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沒有用。

人群依舊向前逼近，背后就是黝黑的山崖和奔騰的洪水，李二錘已經退無可退。

他嘆口氣。

也罷，跳下去一了百了，要是能再穿回去就更好了。

“遭天罰的人應該是我！”這個時候，老寨主說話了。

“是我拖著這身殘軀茍活了一個月，犯了天怒。”老寨主搖動輪椅面向眾人，悲戚地說道：“二錘是個好孩子，大家不要為難他。”

沒想到，沒想到啊。

老寨主終究還是把自己一個落魄書生看成至親的存在。

老子何德何能？

滾燙的淚水劃過李二錘的臉頰，在風雨中消散。

可恨的賊老天，你為什么要把老子逼到這個份上？

老寨主竟然以這種悲壯的方式來挽救自己。

不，我絕不能這樣做！

李二錘慢慢走過去扶住老寨主的輪椅，輕聲說道：“岳父大人，不需要的。”

然后，他緩緩地跪在泥水里，鄭重其事地向著老寨主拜下去。

然后，站起身，慢慢地走向黝黑的山崖。

遠處，泥石流終于收住了它不可一世的腳步，靜靜地躲在山腳下呼呼喘氣。

在它的身后，沖積出新的平原，沖刷出新的河流，沐家寨終將迎來一個嶄新的世界。

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我輕輕地揮手，不帶走一片云彩。

沐云哭喊著，死死地拖住李二錘的胳膊。

老寨主痛苦地閉上眼睛，心里默念著，孩子，我還是沒能留住你啊。

可恨的賊老天，你為什么要這個樣子？

遠處，一個跳躍的身影，慢慢地映入眼簾。

這個時候，竟然有人上山了。

這個身影在山林中穿梭，在山石間跳躍，來的方向正是山頂的方向，滿目的瘡痍竟然擋不住他向上的決心。

所有的人都將目光投向遠處的那個身影，時間像凝滯了一般。

身影越來越近，幾個呼吸之間，那人已經躍上山頂，正是沐氏兄妹二人。

兩人經歷了長途跋涉，沐蓉好像還受了傷，是被沐青一路背上山的。

一路的狂奔早就耗盡了沐青的氣力，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如爛泥般地呼呼喘氣。

二人回來的突然，又如此的狼狽，自然勾起了大家的好奇之心，李二錘這邊的壓力也就輕了許多。

他慢慢地回轉身，走過來，將沐青扶起來，幫他抹去臉上的泥水，然后將關切地目光投向沐蓉。

沐蓉早就將山頂的情形看在心里，傷口的疼痛已經讓她不堪忍受，寨民們的所作所為更是激起了她的怒火。

她將身體靠在山石上穩住身形，身體雖然如篩糠般搖晃，眼睛卻如利刃般地劃過每個人的臉頰。

她厲聲喝道：“你們種我沐家的田，吃我沐家的飯，到頭來還要欺我沐家的人，你們是何居心？”

她的臉色蒼白，嘴唇干裂，身體抖動地厲害，“倘若嫌我沐家寨落寞、刻薄，窮酸，你們盡可離去，我沐家寨不養白眼狼。”

事起突然，從李二錘走向山崖，到沐青躍上山頂，再到沐家娘子沖冠一怒，也就是幾秒鐘的時間，眾人心底升起的那團火被瞬間澆滅。

紅顏一怒，后果嚴重。

人群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們的臉上開始出現羞憤的神色。

饑餓之時，誰給了他們一個活命的窩頭？

戰亂之中，誰給了他們一個安身立命的家園？

這是豬油蒙了心啊。

“撲通”一聲，有人跪在了泥水里。

然后便一個接一個的跪了下來，他們將額頭深深地埋在泥水里。

羞憤、驚懼、無助，未來的不確定性在人群中蔓延。

這個時代，人是有貴賤之分的，森嚴的等級必將擊碎他們心頭的那點沖動。

沐氏還是沐家寨的天！

沐蓉抬起頭，迎著鋪天蓋地的雨水，大聲說道：“這天塌不下來！”

然后，她的身體一軟，像失去了所有氣力，慢慢地向泥水中滑下去。

“蓉兒？！”老寨主驚懼一聲搖動輪椅沖過去，想扶住她，還是慢了一步。

她倒在了泥水里。

她背上的那些鮮艷的紅色亦然赫赫在目，雨水混合著血水已經將整個后半身的衣服染紅。

“是誰？”老寨主目眥欲裂，他彎腰抱起沐蓉，揚天長嘯。

是誰傷了我的女兒，我要讓他血債血還！

“救人要緊！”李二錘輕拍老寨主的肩膀，以示安慰。

“現在，寨民還需要安置，人口還需要清點，人員還需要搜救，青哥兒，就辛苦你了！”他看向沐青輕輕地說道。

沐青鄭重地點頭，雖然自己已是強弩之末，但現在也不是休息的時候。

李二錘很清醒，事情再急，也不能亂了方寸，大災大難還須穩住心神。

否則，一旦激起民變，比剛才還要糟。

“我來吧！”李二錘輕輕推開老寨主的手，將沐蓉攔腰抱起，說道：“我是她的夫君，照顧她是我的責任。”

我是她的夫君，照顧她是我的責任！

迷糊之中，沐蓉似乎聽清了這句話，兩個人的心臟從來沒有如此之近地靠近過。

風雨過后，也許就能看到彩虹，沐蓉的心放了下來，安穩地睡去。

風雨未停，人心思定，寨民們有條不紊地散去，當然需要做的事情很多。

比較安全的地方也就剩下了山頂，這里也就成了安置寨民的主要場所。

好在，有沐青組織著，寨民們也能各安其位。

搭建臨時住所，分頭搜尋失散人員，搶救被洪水沖走的財物，這些事情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宅后重建這是必然的了，寨民們的房屋大都被沖毀，梯田已經不成樣子，種下的莊稼也被沖掉了七七八八。

只是，現在還不知道具體的損失。

不過，看眼前的這個景象，估計也好不到哪里去。

寨民們已經欲哭無淚，天災面前誰還能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還不得依靠沐寨主？

至少，沐寨主沒有拋棄大家。

大家把沐寨主逼到那個份上，人家都不放在心上，我們這是以德報怨啊。

剛剛，我們都做了什么，真為那些行為，感到羞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