為在那里生長,住過十多年,究竟知道一點情形,所以寫這一封信告訴你。
我所要告訴你的,并不是那里的風土人情,那是寫不盡的,但是你到那里一看也就會明白的,不必啰唆地多講。我要說的是一種很有趣的東西,這便是船。你在家鄉平常總坐人力車、電車或是汽車,但在我的故鄉那里這些都沒有,除了在城內或山上是用轎子以外,普通代步都是用船。船有兩種,普通坐的都是“烏篷船”,白篷的大抵做航船用,坐夜航船到西陵去也有特別的風趣,但是你總不便坐,所以我就可以不說了。烏篷船大的為“四明瓦”(Symenngoa),小的為腳劃船(劃讀uoa)亦稱小船。但是最適用的還是在這中間的“三道”,亦即三明瓦。篷是半圓形的,用竹片編成,中夾竹箬,上涂黑油,在兩扇“定篷”之間放著一扇遮陽,也是半圓的,木做格子,嵌著一片片的小魚鱗,徑約一寸,頗有點透明,略似玻璃而堅韌耐用,這就稱為明瓦。三明瓦者,謂其中艙有兩道,后艙有一道明瓦也。船尾用櫓,大抵兩支,船首有竹篙,用以定船。船頭著眉目,狀如老虎,但似在微笑,頗滑稽而不可怕,唯白篷船則無之。三道船篷之高大約可以使你直立,艙寬可以放下一頂方桌,四個人坐著打麻將——這個恐怕你也已學會了罷?小船則真是一葉扁舟,你坐在船底席上,篷頂離你的頭有兩三寸,你的兩手可以擱在左右的舷上,還把手都露出在外邊。在這種船里仿佛是在水面上坐,靠近田岸去時泥土便和你的眼鼻接近,而且遇著風浪,或是坐得少不小心,就會船底朝天,發生危險,但是也頗有趣味,是水鄉的一種特色。不過你總可以不必去坐,最好還是坐那三道船罷。
你如坐船出去,可是不能像坐電車的那樣性急,立刻盼望走到。倘若出城,走三四十里路(我們那里的里程是很短,一里才及英里三分之一),來回總要預備一天。你坐在船上,應該是游山的態度,看看四周物色,隨處可見的山,岸旁的烏桕,河邊的紅寥和白蘋、漁舍,各式各樣的橋,困倦的時候睡在艙中拿出隨筆來看,或者沖一碗清茶喝喝。偏門外的鑒湖一帶,賀家池,壺筋左近,我都是喜歡的,或者往婁公埠騎驢去游蘭亭(但我勸你還是步行,騎驢或者于你不很相宜),到得暮色蒼然的時候進城上都掛著薜荔的東門來,倒是頗有趣味的事。倘若路上不平靜,你往杭州去時可于下午開船,黃昏時候的景色正最好看,只可惜這一帶地方的名字我都忘記了。夜間睡在艙中,聽水聲櫓聲,來往船只的招呼聲,以及鄉間的犬吠雞鳴,也都很有意思。雇一只船到鄉下去看廟戲,可以了解中國舊戲的真趣味,而且在船上行動自如,要看就看,要睡就睡,要喝酒就喝酒,我覺得也可以算是理想的行樂法。只可惜講維新以來這些演劇與迎會都已禁止,中產階級的低能人另在“布業會館”等處建起“海式”的戲場來,請大家買票看上海的貓兒戲。這些地方你千萬不要去。——你到我那故鄉,恐怕沒有一個人認得,我又因為在教書不能陪你去玩,坐夜船,談閑天,實在抱歉而且惆悵。川島君夫婦現在偁山下,本來可以給你介紹,但是你到那里的時候他們恐怕已經離開故鄉了。初寒,善自珍重,不盡。
一九二六年一月十八日夜,于北京
心路花語
周作人追求的就是心靈自由的放歌或低吟。他對那種恬淡閑適的心境的追求不過表明了他的惶惑、他的無可奈何,就像一個被亂兵破了宅門的新派秀才,他只好學著去當隱士。倘若從那些平平淡淡的文句中,你已經感受到一種平和恬靜的清灑態度,你也許還能從這種特別的人生態度背后窺見一絲逃避哲學的影子呢。可悲的是,那個動蕩的時代并沒有給隱士劃出一塊靜地,周作人終究未能避開世事的紛擾。
北平的四季/郁達夫
◎作者簡介
郁達夫(1896—1945),中國現代小說家、散文家、詩人。代表作有短篇小說集《沉淪》,小說《遲桂花》等。
對于一個已經化為異物的故人,追懷起來,總要先想到他或她的好處;隨后再慢慢地想想,則覺得當時所感到的一切壞處,也會變成很可尋味的一些紀念,在回憶里開花。關于一個曾經住過的舊地,覺得此生再也不會第二次去長住了,身處于遠離的一角,向這方向的云天遙望一下,回想起來的,自然也同樣地只是它的好處。
中國的大都會,我前半生住過的地方,原也不在少數。可是,當一個人靜下來回想起從前,上海的熱鬧、南京的遼闊、廣州的烏煙瘴氣、漢口武昌的雜亂無章,甚至于青島的清幽、福州的秀麗,以及杭州的沉著,總歸都還比不上北平——我住在那里的時候,當然還是北平——的典麗堂皇,幽閑清妙。
先說人的分子罷,在當時的北平——民國十一二年前后——上自軍財閥政客名優起,中經學者名人,文士美女教育家,下而至于負販拉車鋪小攤的人,都可以談談,都有一藝之長,而無憎人之貌;就是由薦頭店薦來的老媽子,除上炕者是當然以外,也總是衣冠楚楚,看起來不覺得會令人討嫌。
其次說到北平物質的供給哩,又是山珍海錯,洋廣雜貨,以及蘿卜白菜等本地產品,無一不備,無一不好的地方。所以在北平住上兩三年的人,每一遇到要走的時候,總只感到北平的空氣太沉悶,灰沙太暗淡,生活太無變化;一鞭出走,出前門便覺胸舒,過蘆溝方知天曉,仿佛一出都門,就上了新生活開始的坦道似的;但是一年半載,在北平以外的各地——除了在自己幼年的故鄉以外——去一住,誰也會得重想起北平,再希望回去,隱隱地對北平害起劇烈的懷鄉病來。這一種經驗,原是住過北平的人個個都有,而在我自己卻感覺得格外地濃、格外地切。最大的原因或許是為了我那長子之骨,現在也還埋在郊外廣誼園的墳山,而幾位極要好的知己,又是在那里同時斃命的受難者的一群。
北平的人事品物原是無一不可愛的,就是大家覺得最要不得的北平的天候,和地理聯合在一起,在我也覺得是中國各大都會中所尋不出幾處來的好地。為敘述的便利起見,想分成四季來約略地說說。
北平自入舊歷的十月之后,就是灰沙滿地、寒風刺骨的季節了,所以北平的冬天,是一般人所最怕過的日子。但是,要想認識一個地方的特異之處,我以為頂好是當這特異處表現得最圓滿的時候去領略;故而夏天去熱帶,寒天去北極,是我一向所持的哲理。北平的冬天,冷雖則比南方要冷得多,但是北方生活的偉大幽閑,也只有在冬季使人感受得最徹底。
先說房屋的防寒裝置罷,北方的住房,并不同南方的摩登都市一樣,用的是鋼骨水泥,冷熱氣管:一般的北方人家,總只是矮矮的一所四合房,四面是很厚的泥墻!上面花廳內都有一張暖炕,一所回廊;廊子上是一帶明窗,窗眼里糊著薄紙,薄紙內又裝上風門,另外就沒有什么了。在這樣簡陋的房屋之內,你只教把爐子一生,電燈一點,棉門簾一掛上,在屋里住著,卻一輩子總是暖燉燉像是春三四月里的樣子。尤其會使得你感覺到屋內的溫軟堪戀,而屋外窗外面嗚嗚在叫嘯的西北風。天色老是灰沉沉的,路上面也老是灰的圍障,而從風塵灰土中下車,一踏進屋里,就覺得一團春氣,包圍在你的左右四周,使你馬上就忘記了屋外的一切寒冬的苦楚。若是喜歡吃吃酒、燒燒羊肉鍋的人,那冬天的北方生活就更加不能夠割舍;酒已經是御寒的妙藥了,再加上以大蒜與羊肉醬油合煮的香味,簡直可以使一室之內漲滿了白的水蒸溫氣。玻璃窗內,前半夜會流下一條條的清汗,后半夜就變成了花色奇異的冰紋。
到了下雪的時候哩,景象當然又要一變。早晨從厚棉被里張開眼來,一室的清光會使你的眼睛眩暈。在陽光照耀之下,雪也一粒一粒地放起光來了,蟄伏得很久的小鳥,在這時候會飛出來覓食振翎,談天說地般吱吱地叫個不休。數日來的灰暗天空,愁云一掃,忽然變得澄清見底,翳障全無;于是,年輕的北方住民,就可以營屋外的生活了——溜冰,做雪人,趕冰車雪車……就在這一種日子里最有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