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一站在窗邊，手邊擺著不太大的墨綠色的行李箱。

她并沒有太多想要帶走的東西，只裝了必要的幾件衣服和一些必需品，就像她剛來BJ的時候一樣。

已經……過去很久了啊。

幾年前，她一個人孤身來到BJ，投奔項南，慢慢認識了很多人，慢慢有了自己的方向，中間的一個個場景，她都還記憶猶新。

當然，也遇到了他，有了他們的家。

你真的能割舍嗎？心底一個聲音問。

陸一沒有回答。

窗外是已經很熟悉的風景，幾乎不用細看，就知道對面的樓房、旁邊的公園和空地大致的樣子，小區那些暗紅色和棕色相間的樓房，和一年四季都郁郁蔥蔥的冬青。

剛搬進這個家的時候，樓邊的空地還是一片平房，不久便全部拆除、清空。在那片平曠的廢地上，漸漸長出了綠草，甚至生出了樹和花朵，變成一片自然的綠地。

綠地上面有管理人員散養的護院小狗。陸一看著小狗長成了大狗，一只到三只。

她有時站在樓上的窗邊看到它們在綠地里撒歡兒地跑，互相追逐，仿佛四季都與它們無關。夜晚的時候，偶爾會聽到它們的吠叫聲。一開始的時候，會覺得這叫聲有些惱人，時間長了，她也便習慣了。

樓下有她最喜歡的玉蘭花，但今年似乎開得晚一些，看來是等不到了。

如同這間屋里的大多數東西，她都不能裝進行李箱里面帶走。

就這樣吧。

窗邊的櫥柜上面，放著兩個人的合影，照片中，這兩個人并肩笑著，看起來就像最初一樣。

陸一輕輕撫摸相框，然后向下倒扣起來。

***

圣誕節之后，陸一能見到伍肆的時間明顯變多了，似乎真的像伍肆說的那樣，快到年底了，大家都在做總結，并不會開展新的項目了，于是工作變得稍微輕松了些。

有的早晨，他們會在房門口遇到，便一起吃過早餐，再一同走一段路去上班。

伍肆仿佛比剛認識的時候，多了許多可以聊的話題。

他們會聊工作時候遇到的困難、共同認識的同事、新嘗試的菜式、正在追的劇，或是新上映的電影，陸一也不會覺得如以前一樣尷尬了。

那是一個周一的清晨，一路上的陽光很好。伍肆穿著墨綠色的風衣，里面是白色的長袖衛衣，露出一段清爽的脖頸。

陸一見過伍肆灰色的羊絨大衣，黑色的羽絨服，和駝色的羊毛圍巾，這件墨綠色的風衣倒是第一次看到。

有風刮過，空氣中也有了一些春天的氣息。

“天氣快要暖和起來了呢。”陸一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BJ的春天可不太好受啊。”伍肆接話。他們準備走過一個巨大的十字路口，紅綠燈總是很長，“風沙很大。”

“會有很多花嗎？”陸一并不很在意風沙，她從小生活的城市，春天也總是有沙塵。

“應該有吧，沒有特別觀察過。”伍肆露出了思考的表情，隨即微笑了一下，“我今年幫你留意著。”

陸一點點頭，行人的綠燈亮了起來，他們一起向前走。

因為停著的汽車占了非機動車道，他們身邊有很多匆匆忙忙的上班族騎著電動車和自行車從人行道上駛過，伍肆總是很自然地，讓陸一走在離他們遠一些的一側。

“對了，”等電梯的時候，伍肆突然說，“你中午要吃什么？”

“還不知道，可能就去外面隨便買點。”

“干脆一起吃吧，反正我也是一個人。”電梯門開了，他們走進去，身邊還有三三兩兩的不認識的同公司的人，伍肆輕聲說，“如果你覺得方便的話。”

“啊，你不用和項北一起吃飯嗎？”陸一突然有點緊張。

“他應該有約，但你要是愿意的話，要不就叫他一起？”

“啊不不不，不用不用，不用麻煩他。”提到和公司大領導一起吃飯，陸一總感覺到電梯里面周圍的同事有意無意的眼光。

“那，我們中午見吧。”伍肆倒沒有任何介意的樣子，輕松地說著走下了電梯。

陸一卻沒有辦法那么輕松，雖然她和伍肆已經一起吃過幾次飯，但她總覺得在公司吃午飯意義不太一樣——具體有什么意義，她卻也想不明白。

要不要問問項南？陸一一邊工作一邊默默地想。

不不不，同項南說過之后，事情就會變得更復雜了。

不過是吃一頓午飯罷了，不要想這么多吧。陸一認真地在頭腦里說服自己。

但是，如果之后伍肆每天都和自己一起吃午餐呢？她要怎么拒絕？

她想要拒絕嗎？

伍肆是怎么做到，把這些邀約說的那么輕松又讓人無法拒絕的？

算了，還是先工作吧。

“想吃什么？”臨近午休，伍肆在微信上問她。

“隨意吃些工作餐就可以啦。”陸一回，她想要讓自己盡量表現得自然又隨意。

“那我來決定吧，等下我們在一樓門口見。”

“好的。”

陸一說不清自己此刻的想法，她是緊張的，也有些期待，卻說不清在期待什么。

直到伍肆帶她來到一家街邊水餃館，問了陸一有沒有什么忌口，然后點了兩大份三鮮水餃。

“要醋嗎？”陸一看到伍肆一手端著小碟子，一手提著醋壺的樣子，她的緊張完全消除了——沒有去很正規或者高級的餐廳，這只是工作日一頓正常的便飯，不用想那么多。

“這家的水餃真的很好吃。”伍肆幫他們倒了兩小碟醋，又拿了個碗，盛了開水，燙過餐具，遞給陸一，“項北第一次帶我來這里吃飯的時候，我還嫌棄他，這就是大老板請我吃的第一頓飯？”

“后來我就被征服了，”他接著說，“所以一定要推薦給你。”

陸一頂著伍肆期待而閃閃發光的眼神，夾起一個水餃放進嘴里，咬下去。

“嗯！好吃！”陸一點著頭說。水餃是很樸實無華的口感，卻有恰到好處、令人感動的鮮美味道。

“是不是，那個蝦仁那個韭菜的味道，絕了，”伍肆就像是炫耀新玩具的小朋友一樣興高采烈，“我早就想帶你來吃。”

“嗯？”

“啊，我是說……”伍肆摸摸鼻梁，“你之前不都是隨便吃吃嘛，我就想要推薦這家給你了。真的挺好吃的，對吧，你多吃點兒……”

陸一感到伍肆和自己的關系在慢慢進步著，他們正在漸漸適應著對方，而這個適應的過程卻沒有費多少力氣。

比如陸一喜歡安靜的環境，人多的地方會讓她緊張，而伍肆似乎也是個不太喜熱鬧的人，也不曾帶朋友回過家。

伍肆一直都走在陸一靠前或者靠后一點的位置，保持可以聽清彼此說話的內容、又不會因為過于親密而尷尬的距離。

陸一習慣周末打掃衛生，伍肆也慢慢開始加入進來，他們可以分工合作。

他們喜歡的是差不多同類型的小說和電影，偶爾功放的音樂也不會讓另一個人覺得難以入耳。

伍肆似乎也是一個很有分寸的人，不管是日常生活，還是隨意地聊天。

只有一次，他們在午飯時無意聊到感情的事情。

是伍肆隨意問起來，陸一無可避免、很自然地說起了林安言。

她忽然發覺，他們倆的過往，用幾句話便可輕松概括了。

“你還會想他嗎？”伍肆問。

“會的，常常會想起他，可是不是那種讓人難過的想起了，可能我們的感情已經消耗盡了。”陸一認真地回答，“我反而會想，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他，還是只是喜歡自己想象中的未來，以及想象中的他的樣子。”

伍肆聽過，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沒有女朋友。”

陸一被他一本正經的樣子逗笑了：“我知道呀，你有女朋友就不會找我合租了吧。”

“我是說，我從來都沒有過女朋友。”

“從來都沒有過？以前上學的時候也沒有過？”陸一有些驚訝。

“是，都沒有過。我不太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是什么樣子。”伍肆端起水杯喝水。

“是這樣的，我覺得自己也不太知道。或者我就是想要有個人陪伴吧。”

他們便心照不宣地，沒有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