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急火燎的趕回之前落腳的山洞,卻并沒有看到夏侯熙。
云清霜拿不準他是尋找柳絮未歸還是因為回來后見不到她倆又再度出去,一時也有些猶豫。所幸,剛移動步子,夏侯熙就出現在她面前。他劍眉緊蹙,神色略帶焦灼,在看到云清霜的那一瞬間,眉頭舒展開,唇角浮上一層柔和的笑意。
“清霜,你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雖然是在責怪她,但語氣溫柔,神態平和。云清霜知道他是擔心自己的安危,但她和柳絮的對話又實在不方便對他透露,于是低眉垂眼道:“我放心不下師妹故在你走后也去尋她,幸好在半路遇上了。”她輕描淡寫地胡亂編造了一理由,對其他的事只字未提。
夏侯熙隱約覺察到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可他對清霜全然信任,不疑有他,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柳絮,若無其事道:“天快亮了,我們再休息片刻就可以趕路了。”
柳絮一屁股坐在地上,旁若無人地躲到角落閉目養神。
夏侯熙根本不在意她的一舉一動,他眼里能看到的就只有云清霜,對著她柔聲道:“累了吧,你也睡會,一會兒我叫醒你。”
云清霜靜靜地把目光投向他,搖了搖頭:“我不累。”
夏侯熙又憐又寵的握住她的手,拉她到一旁坐下,讓她靠著自己的肩頭,眼底帶著隱隱笑意:“不累也休息會兒。”
“好。”云清霜淡淡回應,雙目仍睜著,一夜沒有好睡,神情倒未見疲態。她視線落在墻角的柳絮身上,眉宇間愁緒不散。
夏侯熙是何等樣人,一眼便瞧出云清霜存有心事,他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你師妹怎么了?”
云清霜心頭一跳,微微偏過頭,唇動了動,想說些什么,終究還是化為無言的嘆息。
夏侯熙性子內斂沉穩,自不會追問她,卻也暗自留了個心眼。他收緊臂彎,將云清霜緊緊摟在懷里。
云清霜耳畔是他堅實的心跳和有力的呼吸聲,她伸手回抱住他,愈加堅定方才所做的決定,亦不后悔同柳絮說過的每一句話。
方一踏入山谷,云清霜就覺得這里的景物似曾相識。等到前方無路可走,但夏侯熙帶著她倆往旁邊一閃,又能往前跨出幾步,而適才分明是絕路的地方,此時現出山道時,云清霜心中多了幾分了然。當邀月小筑的字樣顯現在她眼前時,所有的猜測都應驗了。
駱英奇是夏侯熙的師父也就是當日追問云清霜母親下落的老人。
那名喚作小可的女孩老遠看到夏侯熙就興奮地跑出來相迎,近了身前二話不說就往他懷里鉆。夏侯熙笑呵呵的拍了拍她的腦門,道:“幾個月沒見,又長高了。”
云清霜看到這一幕,表情頗不自然,她聯想到和師兄的感情,更是別開了頭。柳絮掃了她一眼,鼻尖輕哼一聲,聲音雖不大,但還是被夏侯熙察覺到,他不動聲色的拉開小可,問道:“師父呢?”
不諳情事的小可自然不懂這其間的糾葛,她親熱地挽起夏侯熙的胳膊,調皮地把頭在他身上蹭了蹭才回道:“師父在屋里呢,師兄我們快進去吧。”
夏侯熙回過頭看向云清霜,小可這才意識到還有旁人的存在,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丁香舌,咧嘴一笑:“姐姐,原來是你。我就知道你想明白了會回來找我們的。”
夏侯熙投以探詢的眼神,云清霜低頭不答,倒是柳絮面帶上三分笑,盈盈道:“好俊俏的女娃兒。”
小可笑顏如花,這話顯然十分受用。她迅速回道:“姐姐長地才美呢,小可同你相比就是一丑丫頭。”
云清霜還是默不作聲。
夏侯熙冷眼旁觀,在為人處事方面,柳絮精明圓滑,云清霜木訥冷淡,難怪沈煜軒會給予她們不同的評價。
小可卻不介意云清霜的冷漠,她一伸手便拽住云清霜的袖管:“好姐姐,你能來,師父一定很高興。”
云清霜再不能裝作聽不到,只得點了點頭。
小可又興高采烈地問道:“好姐姐,你是在哪里碰上師兄的?”
云清霜不知如何作答,默然片刻,岔開了話題:“小可,我想見你師父。”
“好,我給你們帶路。”小可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不時轉過身偷瞧兩眼,也不知她瞧的是心存疑惑的夏侯熙,還是滿腹心事的云清霜,抑或是心懷鬼胎的柳絮。
在進門的一剎那,夏侯熙捉住云清霜的手,以極低的聲音問道:“清霜,你見過我師父?”
云清霜睫毛輕顫,眸光掠過他:“我事前并不知道他就是你的師父。”一腳已經跨入臺階,來不及多加解釋,云清霜黛眉輕挑,“你相信我。”
“我自然信你。”夏侯熙語調放柔,跟著神情也是一軟。
駱英奇見到云清霜自是喜不自勝,而云清霜面對他時難掩尷尬。不僅是因為他向她打探過娘親的下落,還有,她從夏侯熙那里得知了他和娘親曾經的過往。在這種情況下,若還能保持平和的心態,柳絮或許能做到,但云清霜絕對不能夠。
夏侯熙不知此間的微妙,但他了解云清霜,明白當她保持沉默時就是她不愿說話或者是難以開口。他把云清霜中毒的情況向師父說明,本想簡單述說,但駱英奇聽得極為仔細,遇到有疑問處,不厭其煩地詢問,等他弄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已花去了半日的時光。在此過程中他的眉心始終緊蹙,夏侯熙關心的是他是否愿意隨同他們出谷去見薛雨嬋,見他如此神情,不免心慌,在闡述完畢后忙不迭道:“師父,如今只有您才可以救清霜。”
駱英奇靜坐了一會兒,倏然抬頭,目光澀澀,停駐在清霜身上,似失了神。夏侯熙喚了他幾次,他才回過神,輕輕地點了下頭:“好,我們明日一早動身。”
夏侯熙的本意是希望可以立即啟程,早日解了云清霜身上的劇毒,也能盡早安心。但既然駱英奇已經發了話,他不能辯駁亦不敢忤逆。
小可嘿嘿干笑幾聲,打破了一室的沉悶:“師兄,這次你們得帶我一塊兒去,我可不愿意一個人留下來看門。”
“胡鬧,”竟是駱英奇的斥罵聲,“你給我好生待在這里,哪兒也不準去。”
許是從未受到過如此嚴厲的苛責,小可眼圈一紅,嘴一扁,似要哭出來。夏侯熙也很少見到師父動怒,一時怔住。倒是柳絮把小可拉到一邊,好言寬慰了一番。
駱英奇丟下一句話:“給兩位姑娘準備房間。”竟自拂袖轉身去了。
云清霜同夏侯熙面面相覷,良久,她撇一撇嘴,淡聲道:“大哥,駱前輩若不情愿去,何必強求。”她就是這樣孤傲的性子,寧可現在就毒發身亡,也見不得別人的臉色。
“清霜,師父不是那樣的人。”夏侯熙義正詞嚴道。
云清霜咬了咬唇,不再爭辯。
小可原本是給云清霜和柳絮各安排了一間屋子,但柳絮推說師姐妹從小親密無間住在一起即可,小可也就沒有在意。是夜,師姐妹二人雖同睡一床,然各懷心事,同床異夢。
云清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索性披了衣裳起身,見柳絮呼吸均勻,睡得正香,她無聲嘆了口氣,輕手輕腳地下床推門出去。
夜闌人靜,露水浮地,一片涼意,云清霜不想打擾到任何人,盡量放輕了步子。走到茅屋前,月光灑在邀月小筑的匾額上留下斑斑駁駁的影子,云清霜驀地就有些心浮氣躁。邀月這名,是為了娘親而起的吧,無論是云蒼山下的邀月山莊,還是這里的邀月小筑。自從小可拿了母親的畫像給她看以后,她了解到娘親當年是如何的風華絕代。但,也正是這驚世的容顏惹來的禍端,若非如此,怎會遭致嫉恨和迫害,令紅顏凋零,白發皚皚。波光盈盈的湖面倒映出同娘親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云清霜雙手托腮沉思,一時癡了。
忽覺腳邊似乎有東西在啃咬她的裙裾,云清霜唯恐是毒蛇一類的兇物,急忙抬腳退后一大步。細看,是一只毛發呈淡黃色的幼年雪貂。黑臉上鑲嵌的兩只滴溜溜的粉紅大眼,耳朵豎起,微弓起身體,呈戒備狀態。
虛驚一場,云清霜微喘了口氣。她剛想離開,那雪貂抬起頭無力地叫喚幾聲,沒精打采地趴在地上。云清霜覺著有些好奇,就湊過去,沒料到它一下又咬住了她的裙擺,這會兒是怎么都不肯松口了。
云清霜蹲下身體,只見雪貂兩條后肢扒著土,前肢像是短了一截似的,使得整個身體直往前仆。身邊的雜草上染有點點血跡,原來是受了傷。如若沒有推斷錯誤,應該是誤中了獵人擺放在林中的機關。
云清霜細心地幫它拔盡腳上的利刺,并包扎妥當,做完這一切,道:“好了,小心些,下次未必這么好運了。”
雪貂像是能通人性般,搖動尾巴圍著她的身邊轉了好幾圈,才戀戀不舍地一瘸一拐著離去。
云清霜臉上現出迷離的笑。一回頭,柳絮懶懶地倚著門,對著她似笑非笑。她是什么時候來的?為什么自己一直都沒有發現。云清霜為自己喪失了學武之人該有的警覺性懊惱不已。
“一個人在此賞月,師姐真好雅興。”柳絮笑容迷人。
云清霜攏緊了身上的輕袍,俯下臉:“師妹也睡不安穩嗎?”
柳絮款款一笑,百媚頓生:“師姐還記掛著白天的事兒?”
云清霜揚一揚唇角,不答反問道:“白天的什么事?”
“呵呵,”柳絮近乎是在冷笑,“師姐指東打西的本領是越發強了。”
云清霜笑容淺淡:“師妹又在說笑了。”
柳絮斜眼看她:“師姐,你對白天的事真的一點都不介意?”
“人家并沒有虧待我們。”云清霜悠然一笑,絲毫未被觸動。
柳絮冷冷的目光掃射過來:“你不想知道駱前輩真正的想法嗎?”
“他怎么想都與我無關。”云清霜依然淡笑,柳絮所言并不能激起她的興致。
見她仍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柳絮望進她清澈的眼,微挑起嘴角:“師姐,我方才出門時看到夏侯將軍進了駱前輩的屋子,你不想知道他們說了些什么嗎?”她迅速捕捉到云清霜眼中一閃而逝的光華,又補充道,“興許會提到你也不一定。”
云清霜心頭突突直跳,要說一點都沒被說動那是假的,但云清霜不習慣打探別人的隱私,更沒有做過偷聽這等下三濫的事,微瞪她一眼:“你別多事。”
視線相交,柳絮眸光冰冷沒有溫度,云清霜目光沉靜如水,形成鮮明對比。
柳絮先自笑起來,指尖搭在云清霜的手背上,滲進一絲微涼,惹得云清霜一陣哆嗦。柳絮笑道:“師姐,夜涼如水,我們進屋說話吧。”
難得見她流露幾許好意,云清霜不忍拂她的意,豈料,心念方動,人被她連拉帶拽的拖向后屋。
“你這是做什么?”云清霜怒斥道,白皙的面頰上因惱怒而微微泛紅。
柳絮不以為忤:“師姐,我是為你好。”嘴上說著話,腳下不停歇,她的氣力比云清霜大得多,云清霜根本拗不過她,待后屋小窗里隱隱傳來幾道熟悉的聲音,云清霜這才意識到這便是駱英奇的臥房。如今一走便會被發現蹤跡,到時有理也說不清,留下來偷聽又實在不是云清霜所愿,一時陷入兩難境地。她偏過頭對上柳絮的眼,剛要說什么,被柳絮一把掩住唇,拉低嗓音:“師姐,既來之則安之。”
云清霜無奈,論武功她現在不是柳絮的對手,更何況若真動起手來,驚動了駱英奇和夏侯熙,誰的面子都不太好看。
柳絮薄唇緊抿,嘴角邊的笑意若有似無,耳朵緊貼在墻上,眼底綻放異樣光芒:“師姐,他們提起了你娘親的名字,你仔細聽。”
云清霜自中毒后,功力大不如前,加上駱英奇師徒談話刻意壓低嗓子,她自身又排斥,他們所說的話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可如今話題轉到她母親身上,不由得她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凝神傾聽。
許是氣氛凝滯,又或者是交談的話題格外沉重,過了很久才聽到駱英奇醇厚的聲音漸漸在屋內回蕩:“熙兒,穿心跗骨針的毒性已無藥可醫。”
一句話,如同五雷轟頂,炸得云清霜幾乎站不穩腳。柳絮在旁適時攙扶住她,面上神情高深難測,心內五味雜陳。
云清霜一手攀住墻,一手靠柳絮支撐著,才勉勉強強沒有倒下去。
夏侯熙的震驚并不在她之下,室內空氣也仿佛凝固了。他心頭茫茫然,不能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大約是想喝口茶壓壓驚,但手剛舉起茶盅,就灑了一地。
駱英奇看在眼中,他是過來之人,自然能體會徒弟的心情。當年,自己得知云清霜的母親患上早衰癥又沒有辦法拿到解藥后,那種深重難言的悲痛和絕望,勝過肝膽俱裂。如果可以的話,他寧可替她承受所有的苦痛。
久久聽不到夏侯熙的回應,駱英奇擔心的喚道:“熙兒,熙兒。”
夏侯熙如夢初醒,但神情依舊木然。
駱英奇長嘆一口氣:“事到如今,我便把整件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同你說了吧。”他停頓片刻后復道:“事情要從二十年前說起。”
窗外的云清霜此時已緩過氣,微露苦楚笑意。
“二十年前,我下山歷練途中遇到了清霜的母親。”駱英奇雙目緊閉,濃眉緊鎖,好似是在努力回憶那段塵封在記憶深處的刻骨往事。
夏侯熙雖早已在師父的手札上了解了這段過往,卻沒有想到,那名令師父直到現在仍然無法忘懷的女子就是云清霜的母親。
同樣,云清霜對這段舊事并不陌生,但由駱英奇親口說出,感觸更多一些。
駱英奇扯出一抹極淡的笑,近乎苦澀:“……從此以后心里再裝不下其他的女人,我只能辜負雨嬋。”
乍然聽到這個名字,云清霜黯了顏色,沒想到娘親毀在她手里,她這個做女兒的也沒能逃過。
夏侯熙心中感懷,師父和薛雨嬋之間糾纏了這許多年,也不知是誰負了誰。
“……那烈性毒藥原本是為我準備的,卻被清霜的母親誤服。”駱英奇無言悲嘆,悔不當初。
夏侯熙忍不住抬頭問道:“師父,薛前輩明知這藥其毒無比為何還要害你?她難道……”他及時住了嘴,這畢竟牽扯到師父的私事,他身為徒弟,不好過問。
這同樣也是云清霜心頭的疑問。她垂眸沉思,沒有注意到柳絮唇角撇起那一抹輕蔑的笑。
駱英奇眼中滑過一絲深深的陰霾之色:“她是要這毒來牽制我,她說,只有如此才能困住我,我才會心甘情愿的陪她一生一世。”
柳絮唏噓不已。
云清霜渾身一顫,好一個心腸歹毒的女子。隨即又為她悲哀,她費勁心機,也留不住一個心早就不在她身上的人,何苦呢?
駱英奇淡淡苦笑,很快斂去笑容,神色森然:“我求雨嬋交出解藥,甚至許諾同她成親,只要她答應救清霜的娘親,逼急了她才說出真話,早衰之毒沒有解藥。”
這點云清霜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師父柳慕楓在醫術造詣上亦有小成,但始終沒有辦法配出解藥。
可是這和云清霜所中穿心跗骨針之毒又有什么關系?
駱英奇終于說出他們一直想知道的答案,眼中戾氣漸深:“我恨她心狠手辣,一怒之下,一把火燒了她的煉藥房,毀掉她煉制的所有毒藥,以及解藥。如果早知道她會下手害清霜,當初就不會這樣做了。如今悔之晚矣。”
在最初的震驚過后,夏侯熙已恢復了往日的沉著,他略一思索,冷靜道:“師父,薛前輩對您一往情深,只要您答應見她一面,她斷不會拒絕替清霜配置解藥。”
駱英奇搖了搖頭,斂緊了眉:“她師父過世的早,只傳了她制毒之法,卻來不及傳授她解毒的方法。”
柳絮揚唇漠然一笑,猜不透此刻她內心的真實想法。
云清霜神色恍惚,心已涼了半截。但隨即想起的一件事無疑燃起了重生的希望。她能想到的,夏侯熙自然不可能忽略,很快他回道:“師父,穿心跗骨針并非無藥可解。當日若不是薛前輩阻撓,怪華佗前輩已經替清霜解了毒了。”
“熙兒,你可聽說過南楓國慕容世家。”駱英奇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縹緲又深重。
夏侯熙驟然一驚:“莫非……”
“對,”駱英奇迅速接道,“薛雨嬋便是慕容馨雪唯一的傳人。”
內室里驟然靜得如一潭死水。夏侯熙頹敗地跌坐椅上。慕容世家所下的毒藥,除了本門中人,誰能解得了?
柳絮神色亦大變,她硬拉著云清霜偷聽駱英奇師徒倆的談話,本意只想挑撥云清霜和夏侯熙的關系,沒想到會獲知這段陳年往事,更沒料到云清霜所中劇毒竟這般厲害。她生性涼薄,當下也不以為意,只以憐憫的眼光瞥她幾眼,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心緒。
云清霜面如死灰。
南楓國的慕容世家,在江湖中赫赫有名。不是名門望族,亦不是武林世家,不在于內功正宗勝人一籌,也不是招式詭異自成一家,而是以毒名動天下。慕容世家擅使毒藥,令江湖中人聞風喪膽、談之色變。論你武功再高,中了慕容世家的毒,若沒有獨門解藥或者獨門心法療毒,就只有等死一條路。正因為如此,很少有人敢同他們為敵。大約五十年前,自詡名門的江湖九大門派聯手,各自派出數名數一數二的高手,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潛入慕容府,大肆圍剿,使得慕容家滿門在一夜之間盡數喪命。在清點尸首時發現,唯獨缺了慕容家最小的女兒慕容馨雪,她因為白天出門玩耍迷了路,反倒因此保全了小命。她隱姓埋名,嫁入薛家,無人知道她過去的身份。直到后來九大門派陸續有人死于慕容氏的劇毒,這個秘密才逐漸被揭露出來。而慕容馨雪又在一次復仇行動中遭遇圍攻,死于非命,留下薛雨嬋和她老實巴結還被蒙在鼓里的父親相依為命。駱英奇也是無意間在薛家看到慕容馨雪的遺物再聯想到薛雨嬋制毒的本領,才推測出她的身世的。
慕容世家僅剩下薛雨嬋一個傳人,而她又不懂療毒之法,當今世上,已無人能夠救她的性命。云清霜頓覺萬念俱灰,希望就如同五彩繽紛的泡沫,突然在眼前破滅,她所憧憬的白頭偕老的綺夢終究成一場虛幻。
思緒一點點地剝離身體,底下的話云清霜再也聽不清,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屋里的,整個人恍恍惚惚,靈魂仿佛漂浮在半空。
寂靜無聲的夜成了可怕的黑暗,似乎永無盡頭。
當黑夜在她身邊悄悄消逝,她悄無聲息地穿衣下床。一夜無眠,本該是混沌的思維此時分外清晰,也許真是注定的,她無法擺脫命運的詛咒。娘親從前欠下的債,必須由她來償還。
從后山喚來了青驪馬,云清霜毫不猶豫地躍上馬背。事已至此,她留在這里再無意義,終日相對,只會徒惹傷悲。剛要揚鞭起行,一只手毫無預警地壓在了韁繩上。
“師姐,你這是要去哪里?”穿戴一新的柳絮,嘴角掛一絲淺笑,眼波悠悠流轉,語氣太過平緩,令人產生一種錯覺,就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云清霜沉聲,眼底閃過一絲痛色,很快被冷漠所取代:“師妹,你又何必惺惺作態,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嗎?”
柳絮面不改色,從容淡定,反唇相譏道:“師姐行事素來有主見,又怎會受我這個做妹妹的干擾?”
云清霜鼻端酸澀,滿腔的苦悶難以排解,被柳絮這么一激,立時就要發作,到底自小便忍讓慣了,到嘴邊的冷嘲熱諷生生地給憋了回去。“松手。”她冷淡道。
柳絮挪開手,眉目間籠罩著淡淡的陰影。
云清霜輕夾馬肚,有一人比她更快地攔在身前。抬頭,正是夏侯熙,他一臉不解,目光隱隱探詢。
云清霜面色微泛白,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大哥。”
夏侯熙負手而立,沉默地看住她。
云清霜臉上遽然掠過一縷不自然的神情。
“清霜,你這是做什么?”他轉眸道,輪廓鮮明的側臉不經意地隱現一抹傷痛。
云清霜咬住嘴唇不說話。倏然調轉馬頭,往相反方向而去。
夏侯熙施展上乘輕功,一開始還能險險跟住,逐漸力不從心。很快,云清霜的背影就完全消失在彌漫起的晨霧之中。他不明白為何云清霜會不辭而別,心弦繃得緊緊的,眼底陰郁暗沉。
他趕回山谷,二話不說劈頭就質問柳絮:“你同清霜說了什么,她為什么要走?”
柳絮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無辜道:“我不知師姐為何會離你而去,我只是提了下師兄的名字而已。”
夏侯熙聞言面上陰晴不定,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微微瞇起,閃動懾人光芒。
柳絮在心里得意地笑了,話無須說得太多,點到即止,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