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沒有過這種感覺了，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朦朧中，我感覺有東西拂過我的臉頰，很輕柔，像是羽毛，弄得我癢癢的。

“隱隱，該醒了。”寂月年的聲音由遠及近，他一直在叫我，我掙扎了好久才醒過來。

睜眼就看到他坐在床邊，一臉擔憂地看著我。

“做夢了？”

我撐著床頭起來，撥了撥凌亂的頭發(fā)，念了個清新咒從頭到腳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簡單做了下清潔。

“嗯，夢到以前在界蘭山學仙法的時候了，那時師父還那樣容光煥發(fā)，誰能想到他那么早就寂滅了。”

寂月年安慰我:“都過去了，別想了。我們應該感到欣慰，這天上不知有多少神仙在受天雷的時候被劈得魂飛魄散，遭盡了罪，上神自己坐化寂滅，也是一個善終。”

我黯然地點點頭。是啊，做人到最后希望可以壽終正寢，我們做神仙的也是一樣，不管活幾百年幾千年，到最后也是希望可以自然寂滅，這樣便是最大的恩賜了。

我起身后，寂月年將床收回靈袋中。

“你去哪兒都還帶著床呢？”

寂月年淺淺一笑:“是啊，有的時候趕不及回去，就要睡睡，總不能風餐露宿吧。我認床，別的床睡不習慣。”

我由衷地贊嘆道:“這床誰做的？睡著真的好舒服！”

“我做的，你喜歡？我送你一張。”

我睜大眼睛，“你還會做床呢？真是刷新了我對你的認知，平日里還以為你就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寂殿主，沒想到連這種粗活都親自動手。”

寂月年不好意思攏攏衣袖，“沒辦法，習慣使然。”

“以前我都是隨便應付應付就完事，還真沒想過出門帶床，看來以后我也得學會過得精致一點。那就勞煩殿主什么時候有空了給我做一張床呀。”

寂月年說:“回滄瀾殿就做。”

我總不能白拿別人的東西吧，而且這還是我自己要的，我想找個東西作為回禮，可是我身上并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我問他:“你缺什么嗎？禮尚往來，我也回贈你一個東西。”

他思索片刻回道:“不缺，白拿東西覺得不好意思了？”

“肯定啊。”

他低頭半握拳頭擋住嘴角，緩緩說:“我們出去以后你跟我回滄瀾殿住幾天吧，反正你也不回界蘭山，到處走不安全。”

跟你回滄瀾殿？

我從內(nèi)心深處拒絕。

“那可不行，傳出去別的仙友怎么說我呢。我要你一張床而已，不能連名聲也搭上。”

寂月年抬起頭來，有些不服氣:“那你一個人去老龍王那里怎么不考慮你的名聲，去我那兒玩玩就怕這怕那的，我又不會吃了你。”

我辯解道:“老龍王多大年紀？都可以當我爺爺了，他和師父是至交，我去拜訪拜訪他沒問題啊！而且那龍七公主云樂是我的好朋友，我也是順便去找云樂玩的。去找他們和去你那兒完全是兩碼事。”

“那你也讓七公主跟著一起來滄瀾殿吧，我?guī)蠔|川靈，正好我們四個人，你也不會尷尬，好不好？”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拒絕好像也不好意思，我想了想說:“行吧。”

畢竟是我先求人辦事的，下次我堅決不開口了。

不過帶上云樂？不知道云樂的性子會不會跟他們有摩擦呢？

哎，到時候再說吧。

我往姜暮床上一看，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人呢？

我指著床問:“什么時辰了，他們呢？”

“快卯時了，他們出去有一會兒了，看你還沒醒，沒舍得那么早叫你。”

這么早！讀書人可真是不容易。

“那我們也出去吧。”我對寂月年說。

外頭十幾張八仙桌都坐滿了學子，因為天還沒有亮，每個桌子上都點著燭燈，一片暖黃的光。所有人聚在一起，方便讀書交流，也不容易犯困偷懶，這樣效率會比較高。

這些學子都穿著差不多素白的衣服，有的也披著狐毛大氅，燈光又不太明晰，我找了好久才看到姜暮的身影，他和沈楓依舊坐在一個角落里。

我說:“這里擠成這樣，我們坐哪兒？”

寂月年指指上頭，拉著我的手飛上去坐在橫梁上，打趣地說:“我們也做回‘梁上君子’吧。”

這位置不錯，正好在姜暮頭上，可以清楚地聽到他們交談的內(nèi)容。

我看著昏黃的燈光，看這些字看得眼睛發(fā)漲，我問寂月年:“你看得他們書上的字嗎？”

他點點頭，“不怎么清晰。”

“讀書人真苦，遠離家鄉(xiāng)，寒冬臘月的，點個看也看不清楚的燈籠，不怕把眼睛熬壞了。”

“苦出來就好了。”他回。

他們坐著溫習了好久，聽得沈楓說:“對了，姜兄，再過四日就要考試了。我看這幾天反常又下大雪了，這天氣像是不會放晴，我準備去城里舅舅家里住，你跟我一起去吧，不然到春闈那天我怕你趕不及。”

姜暮放下書本，看了看窗外的鵝毛大雪，有些糾結(jié)，“這天氣是不太好，若是能去城里住自然是萬無一失的，只是去叨擾沈兄舅舅怕是不大好，我畢竟是個外人。”

沈楓爽朗一笑，連連擺手:“沒事沒事，我舅舅人很好的，我們只去住一兩天就是，不會麻煩他們什么的，你要是怕住太久，我們提前一天去就成。”

姜暮不再推辭，臉上浮現(xiàn)隱隱笑意，十分感激地說:“那就多謝沈兄了。”

“那我現(xiàn)在就修書一封，叫我的書童帶去，讓舅舅給我們收拾兩間客房出來。”

“嗯，好的。說起來我也要給家里人寫封信去，昨天太晚了，我也去寫封家書吧。”

說完兩人就起身離開。

跟著姜暮回到客房，小言在一旁伺候磨墨，姜暮坐下，思忖片刻，提筆寫道:

月梨，我已到京城城郊客棧，你們在家無需擔心。我結(jié)識了一位朋友，過兩日與他一同去城里親戚家住，以免住在城外誤了時間。你們在家照顧好自己，春闈在即，時間匆忙，我考完以后再給你們寫信。在家多多保重！

姜暮寫好信讓小言拿出去寄了。

時間過得飛快，在姜暮推門而出后，我們就到了另一個地方。

“這是沈楓舅舅家嗎？”我站在寬敞的院子里，往四周看了看。沈楓的舅舅應該不是個普通人，這院子布景典雅大氣，正前方還有一個大花園，跟那些小門小戶的花園不同，這個花園連著一個荷花池，雖然冬天荷葉早已枯敗，上面飄著一層雪，白茫茫，望不到邊。

寂月年也跟著踏出房門，環(huán)顧四周，贊嘆道:“果然是大戶人家的手筆，處處都透露著主人的品味。”

姜暮正在前頭和沈楓并肩走著。

“沒想到沈兄的舅舅竟然是柳太師，柳太師乃是紫丘國重臣，才識過人，不懼奸佞，受多少百姓敬仰。今日姜暮有幸一見，也是不虛此行了。”

沈楓拍拍姜暮的肩膀，“我舅舅就是那樣的人，所以我才敢把你也帶來，你和他年輕的時候很像，要是換成別人，我是不敢?guī)е鴣磉@里的。你就安心住下吧，有什么缺的只管說。”

姜暮拱拱手:“多謝沈兄。”

寂月年隨手扯了根樹枝叼在嘴里，看著他倆說:“沈楓的舅舅還是當朝太師呢，看不出來他挺有背景的啊。”

“有背景但是也有才華，還不是一般紈绔子弟。”

“之前沈兄為何不直接住在柳太師家里，而是住在郊外的客棧？”姜暮問道。

沈楓隨意坐在一張凳子上，雙手一攤:“我不想來，一來就要聽舅舅念叨。在家聽我爹娘念叨，來這兒還要被舅舅說，確實是有點煩。不過這不沒辦法嘛，太師府離考場近。”

姜暮也跟著坐下，勸道:“沈兄既有這樣疼愛你的人就應該好好珍惜，莫要像我一樣，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徒留遺憾傷感。”

沈楓愣了，收起剛才不耐煩的表情，輕聲說:“你親人離世了？剩你一個人？”

姜暮面色有些蒼白，緩緩開口:“還有個妹妹。”

沈楓安慰道:“世事難料，不過姜兄如此孝順有才，你的父母在天有靈也會很欣慰的，春闈好好考。”

“嗯，你也是。”

“兩個男人也能談得那么起勁兒，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寂月年隨口說。

“這有什么問題，你和東川靈不是生死之交嗎？你們談不攏？”

寂月年:“我跟他有什么好說的，他整天除了看書就是背書，我跟他沒正事說不了兩句話。”

這么慘。

“我看不是你跟他說不了兩句話，是人家不想理你吧。所以看見姜暮和沈楓，你羨慕了？”

他扔掉嘴里的樹枝，“老子才不羨慕，除了東川靈，我還有別的朋友，只要我喊一聲，就算隔著十萬八千里他們也會趕來。”

“能和寂殿主搭上關系不知道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兒，但不是所有人都會真心相待，有些人也有另有所圖，你要注意啊。”

他笑了:“關心我啊？”

“你說的嘛，畢竟你前世是只血雀，哪懂得做人的彎彎繞繞。神仙的心思不比凡人淺，所以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我免費教教你。”

他聽了，眼角含笑，滿是柔情，低聲道:“多謝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