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傍晚我接到了圣旨，被封為皇監軍，隨聞遠舟去前線對抗西齊聯軍。第二日聞遠舟帶著軍隊在皇宮門口迎接我，我們一人一馬走在前面，帶著上千騎兵、上萬步兵、和大量糧草緇重向前線開拔。

三日之后，聞遠舟命令軍隊在平原扎營，稍作休整。

我坐在自己的馬車中，看著眾人來回忙碌，很快便將營地布置妥當。在那之后，聞遠舟得了空閑，將我從馬車上迎了下來。

我在聞遠舟身邊向四周張望，見軍營中的士兵令行禁止，處處皆井井有條。這番景象，比之先前見過的鎮南王軍隊雖少了些戾氣，卻多了幾分肅穆規整。

如此，這軍營中應當十分安全。

我于是向聞遠舟道：“我能自己隨處走走嗎？”

聞遠舟卻搖頭：“恐怕不行。軍營中紀律嚴明，沒有相關的通行令，是不能隨處走動的。何況，讓你一個人，我也不放心。”

“不過...”，他忽然試探地看向我，“我可以騎馬帶你四處逛逛?！?

見我向他點頭，聞遠舟喚人牽來一匹馬，翻身坐了上馬，又伸手向我。

我抬頭仰視著他，這番場景卻忽然使我恍然。那時候，冷言便是這樣從馬上向我伸出手。我坐在他懷中由他驅馬，腦子里卻浮想聯翩。

我忽然眼角酸澀，向聞遠舟搖了搖頭。

“你再給我一匹馬，我自己騎吧?！?

聞遠舟低眉頓了頓，方又喚人牽來一匹戰馬。見士兵攙扶著我十分生疏地騎上了馬背，聞遠舟皺眉問道：“你不會騎馬？”

我無奈向他點頭。

聞遠舟嘆了一聲，默默將我的馬繩攥在手中，慢悠悠向前行去。一邊行著，他一邊向我介紹路過的各營。

“咱們左手邊是長槍營，右邊是步兵營，再往前走一段，便是機甲營?！?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四處張望，果然見各營都有各自的風貌，處處不同。

行了許久，軍營各部皆已認得差不多了，我悠悠打了個哈欠，有些犯困。

我一路瞧著聞遠舟行馬走在前面，時不時用小腿登一登馬肚子，他的馬便乖覺地甩甩尾巴，向前行走。

我頗為好奇，也照著樣子試了試。身下的戰馬似乎懶呆呆的，提不起勁的樣子。我心下疑惑，下意識又加重力道踢了幾腿。

忽然，那馬似乎終于反應了過來，拔腿開始狂奔，甩得我一個迾踽。奔了幾丈，又因馬繩被聞遠舟攥著，忽地被向后拉歪了身子。那馬揚起后蹄，陡然將我拋了出去。

我瞬間困意全無，忙提氣凝神，翻滾了幾周，穩穩落在地上。

我抬頭，見聞遠舟手握著馬繩，正試圖制服住那馬?？伤坪醴讲懦粤送矗Ｗ钥裨炅似饋怼Ｖ灰娝鼡P起身子，馬蹄亂蹬，已然朝我這邊踢來。

“小心！”只聽聞遠舟喝道。

我向后一個騰挪，勘勘躲開了馬蹄。

聞遠舟那邊加大了力道，將那馬從我身邊拉遠，搏斗了片刻，放使它老實下來。

聞遠舟從馬上下來，趕到我身前。他用手將我緩緩扶起來，沉聲道：“傷到了嗎？”

我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和腰，倒是無恙。

“沒有?！蔽蚁蛩孕α诵Α?

聞遠舟松了一口氣，幫我拍去了手臂上的浮土，又替我扶正了頭上的發冠。做完這些，他忽然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我。

“你的身手比之先前分別時，似乎又長了不少”，他笑意盈盈地看著我，試探著道：“不若我們再比試一場，如何？”

我見他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倒也忽然來了興趣。獨自練劍久了，如今有人切磋，也是一樁美事。

我笑道：“來吧?！?

我解了身上的戰甲，向聞遠舟擺出了起手勢。他抬了抬眉，亦將自己的戰甲除去。趁他剛扔完戰甲，尚未防備，我忽然向他撲去，直取他的頸側。

聞遠舟瞬即用手將我的右手隔開，隨即反手來抓。我閃避開了，又用左手去取他側腰。聞遠舟向后急撤了一步，笑嘆道：“好凌厲的招式。”

說著，他反守為攻，來擊我的手臂的麻筋。我抽手躲了，一個騰挪來到他的身側，向他肩上點去。尚未觸碰到他，卻忽然被他反手捉住了，將我整個人拋向了身前。

我只得借力騰起，反抓住他，去扭他的手肘，迫使他將我丟開了。

我們瞬間拉開了距離，彼此眼神中都多了幾分嚴肅。

聞遠舟凝了我片刻，向身后的親衛道：“拿兩把劍來?！?

隨機，親衛將劍奉到我和聞遠舟得手上。我們接了劍，對望了一眼，同時向對方攻去。

聞遠舟的劍術與冷言的大不相同。他的劍氣雄渾，攻守兼備。劍鋒交纏間，我不遺余力地進攻，卻始終沒有討到好處。

僵持了許久，我好不容易尋到他的一個破綻，急忙橫劍向他的下盤掃去。

這時，他卻輕笑了一聲，輕易躲過了我的劍鋒，借勢回身，瞬間將劍鋒橫在了我的脖梗處。

原來，他是故意漏出破綻，引我上鉤。

我看著他面上猶自游刃有余的笑意，嘆了一口氣，收了劍。

“我輸了，心服口服。”我道。

我這副半路出家的劍法，果然還是趕不上聞遠舟和冷言這樣的老手。

聞遠舟亦收了劍，踱步到我身前。

“你的劍法很好。方才那番，已逼得我頗費心思了。我敢說，天下武夫能勝過你的，百中無一?！?

這話聽來倒是不錯，倒讓人有種雖敗猶榮的感覺。

“行吧。雖勝不過你，那也不錯了?！?

我們相視而笑，復將戰甲披回，一同緩緩行到了營地的邊緣。

我向遠處愣愣地眺望。遠山如畫，到夜里風中都是泥草的清新，如同自由的滋味，又很像是...從前院子里的味道。

聞遠舟看了看我，忽然問道：“你是想家了嗎？”

一邊說著，他一邊遞給我一個皮制的水壺。

我接過來，默默收拾了神色，點了點頭：“是有些想了。”

半晌，他又問道：“你擔心戰場嗎？”

我轉身向他。

“比起戰場，我更怕京城的深宅大院。戰場上是明槍，生死成敗總能靠自己搏一把；而在京城，只能被權力壓得動彈不得，任人擺布?！?

聞遠舟凝著我，漸漸有些入神，或許是想起了風亭晚。

我舉起手中的水壺，引開了話題：“還多謝你帶我出來，還我自由。不過我也不打算白受你恩惠的，等到了駐地，我送你一份大禮。”

“哦？”，聞遠舟揚眉，“是什么？”

我將手指放在唇上，輕聲道：“秘密。”

王軍與西齊聯軍各自駐扎在楚河兩邊，隔岸對峙。

原本有一萬王軍駐扎在河陰，加上我們帶來增援的軍隊，總共有一千騎兵，兩萬步兵，還有十門大炮。河陰本是前朝的水軍基地。遺留的水軍自然被收編整頓，成為新朝的利器。這時駐扎于暗港的有上百艘戰船。

西齊的戰力也不容小覷。從江面上看，對岸十里連營，兵力充沛。

自從來到戰地之后，我迅速著手做了幾件事。我命人從山中挖掘石英，又尋找密度小、韌性高的竹子。同時，我命鐵匠開始大量鍛造鐵質滑輪，還命石匠在營地后山的斷崖邊修建石基。

聞遠舟每日與副手商議完兵力的安排，都會到我這里來觀摩。

剛開始的時候手下的士兵頗為不滿，常常消極殆工。聞遠舟訓斥了好幾個人，卻不見明顯的成效。他每每愉快地過來，又皺眉搖著頭離開。

一日我在山腳巡查，見一群士兵在空地上歇息。只聽其中一個道，“咱怎么就那么倒霉，被派來聽一個女人的指揮，干這些摸不著頭腦的活路?！?

另一個士兵應和，“就是啊。爺爺是來打仗的，不是來當苦力的。要不是看聞將軍的面子，這活誰他媽的愿意干。”

一時間咒罵聲此起彼伏。

這群小牛犢子。

我夸張地咳了一聲，慢悠悠地從后面踱出來。

眾士兵見了我，慌亂地起身，互相交換眼神。

“把所有人都叫來，在這里集合。”

我向空地上的士兵說。

幾個士兵暗戳戳地看了我幾眼，不情愿地將人叫到了空地上。

“諸位”。我向站在我面前的百余來人朗聲道。“被安排到我手下做事，我知道你們多有不甘?！?

我掃了他們一眼，見眾人都變了臉色?；炭值?、鄙夷的、驚訝的都有。

“我向諸位保證，現在你們所做的東西，將成為未來戰場上無往不勝的利器。”

我停頓了一下，在眾人質疑的眼光中繼續道，“不過呢，如果你們實在不想待在我這里，我也不強求。想離開的，只要能打過我，隨時可以走?！?

我掃了眾人訝異的臉色，“你們放心。比武場上，不需要顧慮我的身份。我向你們保證，我覺不會事后追究?！?

說完，眾人的反應不一，有猶豫不決的，有將信將疑的、也有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我抬手指了一個眼里放著精光的兵道，“你，上前來。”

那士兵見我叫他，揚了揚下巴，出列站到我的對面。

“動手”。我道。

那士兵先是猶豫了一下，隨即揮拳襲擊過來。

我側身閃避，瞬時間右手重擊在他肘部的麻筋上。那士兵立時捂著手肘退開，表情扭曲。待他手臂的漲麻退去大半，他又上前，這次直接針對我腰腹的弱點。我用手格擋，順勢捉住他的雙手，借力轉身，將他摔到了地上。

地面堅硬，還有許多凸起的石子。那士兵吃痛，哇哇地叫喚起來。

眾人看得皆是驚奇。

這人退下時，另一個又士兵站出來，用洪亮的聲音道，“我來！”

說著，他使出長拳，直攻我的面部。我疾步退了些許，雙手攥住他的拳頭，用力一扭，那士兵‘嗷’的一聲，整個人甩向地面。我松開了手，才免得扭傷他的手臂。

那士兵捂著顫抖的手臂，不甘地退了下去。果然如聞遠舟所言，我從他和冷言那里學來的功夫，加上風亭晚的底子，應付尋常武夫再容易不過。

隨即又有士兵上來。這次的人身法靈活許多，先是與我對了一掌，而后繞到我身側，來點我背上的穴道。見這士兵倒有些路數，我一時好奇，便任他碰了。

見我不再動彈，他得意地拍了拍手，拱手道，“監軍，失禮...??！”

沒等他說完，我忽地一手劈在他脖子上。那士兵立即頭暈眼花，向后踉蹌倒去，被幾個人扶住。

我淡笑道：“身法不錯，只是點穴功夫還沒到家?！?

連續三人失利，一時間眾人都猶豫了起來。一些人開始用敬畏的眼神打量我。

我指了三個躍躍欲試的精壯士兵道，“你們三個，一起上吧?！?

三人交換了眼神，一起沖上來，各攻我一面。

我一腳踢開左邊的人，借力回身，另一腳踢到右邊人的頭上。受了我這一擊，右邊的人瞬間失去戰斗能力。

中間的士兵見狀，猶豫不前。待他手足無措的時候，我閃身上前將他擒拿，扣在地上，捏住他的咽喉。這時左邊的士兵見狀不妙，重新攻來。我稍微閃身避過他的一掌，同時一指點住了他的穴道。

至此，三人皆告戰敗。

“看到了嗎?”，我向眾人說道，“這才叫做點穴。”

我起身，解了士兵的穴，讓三人歸隊。

這時已經沒有人敢主動請纓了。我向四周掃視了一周。

“還有人要比試的嗎？”我問。

半晌，沒有人應聲。

于是我拍了拍衣袖，不慌不慢地道：“既然如此，你們就安心做事。我說過了，你們現在做的事情，于今后至關重要。只要好好干，將來自有你們的大功。都聽明白了嗎？”

眾士兵猶疑了一下。被我揍過的幾個士兵率先道，“明白了！”

接著眾人也紛紛響應。

“行，干活去吧”。我令下。

眾人果然聽話多了，各自回去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