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以后，細密的汗珠悄悄在后背上發芽，蘇荷洗完澡擦擦頭發，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手臂忽然碰到枕邊那個被她鎖起來的鐵盒，蘇荷起身將鐵盒抱在手里，上面傳出的涼意令人十分舒服，她想起上次祁雯雯幫葉楊送來，卻又不得不退回去的那封信。

他會在信里寫些什么呢？這些信她從未打開看過，如今打定主意要離開，蘇荷忽然很想把它們全部拆開來讀，于是去抽屜里找鑰匙，可是很奇怪，那把平時就放在抽屜里鑰匙，幾乎每天都能看見，現在需要用到它，卻怎么都找不到。

想了想，蘇荷換衣服出門，去了舊塘北巷找葉楊。

蘇荷走到葉楊家門口，她往樓上看，葉楊房間的燈還亮著，他應該在家吧，蘇荷抬手敲門。葉楊站在二樓的窗邊，他拉開窗簾的一角，正好可以看到樹葉掩映下的蘇荷。

今天的她茂密的長發散在肩上，白裙子包裹著消瘦欣長的身體，看起來就像是莎劇中踏著月色走來的奧菲利亞。

她向二樓望過來，葉楊立刻松開窗簾，他回頭看看墻邊鏡子里的人，赤足站在地上，長發亂糟糟地遮住眼睛，雙手纏滿染著血污紗布，臉色青白，看起來簡直糟糕透頂，難怪她會說出那四個字——臭魚爛蝦。

“哈哈哈……”葉楊忽然笑起來，他笑得太過用力，眼眶通紅，一滴眼淚滾落到地板上，破碎，眼睛里的痛楚令人心驚，面龐上劃過一絲狠戾，他用牙齒咬開手背繃帶上的結，然后走進浴室打開水龍頭沖澡。

冰涼的水花澆下來，讓他原本滾燙的身體逐漸變冷，也讓他消沉數天的頭腦清醒了許多。

蘇荷站在門外等了許久不見有人開門，以為葉楊戴著耳機在玩游戲，可是樓上的燈卻暗了。他或許是不想見到她吧，難道他還是看到了那封回信，不知道為什么蘇荷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

她轉身要離開，這時門忽然從里面打開。

葉楊身上套了一件黑白條紋的長袖，一條灰色的家居褲，濕漉漉的頭發長長地蓋過眼睛，他抱著手臂斜倚在門上，一言不發地盯著蘇荷。

蘇荷忽然不知道要怎么開口，她原本是想要來解釋上次那封回信的事，可是萬一祁雯雯根本就沒有把回信給葉楊，豈不是多此一舉。

葉楊的目光一寸一寸在那張漂亮的臉上游移，他的目光是那樣灼熱和不加掩飾，蘇荷覺得自己的臉上在上在發燒，幸而這邊的路燈足夠暗，他是看不清楚的吧。

“有事嗎？”終究是葉楊先開口問。

靜默之中，蘇荷被葉楊的聲音嚇了一跳，她掩飾著慌張搖搖頭，“我下個學期可能要離開宜州了，我……”

“我知道。”葉楊了打斷蘇荷，他的心臟處抽痛著，這次她是真的要離開了吧。是啊，離開宜州不正是徹底擺脫一個令自己厭煩的追求者，最直接的辦法嗎。

“你怎么會知道。”蘇荷要去洛城這件事，除了永青，她還沒有和其他人說過，所以很驚詫。葉楊刻意用戲謔的目光打量蘇荷，他接著說“所以你是特地來告別的？”

“也不是。”蘇荷答。

“那你指望我怎么做？求你留下來，還是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來歡送你呢？”

“你在說什么？”蘇荷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葉楊，每一句話都像是夾著十二月的霜雪。

“你是不是看到那封回信了？”蘇荷終于忍不住問出來。

葉楊眼中有一瞬間的痛楚，但很快又掩藏起來，他臉上掛著笑，“一不相熟，二不投緣嗎？”蘇荷開始慌了，忽然她有些害怕，可是卻又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她矢口否認，“那個，你聽我解釋，其實……”她想要解釋。可是葉楊打斷了她。

“其實你說的都是假的，其實你是喜歡我的？”他盯著她的眼睛，蘇荷目光躲閃，“不，不是，我是想說……”“哈哈哈……”葉楊忽然大笑，他的唇色殷紅，宛如一朵盛開的罌粟。

“……哈我開個玩笑而已，用不著解釋，別太當真。”葉楊壓抑著喉嚨里的咳嗽，笑得一臉溫柔，可是瞳孔深處卻是令人顫栗的冰涼。

葉楊使勁掐了掐掌心，他從口袋里拿出一盒松露巧克力，這是她讓小姨從香港幫他訂的手工巧克力，每一顆的口味都不一樣，盒子上系著漂亮的蝴蝶結。

“這個給你，就當作臨別禮物吧。”

“我不喜歡吃巧克力。”蘇荷看著那盒巧克力，她忽然想起來三年前剛來宜州上學的時候，她賭氣和梁猛說，她要一盒巧克力，就答應幫他給鐘意寫情書，可是她根本一點都不喜歡可可的味道，每次看到巧克力，她都會想到自己心里的人喜歡著別人。

所以蘇荷討厭巧克力，而面對葉楊，她不想撒謊。所以她說：“對不起，我不喜歡吃巧克力。”

“因為不喜歡我，所以連帶著最愛的巧克力也不喜歡吃了嗎？”葉楊反問，他記得路輕音說過，程永青也說過，甚至梁猛，他們都曾經說過蘇荷最愛吃的是巧克力，所以他每一次給蘇荷送早餐，都會給她帶一塊巧克力，哪怕她從來沒有從他手中接過。

“不是這樣的，我……”

“楊楊哥哥，你在和誰說話呢？怎么還不進來？”祁雯雯的聲音忽然從門里面傳出，蘇荷一下子呆立在原地，楊楊？哥哥？他們之間原來是這么親密的嗎？是了，他們是青梅竹馬不是嗎？

祁雯雯走過來，她看到蘇荷，一副驚喜的表情：“蘇荷，是你呀？怎么不進來，家里我剛切了蛋糕，一起來進來吃啊。”

葉楊看著蘇荷的目光，忽然抬手寵溺地摸了摸祁雯雯的頭，他說“雯雯，你先進去，我和朋友還有話要說，一會兒進去陪你。”

祁雯雯激動地點點頭離開，她甚至都沒有回頭看蘇荷。

蘇荷使勁兒笑了笑，她說：“謝謝你，再見了。”

雙塘巷的黃槲數搖曳出一地斑駁的陰影。

蘇荷拉住蘇曉蕓說，“媽，你幫我把頭發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