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我被轉運到了其他地方，身體上又印上了其他痕跡。
最終，和其他大鈔一起，被送上了一輛押鈔車。
押鈔車的車廂里，一共三個中年男人，年紀都在五十歲上下。
紅黑色的皮膚下面，掩飾不住滿身的疲憊和憔悴。
他們好像認識，一上車就開始閑聊起來。
“范大哥，你還住在公司宿舍嗎？”叫許三觀的男人問道。
“是啊，宿舍免費，上班又方便”范思哲擠出一絲笑容。
“可是宿舍沒有暖氣，這天又這么冷，你身體吃得消嗎？”
“還行，畢竟年輕的時候當兵的，身體底子好，不怕凍”
“那你這也不行啊，馬上零下十幾度了，不是交房了嗎？為啥不回家去住？”許三觀問道。
“兒子一家人住了，我一個老頭去不方便，還是住宿舍方便”
“怎么就不方便了！你那娃就是個不孝子，129平的房子，騰出一個房間總是可以的吧”叫劉金龍的男人非常氣憤地說道。
“再說了，房子是你貸款買的，你每月還房貸，怎么就不能住了？”
“范大哥，真的嗎？”許三觀問道。
“哎，孩子也有孩子的難處，他兩個兒子也都大了，不可能讓他們住一間屋吧？”范思哲嘆了一口氣說道。
“老范，不是我說你，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幫你兒子說話，你那兩個孫子都住學校宿舍吧？房子長時間空的吧？是租給別人了吧？”劉金龍說道。
“你家娃真不是個東西，老爹住冰冷的宿舍，自己為了幾百塊錢房租，不管老爹的死活，簡直是個混賬玩意”
“范大哥，你這馬上要退休了，宿舍恐怕住不久了，還是得回去住啊”許三觀說道。
聽了這話，范思哲不再說話，腦袋耷拉下來，沉默起來。
“你呢？女兒嫁出去了，房子應該不是問題吧？”劉金龍問道。
“哎，房子雖然小點，但是夠住，可是那敗家娘們...哎，想起來就頭疼”許三觀提起自己老婆就來氣了。
“你說這敗家娘們氣人不氣人，竟然想要買臺一百萬的寶馬”
“都是虛榮心害的，她看見她姐家買了臺奔馳，自己就要買寶馬”
“我是好說歹說，好好的那個勸啊，最終同意買40萬的”
劉金龍有些意外，“三觀你挺有錢的啊”
許三觀啐了一口“有個屁錢啊，他奶奶的，快和那個‘許三觀’一樣，去賣血了”
“首付了10萬，剩余的30萬，3年還完，加上利息幾萬，這幾年不吃不喝都不夠，到時候恐怕真的要去賣血了”
“那你這也太寵嫂子了，自己這么辛苦，還是給買了車”劉金龍說道。
“哼，寵？不存在，你是沒見過，鬧起來一哭二鬧三上吊都是小兒科，她做的那些事簡直不是女人干的”許三觀兩手抱著臉揉搓了一下。
“哎，當年真是眼瞎了，怎么攤上這么個瘋女人”
“還是你厲害，老婆賢惠，兒子能干，上的是美國普林斯頓吧？”許三觀羨慕問道。
見提起自己兒子，劉金龍笑了一下，“還行，那小子喜歡經濟學”
“嘿嘿，看把你樂的，學費恐怕不少吧？美國花費不低吧？”許三觀問道。
“是啊，一年將近十萬美金吧”劉金龍的笑容凝固了。
“臥，槽！十萬美金，大數目啊，一年半套房啊”許三觀下了一跳。
就是耷拉著腦袋的范思哲也抬起了頭，“那你壓力比我大，我房貸一年才十萬，但你這是美元啊”
“就是啊，愁啊，當初砸鍋賣鐵也要把孩子送去國外，現在想想，砸鍋賣鐵能有幾個錢啊”劉金龍滿臉愁容。
“看見哥幾個也是難兄難弟，我這借錢的話實在是張不開口啊”
三個大男人想到各自的難處，都失去了聊天的興趣，倚靠在車廂的側板上，心思卻開始活躍起來。
“要是這一車錢給我就好了”劉金龍想著，“就是八年的學費也夠了”
“最近兒子逼的急了，再湊不夠學費，就會被遣送回來，兒子的夢想不能毀在我手里啊，我必須想點辦法”
“制造點事故？吞了這一車錢？”
“不，這個想法太瘋狂啊”
“不，你急需要錢！”
劉金龍展開了兩個自己的斗爭。
同時，許三觀也在考慮，是不是真的去賣血？
不過到了這把年紀，賣血估計也沒人敢要了吧？
聽說有些年輕人賣腎也要買個上萬的手機，估計腎值不少錢，是不是去賣個腎？
但是又聽說，沒了一個腎以后，身體機能就會嚴重下降，成為一個廢人？
哎，今天賣腎滿足了她的虛榮心，明天要是再出一個幺蛾子，我去賣啥？
不行，賣腎這條路行不通！
要不要出個事故？吞了這筆錢？
這一車錢，可是有好幾百萬吶，就算三個人分，隨便一人兩百萬吧。
就是不知道他們敢不敢干？
許三觀抬頭偷瞄了劉金龍和范思哲一眼。
此時的范思哲，心中倒是沒有對這批錢產生想法。
只是不斷想著，等他退休了，不能住宿舍了，就去撿垃圾，維持生計。
“干還是不干？冒險還是不冒險？”
許三觀和劉金龍心中反復冒出這個瘋狂的想法，然后又被掐滅了。
這件事情風險太大，再說，就算僥幸得手，也花不出去，還會連累家人。
但是每天押著一箱箱紅票子，心里又多少有點不甘。
就這樣，沖動和理智不斷較量，押鈔車到了海蘇銀行門口。
結果這兩個有大膽想法的家伙還是沒有任何行動。
這時天還沒亮，零下十度的寒風肆虐，街道上除了環衛工人，就沒有一個人毛了。
銀行卷閘門打開，走出一個胡子拉喳的中年男人。
這中年男人背已經有點坨了，好像肩上壓了萬斤東西一樣。
雙眼也是血紅色的，一看就是長時間熬夜。
他穿著一套保潔衣服走了過來。
“老宋，你怎么穿保潔服了？你不是保安嘛？”許三觀打開押鈔車的門，提出一大箱子錢。
我剛好就在這一箱錢里面。
旁邊劉金龍和范思哲提著槍，三人往銀行走去。
“咳，兼職，兼職，劉麗萍病了，我頂她幾天”老宋說道。
“于會計他們已經來了”
三人進到銀行里面，兩個年輕男人已經等在那里了。
“兩百萬！”許三觀說道：“這是交割單，押鈔單！”
許三觀將錢還有兩張紙遞了過去。
兩名年輕人接過來，打開箱子，開始點錢。
劉金龍和范思哲松開手中的槍，搓起手來。
銀行里開了暖氣，槍管上都起了一層冷凝水。
那老宋在大廳賣力的拖地，然后擦墻，搞得很是認真。
過了一會，錢點完了，交割結束，許三觀三人上車走了。
“二位領導，你看衛生都提前打掃好了，我可不可以回家一趟？保證7點半到銀行！”老宋走上柜臺，望著里面的兩個年輕人說道。
“客氣了宋師傅，沒問題，你回家吧，保證開門前提前到就行了”于會計說道。
“謝謝，謝謝！一會給你們帶我自己做得肉包子！可好吃了！”
老宋脫下保潔服，將銀行卷閘門拉下來，鎖了起來。
從車棚里推出一輛破舊的自行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騎著走了。
“宋平社不容易啊，老母親癱瘓了幾年了，家里老婆也死了，兒子進了監獄，兒媳婦跑了，留下一個五歲的孫子”于會計說道。
“是啊，上有老，下有小啊”另外一個年輕人說道。
“聽說每月還有一千塊錢房貸呢，當初給兒子買的房子，也不知道還在不在了”
“應該還在，他下午下班了還要去磚廠搬磚呢”
“那房子干嘛不賣掉呢？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說的好聽，賣了住哪？”
“哎，真愁人，別說他了，我們還買不起房子呢”
兩名年輕人談起房子就哀愁起來，也不說話了，專心算賬起來。
我觀察了一下，這個銀行不大，柜臺有四個辦業務的窗口。
還有幾個單獨的小辦公室，寫著行長，副行長辦公室。
過了一兩個小時，宋平社裹著一股寒風，打開了銀行大門。
“兩位領導，嘗嘗我做的包子，熱乎著呢”宋平社從軍大衣里面取出兩袋包子，遞給了柜臺里面的兩人。
“謝謝啊，宋師傅”于會計接過來，兩人吃了起來。
而宋平社則脫下軍大衣，換上保潔服，又開始打掃衛生。
一直到8點半，他把銀行再次打掃了一遍，銀行里外看起來一塵不染，非常干凈。
宋平社脫下保潔服，換上了保安制服。
九點整，海蘇銀行正式開門營業。
今天辦業務的人特別多，等到十點的時候，銀行大廳里面已經基本坐滿了。
宋平社也非常盡職盡責，顧客有疑問，他都幫著解答，態度非常熱情。
他幾乎是又擔當了門迎的角色。
“宋平社，你又在偷懶，你看那邊，地上那么多泥，也不去處理”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從柜臺后面走了出來，一臉怒意地說道。
他是海蘇銀行的行長向含金。
“不好意思，行長，這邊需要解答的問題太多了，我馬上去處理”宋平社惶恐地回答道。
“你說說你，這已經是多少次了，衛生做不好，會嚴重影響我們銀行的形象”向含金訓斥道。
“趕緊去處理，下一次讓我看到你就直接回家，不要干了”
“好的，好的，我馬上去處理”宋平社急忙去拿清潔工具，將大廳地面拖了一遍。
這個時候，空調的溫度比較高，干的他滿頭大汗。
行長辦公室里，向含金接到了小舅子牟明亮的電話。
“哥，托你個事，我有一親戚失業了，你看能安排到銀行嗎？”
“什么親戚？”
“就是我初中同學陳亮的表哥的二舅二舅媽”
“這么遠的關系，你也答應人家了？”向含金有點生氣。
“那沒辦法啊，陳亮可是我的鐵哥們，哥，你就說這忙幫不幫了？”牟明亮在電話那頭說道。
“就你一天會給我惹事，幫，怎么不幫了，這樣吧，銀行缺一個保安，一個保潔，過幾天叫他們來報道吧”
向含金接著說道：“明天來銀行取錢，我們去萬宇廣場，拿上你的證件材料”
“好的哥，小弟一早就來！”
掛斷電話，向含金罵了一句，打開一臺秘密電腦，那肥胖的雙手在電腦鍵盤上飛速敲擊起來！
只見屏幕上彈出一個銀行賬號，一筆筆非常小的金額，連續不斷地打入了這個賬戶。
雖然金額極小，但是每一秒鐘都有進賬，那余額飛速的增加著，已經到了200萬上下。
他關掉筆記本電腦，走出辦公室，在銀行內廳里面看出去，只見宋平社坐在椅子上休息。
“宋平社！你又在偷懶，工作期間竟然坐在那里發呆，剛剛我說的話當耳旁風了吧”向含金咆哮起來。
“那么多客人等著叫號，那么多人站著，你有臉坐著？！”
“顧客是上帝你懂不懂？快點給我滾起來！”
“不像話，太不像話了”
“開除開除！今天必須開除！”
一連串的咆哮，宋平社直接懵逼了。
不過一瞬之后，他慌忙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脖子和臉色一片通紅。
“對不起向行長，我就坐了一分鐘不到，而且還有別的空位置，不會影響到客人吧”宋平社解釋道。
“哎呦，一分鐘，這么長時間，就是一秒鐘都不能坐，你懂不懂？你不是第一天當保安了吧？保安守則忘了吧？”向含金訓斥道：
“保安保安做不好，保潔保潔做不好，你就是個廢人！”
“銀行不養廢人，明天結了工資，就不要來了”
“不要啊，向行長，我不能丟了工作啊，我上有79歲的癱瘓老母親，下有5歲的孫子啊”宋平社激動地說道。
“那是你的家事，銀行可不是慈善機構，不養廢人”
“撲通”一聲，宋平社直接跪了下來。
他這一跪，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這人一把年紀了，怎么跪下了？”
“這保安大叔剛才還給我解答問題，人很好啊，為啥就跪了？”
“這人一把年紀了，好可憐啊”
“這人好像一條狗啊”
旁邊人議論紛紛。
“行長啊，我不能沒有工作啊，求求你給我一次機會！”宋平社帶著哭腔喊道。
“機會？機會已經給了你幾十次了，你珍惜了嗎？每次都犯錯，我已經忍你很久了”向含金說道：
“你不要跪，以為跪就能解決問題嗎？要是有用，全天下的人都不用干活了，都跪下來好了！”
“向行長，我錯了，你就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下次絕對不會范錯誤了”
“向行長，你大人有大量，就饒了我這次吧”
宋平社一邊求饒，一邊磕頭起來，額頭都流血了。
柜臺里面的于會計嘴角抽了抽，本來想給宋平社求個情，畢竟早上剛吃了他的包子，但是看他們行長今天暴怒的樣子，嘴動了動，還是什么話也沒有說出來。
平時宋平社也坐下休息一會，行長也沒說什么，今天格外嚴厲。
辦業務的人開始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人家也就坐了一下，這領導也太不近人情了”
“那你就錯了，如果他一直坐著，你給發工資啊”
“領導嚴格執行工作紀律，我給點贊！”
“呸，紀律不外乎人情，人家一大把年紀了，不容易，這又不是大事，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年紀大咋了，年紀大就不要出來丟人現眼了”
有人同情，有人諷刺，一時間大廳亂哄哄的一片。
“宋平社，看看，你的行為已經嚴重影響銀行秩序，我警告你，你再不起來，我就報警了”
“定你一個擾亂社會治安罪，最長可以拘留十五天”向含金嚴肅說道。
“我呸，這人真不要臉，為了一己私欲開除這么好的員工，竟然還亂蓋帽子，這那里擾亂社會治安了？還會被拘留十五天？”我躺在柜臺錢箱里面，看的一陣火大。
聽到要被拘留十五天，宋平社惶恐地抬起頭，雙手撐著地，艱難地站了起來。
剛才那一跪太猛，膝蓋已經淤青了，站起來很吃力。
“這就對了，今天就放你一天假，明天過來領工資”向含金對于會計說道，“給他算一下工資！”
宋平社絕望了。
魂都丟了！
滿腦子都是星星，跌跌撞撞，也不知道是怎么離開銀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