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永青騎車帶著蘇荷穿過花花綠綠的廣告牌，一路往西走到棲霞橋，昏黃的街燈倒映在橋下的河面上，宜水泛起瀲滟波光像是由碎玻璃鋪就的。

兩個人沉默了一路，不說話卻好像并不尷尬，似乎半年的同桌讓他們在不知不覺中形成了某種默契。

“你媽平時管你是不是特嚴(yán)？”

“算是吧，反正我每天穿什么衣服，吃幾碗飯，面里放幾粒蔥花，她都會管。剛才如果出門沒打招呼的話，你信不信她肯定整條街挨家挨戶的問有沒有看到我。”

“她對你可真好！”程永青語氣中帶著些羨慕，蘇荷倒是有些意外，“我以為你會覺得這樣很嘮叨?！?

“知足吧，我爸媽都在礦上工作，一個月也就在家呆兩天，每次回來還沒見著人呢，留下點(diǎn)兒生活費(fèi)就又走了。所以就算今晚我一直不回家也不會有人管的?！?

“這算什么？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說完，兩個人捂著肚子笑了半天。

“你知道嗎？一直以來我都對你抱有偏見。后來發(fā)現(xiàn)其實(shí)你……”

“其實(shí)我可太冤了，真不是想要標(biāo)新立異來著！有個地方你可能不知道，也沒多遠(yuǎn)，坐大巴三個小時就到了，名字叫桐鄉(xiāng)，轉(zhuǎn)校之前我就一直生活在桐鄉(xiāng)。那時候每天每天都在忙著打架，可是又打不過，后來頭發(fā)就被一個比我們大四歲的小流氓給剪了。”

蘇荷說的輕松，程永青卻能想象出輕描淡寫語氣之下的無奈和痛楚，魔鬼從來不會因?yàn)樯星夷晟倬妥兊娜蚀?，從未?jīng)歷過那種苦難時光的自己沒有立場對受害者說出“都已經(jīng)過去了”這種不負(fù)責(zé)任的話。

在曾經(jīng)身處地獄的人面前，任何安慰的語言都顯得太過蒼白。

“怪不得剛開學(xué)那會兒你跟個刺猬似的，一個人退到三八線后面誰都靠近不得。這樣吧，你下次打架叫著我，我站在你身后沖他們?nèi)邮^負(fù)責(zé)遠(yuǎn)程攻擊?！?

蘇荷被程永青逗笑，她好像總是有辦法刺激到蘇荷的情緒，無論是正面的還是負(fù)面的。

夜晚空氣很涼，預(yù)報說最近幾天全國會大范圍降雪，除了三三兩兩閑來無事壓馬路的學(xué)生，已經(jīng)很少能在街道上看到行人散步，宜州是個沒有夜生活的地方，至少冬天的宜州是這樣。

那個即將迎來2007年的寒冷冬夜，她們站在橋上吹了很久的涼風(fēng)，談天說地，分享了許許多多彼此藏在心中最隱晦的秘密。

程永青看著漫天繁星扭頭問蘇荷：“你是不是喜歡梁猛？”

正發(fā)呆的蘇荷甚是驚恐，被永青突如其來的直白嚇得腳下一滑，差點(diǎn)兒跌進(jìn)宜水河。

“你......你別胡說！他有喜歡的人?！?

“就初二那學(xué)姐嘛，我告訴你都不是重點(diǎn)，你信不信下個月他就想不起來那學(xué)姐叫什么名字了?！?

“不會，我覺得他是認(rèn)真的，之前還托我寫了封情書呢?！?

“我倆從幼兒園開始就在一個教室上課，他什么德行我能不知道？”

蘇荷用眼神表示懷疑。

“就這么跟你說吧，小學(xué)一年級的時候他就曉得抓著人家漂亮老師的手不放，三年級的時候又哭著鬧著要跟一個叫樂樂的小姑娘坐同桌，遠(yuǎn)的且不說，六年級小學(xué)快畢業(yè)那幾個月，天天搶著送隔壁班班花回家，可是現(xiàn)在他連人家長什么模樣都記不起來，丫就是一花心大蘿卜。”

“厲害啊班長！資料真夠全的！你說，梁猛要是知道在你這兒藏了這么厚一本兒黑歷史，會不會明天就跑來找你決斗？”蘇荷并沒有因?yàn)橛狼嗟脑挾紒y想，去猜測梁猛的心思。

不是不在乎，更不是不相信永青，只是蘇荷不喜歡從一個人的口中去認(rèn)識另外一個人，這很不公平。

“不過那小子做朋友絕對是上上品，談戀愛我奉勸你換個人吧還是?！庇狼嘁荒樥嬲\，就差把我是為你好寫在腦門上了。

“那要不我找咱班王亦琢？他多好！長得帥、愛學(xué)習(xí)還不花心。”蘇荷憋著笑使壞。

“我覺得人梁猛挺好的！”程永青立馬斬釘截鐵的改口，然后像是怕說服力不夠似的，緊跟著來了一句：“真的！我?guī)湍阆朕k法，保證一準(zhǔn)把他拿下。做人不能輕易移情別戀！”

蘇荷扶著欄桿幾乎要笑斷氣。程永青怎么會如此可愛！

是怎么知道程永青在喜歡王亦琢的呢？是無意間看到永青默默在筆記本上寫下一首又一首王亦琢mp3耳機(jī)里的歌詞？還是永青為王亦琢幫蘇荷掩護(hù)遲到而坐立不安的時候呢？記不清了，但此時程永青將自己的心思曝露無遺。

后來梁猛并沒有像永青說的那樣迅速移情別戀，他像是一個虔誠的朝圣者，悉心研究鐘意學(xué)姐的所有喜好，想盡各種辦法在一切場合吸引她的注意。永青說“狗屁！什么朝圣者，就是一只求偶的公孔雀經(jīng)常開屏罷了。”

因?yàn)榱好?，蘇荷總是遠(yuǎn)遠(yuǎn)地注意著這個名字中暗藏浪漫的女孩。她的確是個極美好的人，烏云般的長發(fā)柔軟的飄浮在弧度優(yōu)美的肩膀，一席淺色連衣裙隨著步子輕輕柔柔的搖曳，講話時不疾不徐使人如沐春風(fēng)，偶爾捧著一本雜志坐在操場邊。就連蘇荷看到都不由得嘆道好一位內(nèi)外兼修的絕色佳人！

可巧蘇荷寫的那封情書給鐘意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讓她徹底記住了在清遠(yuǎn)中學(xué)有一個叫做梁猛的男孩子，文筆不凡且對她別有用心。

為此，梁猛特地又買來好大一盒巧克力送給蘇荷。他認(rèn)為自己能夠在女神心中擁有一席之地，蘇荷功不可沒，于是愈發(fā)的把蘇荷當(dāng)成愛神丘比特供著了。蘇荷卻一點(diǎn)沒因?yàn)槟橙说闹鲌D報感到高興。

“你太厲害了，蘇小荷！以后我得叫你蘇哥哥！不過，那封信里你到底寫了什么呀？要不還是提前告訴我好了，我怕哪天萬一她問起來，我對不上，豈不是前功盡棄。”

“沒什么特別的，左右不過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思。”

“嗯，果然很復(fù)雜！”

……

永青那丫頭也不知道是不是把蘇荷說要追王亦琢的玩笑話當(dāng)真了，為了把潛在的情敵扼殺在搖籃里，居然認(rèn)認(rèn)真真地幫蘇荷策劃了一個工程浩大的戀愛項(xiàng)目，當(dāng)然，是關(guān)于梁猛的。并且趕在2006年圣誕節(jié)前夕轟轟烈烈地展開了。

“這不太好吧？”蘇荷慌張的四下張望。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我......我從沒干過這種事兒?！?

“別慫！相信我，有了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要不咱再考慮考慮？”

“等你考慮好了，黃花菜都涼了。”

“我有點(diǎn)害怕......”

“快點(diǎn)兒！別磨磨蹭蹭的，真出事兒了還有我呢。”

“那你手抖什么？”蘇荷看著抖得跟篩子似的永青茫然無錯。

“我……我那是冷的！”永青懊惱地吼了一聲，擔(dān)心被人聽到又迅速壓低聲音。

“我們扎你自己的車胎，為什么要這么心虛呢？能不能有點(diǎn)兒出息？”

十二月二十四號下午，程永青和蘇荷鬼鬼祟祟的躲在清遠(yuǎn)校門北邊的車棚下面，蘇荷最終在程永青的慫恿下對自己可憐的腳踏車痛下殺手。

回到教室的時候，大家正在緊鑼密鼓的布置教室，有人忙著往窗玻璃上貼金色的馴鹿馬車和小雪花，有人忙著吹各種形狀的氣球，男生們不知道從那里撿了一堆松枝，用彩帶扎成迷你圣誕樹，王亦琢正踩著桌子把它往屋頂?shù)牡鯚羯蠏?，看到程永青進(jìn)門，祁雯雯立刻一臉愁容的跑過來。

“班長，我都問一圈了，沒人愿意出來畫板報。明天咱班怎么辦??？”

“你就還找以前畫板報那幾個啊?！?

“早問了，他們說這次圣誕主題太難了，又不像以前彩色粉筆隨便寫幾個字就行?！?

“要不，我試試？”蘇荷猶豫了一下開口道。祁雯雯聽到蘇荷要幫忙，十分詫異地問了句：“你學(xué)過美術(shù)？”蘇荷搖搖頭，“那這不是添亂嗎？”

“怎么說話呢？什么叫添亂？那現(xiàn)在不是也沒別的人選嗎？人家愿意主動幫忙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的，”程永青老鷹護(hù)小雞似的幫蘇荷頂回去，然后扭頭跟蘇荷說“你去畫吧，需要幫忙就喊我?！?

祁雯雯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看著程永青不禁懷疑人生，她倆什么時候關(guān)系這么好了？

蘇荷從車棚出來就心虛的不行，這會兒心不在焉地站在教室后面一邊畫底稿，一邊兒用余光偷瞄梁猛，也不曉得和永青出去的光景兒他去了哪兒，四周遍尋不到，蘇荷心下更忐忑了，只顧畫眼前白發(fā)白須笑容慈祥的圣誕老爺爺，冷不防忽然被人從背后了扣了個毛茸茸的東西在頭上，蘇荷嚇得一抖，手里的粉筆掉地上碎成好幾節(jié)。

“真的是你啊！”

下意識回頭看到一個通身紅棉衣，一臉白胡子的老頭，正眨巴著溜圓的眼睛直勾勾盯著自己，蘇荷三魂頓時去了七魄，以為自己剛做完虧心事，立刻就被到國外出公差派送禮物的圣誕老公公發(fā)現(xiàn)了，矢口否認(rèn)：“不，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不是故意的？”那老頭把胡子一摘，露出一張甚是俊俏的青澀臉龐來，蘇荷心里低估，這圣誕老人莫不是和梁猛有親戚吧？要不怎么能長得這么像？梁猛見蘇荷呆立原地不曉得在想什么，也不睬她，往黑板上掃了幾眼，假模假式的嘆道。

“嗯！畫的相當(dāng)不錯！和你帶上這帽子簡直一模一樣，沒想到小丫頭還是一隱藏的文藝小青年??！有前途！”

蘇荷方才緩過神，摸了摸自己頭上的東西，拿下來一看，紅色的線帽子頂部綴著一個白毛球，和梁猛頭上戴的那頂一樣。

“哎~別摘別摘，你戴著它，襯得臉粉嘟嘟的多可愛?！绷好椭匦陆o蘇荷把圣誕帽帶回去，把永青和王亦琢也喊過來，從超市的塑料袋子里又拿出來兩頂分給他們。

“你剛才跟我借兩百塊錢就是出去買這個？”王亦琢眼角直跳，看得出來在壓抑著某種暴力的欲望，永青幽幽地瞥了一眼蘇荷扶額，似乎在問“你到底是怎么看上這二貨的？”

“怎么樣？是不是格外拉風(fēng)！格外的與眾不同？回來一路上我都沒看到其他班有這個裝備的。絕對清遠(yuǎn)獨(dú)一份兒?！?

“那是別人都沒你這么傻......殺伐決斷，快狠準(zhǔn)地?fù)屬彽绞フQ限定！”永青似乎是想到一會兒還有事情需要這家伙配合，話到嘴邊硬生生改了口。

“那是，人家超市原本只賣帽子的，我買完了正要走，到門口發(fā)現(xiàn)玩偶身上居然穿了一整套，回去和老板好一頓商量他都不賣，最后答應(yīng)一百塊錢租給我一天。”

“你干嘛非要這衣服??？”蘇荷有點(diǎn)懵。

“不知道了吧？前幾天網(wǎng)吧刷夜在女神的留言板上捕獲了重要信息，她跟朋友說想買套人大附中的內(nèi)部聽力模擬。哥們兒費(fèi)了好大勁兒才搞到，今兒趁著平安夜送過去，尤其還有這身兒戰(zhàn)袍加持，她肯定感動。然后我再一表白，說不定就成了呢?！?

“你不能去！”永青想也沒想就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