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塘整條巷子都是白色的，環衛工人還沒來得及清掃路上的積雪，路邊蒼翠的松樹上也同樣點綴著白色，看起來就像是香草味的奶油蛋糕。葉楊身上穿著一件黑色毛呢大衣，戴著駝色絨線帽，他正彎腰蹲在地上團著一個雪球預備往二樓窗戶上仍。

抬頭看到蘇荷，他連忙仍掉手里的雪球。露出牙齒笑地格外開心，蘇荷害怕驚動姥爺和姥姥，于是迅速洗漱穿戴好下樓，躡手躡腳的打開房門走出去。

“哪根神經搭錯了？干嘛大早上跑過來砸我家玻璃？”

葉楊耳朵和鼻子凍得紅紅的，顯得膚色更加白皙透明，他拉開大衣，從懷里取出一盒熱牛奶和一個煎餅果子塞到蘇荷手里。

“給你的。”

食物都還在冒著熱氣。蘇荷忽然就忘了自己要說什么，雪還在無聲無息地飄揚。

“謝謝，祁雯雯有沒有和你說，以后都不用再托她幫我帶早餐了。”

葉楊點頭，“嗯，說了。”

“那你還？”

“所以我沒有讓她幫忙帶給你啊，以后我親自給你。”

“我是這個意思嗎？”蘇荷徹底無奈，這家伙是聽不懂人話的嗎？要不是因為他長得好看，蘇荷真的要動手揍人了。

“就是啊，這周末我們一起吃飯吧？”葉楊一邊說著把圍巾摘下來，給蘇荷戴，蘇荷手里抱著吃的沒法推開，她下意識往后躲，可是比不得葉楊的身高優勢，他輕而易舉地便把蘇荷圍了個嚴實，只露出眼睛和鼻子。

即使在雪花飛揚的深冬，葉楊身上那股青草的香味還是可以聞到，只是沾染些許冰雪的凜冽，他湊近的時候，蘇荷忽然心跳的很快。

想起上次在劇院門口答應要請他吃飯的，那這次請了，以后應該就不用惦記這件事了。

“好，就這周末。”

蘇荷倉皇而逃，葉楊看著蘇荷離開的背影笑著，我們約好了。

那年冬天的雪仿佛永遠也不會停，新聞播報，某地大雪封住了道路，行人被困在高速上整整一夜。

2008年元旦前夕，穿著白色羽絨服的葉楊走進九八餐館，這家餐館也是輝叔的，和九八音像店只隔了一堵墻，他家的飯菜雖然沒有多么高級，卻是特別特別好吃又實惠的美味佳肴。

平時來吃的最多就是清遠和明德的學生了，大多數人來，不用開口點菜，輝叔就知道他們要吃什么。

難得今天葉楊穿得這么正經，于是輝叔走過來打趣葉楊，“看來今天是要和漂亮姑娘吃飯呀，喬裝打扮成丐幫的人竟然搖身一變做回了貴族紳士？著實奇怪。”

“輝叔，您又拿我開涮了，再這樣我投訴了。”葉楊笑著回應。

“誒？歡迎你暢所欲言呀！紙筆都免費提供。”餐館的一面墻上全都是學生用便簽寫下的留言。

“今天點點兒什么呀？”

“先兩份三杯雞，其他的一會兒再說。”

“得嘞。”

葉楊望著窗外，蘇荷愛吃三杯雞，這是蘇荷參加牡丹杯比賽那段時間，每天陪著蘇荷去文化館知道的。

西塘，蘇荷陪著姥爺和媽媽一起在廚房包餃子，姥姥獨自坐在爐火旁邊抱著收音機聽相聲。

蘇荷不停抬頭看時間，已經下午五點半了，和葉楊約好今天去九八餐館請他吃飯的，于是不由自主加快手上的動作，早點包完就可以出去了吧。

蘇曉蕓卻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好幾次看著蘇荷欲言又止。

眼看盆里的餃子餡就要見底，蘇荷跟蘇曉蕓打招呼，“媽，餃子包完我出去一趟，你和姥姥姥爺先吃，不用等我。”

蘇曉蕓，“馬上天就黑了，外面雪下那么大，你要去哪兒啊？”

“我提前和朋友約好了去輝叔家，沒事兒，我很快就回來。”蘇荷邊說邊往外走。

“等等，把圍裙解下來。”“哦。”蘇荷解了圍裙去衛生間洗手。

推開門的瞬間。涼風立刻灌入，路燈將地面厚厚的白雪照成金色，閃閃發光，路面上一個腳印都沒有，看起來像是一條沾染了煙火氣的銀河。蘇荷剛走到西塘巷口，忽然發現錢包好像忘帶了，于是又折返回去。

蘇荷輕手輕腳開門，把葉楊的圍巾圍上，又去拿抽屜里的錢包。

“今天我見到那孩子了，還在讀高中，聽說學習不錯，看著人也靦腆，我給他塞了個紅包，錢不多，就當給人家孩子一點零花錢……”，蘇荷覺得滿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原來今天蘇曉蕓去見了那個人的兒子。原來他們一家人已經團圓過了。

可笑的是蘇東彥和奶奶還住在桐鄉，從記事起到現在可曾全家人一起過這個節日嗎？不曾。

每年元旦，蘇荷從來沒有收到過蘇曉蕓的紅包，往年看著永青她們拿著爸媽給的過年紅包買明信片買零食的時候，她總是安慰自己。沒關系，蘇曉蕓辛苦，又神經大條，從來不記得這些繁瑣的習俗，自己要懂事，又不是兩三歲的小孩子了。

可今天她才知道，她也會給孩子發過年紅包的，只是那個孩子是另外一個家庭的，是她要拋棄自己去組建的新的家庭，一個沒有她蘇荷的家。

蘇荷站在廚房的門口，她笑著，卻早已經收不住眼淚，“好啊？多少錢的紅包呢？怎么沒有我的份？媽？你可還記得我也是你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我們這個家你說不要就不要了，你有沒有想過，以后我該去哪兒？你讓我去哪？”

蘇曉蕓眼神躲閃，鍋里的餃子已經煮沸了，白色的水蒸氣彌漫了整個廚房，“不是這樣的小荷，就算我和他離了婚，我還是你媽媽，只要你選擇跟著我，我們還是可以像現在像以前一樣在一起生活的啊。”

“我怎么和你在一起生活？讓我跟著你去別人家里，每天每時每刻看著你們一家人其樂融融幸福和樂嗎？您可真會為我著想呢。”

蘇荷離開，她飛快跑出雙塘，姥爺追著蘇荷跑出去：“蘇荷！”可是他根本就追不上蘇荷的腳步。

蘇荷在街上木然地走著，路上幾乎已經沒有車輛了，這樣的雪，路上又滑又硬根本無法行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