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7點，天始終還沒大亮。

邊晨回來都已經洗漱完，栗姍姍才慢悠悠開門出來，兩人就著剩下的面包牛奶胡亂吃了一頓早餐，又來回把屋子里的水電氣閥都檢查了一遍才準備離開。

自己就一個托特包的東西，栗姍姍倒是一副要回家長待的行李，幫著把行李箱放進了后備箱后，兩人這才不緊不慢的出發。

可能是看霞光沖天，必定是個好天氣，大清早的，有人已經把自家陰了幾天的香腸臘肉給掛了出來，栗姍姍望著一排年味打趣；“我沒來四川之前，就在網上看過一個搞笑段子，說是判斷這家人是不是土豪，就從這些香腸臘肉入手，段子下面還配了幾張圖片，清一色的香腸臘肉掛了滿陽臺都是，一個比一個多。”

邊晨被小姑娘的話給逗笑，問她；“你們湖南不興過年灌香腸腌臘肉嗎？”

栗姍姍老實回答；“我不知道湖南其他地方灌不灌香腸，至少我們不會，倒是臘肉會做。”

邊晨便說：“也是，每個省都有自己的飲食習慣。”

之后一路都是安靜的，邊晨開車不喜歡說話，栗姍姍更是個安靜的性子。

偶爾的搭話間就進了三環，原本以為車進三環會開始堵車，卻沒想到進市區的方向竟然一路暢通，與之相比的另一條出城道上，卻出現了汽車長龍。這些年里，邊晨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步調，暫時離開的人們為了闔家團聚，留下來的城市就變成一座孤島。

出發前，邊晨給老太太打了個電話，老太太在電話里問她要不要等她回來吃早飯？邊晨忙說不用等，已經吃過了。

等車子開進小區時，副駕上的小姑娘明顯僵直了身子，一副忐忑不安的樣子。

邊晨瞧見了，就安撫她；“不用緊張，我外婆是個很有意思的老太太，待會你見著人了就大大方方喊聲婆婆。”

栗姍姍沒被安撫，反而更加局促，傻乎乎地問了句：“不是你的外婆嗎？為什么我要喊婆婆啊？不是應該跟著你喊外婆嗎？”

邊晨就解釋；“你喊婆婆外婆都可以，實在不行喊祖祖也許。”

“祖祖又是什么意思啊？”栗姍姍更迷糊了。

邊晨看小姑娘傻傻的可愛，便玩笑她；“我外婆今年都九十了，按照以前的婚姻觀念，應該都有你這么大的曾孫女了，所以祖祖就是曾祖母的意思！”

栗姍姍這才反應過來，“啊”了一聲；“那這樣，你不就是阿姨了？不行的。”

可可愛愛的語氣，惹得邊晨哈哈大笑。

兩人就這么說說笑笑，也就到了樓下。

邊晨說：“行李箱就放車里，下午直接送你就不用再拿出來了。”

栗姍姍說好，跟著邊晨朝樓梯口走。

邊晨就順道提醒她；“這里沒有電梯，樓道里會有點黑，你一會注意腳下。”像是想起關聯的事，又說：“我外婆家就在一樓，但是這兒的樓道設計很奇葩，住一樓也得抬幾步梯坎。”

上了梯坎，都到門口了，邊晨才想起來鑰匙還在車里，轉頭想讓栗姍姍等會，自己去拿鑰匙開門，可就在這時，大門卻從內往外打開了。

門口站著老太太，還有……

邊晨這輩子看到都會起恨的人—許明麗。

………

十五歲那年，邊晨獨自從加拿大回國，身邊除了一個行李箱再無他物，她惶惶不安，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第一次一個人遠行，帶著滿腔的委屈和痛苦。

離開前的幾天，她和許明麗爭吵不休，許明麗讓她滾回國，她就真的跟她吵；那麻煩你給我買機票，然后許明麗一怒之下就真的買了。

邊晨性格陰郁，不說話就是冷漠，一開口就是火山，常年異國他鄉的生活，讓她變得很難跟身邊人相處，剛上Kindergarten就顯現出來，不合群，不參與活動，話也不說。

許明麗焦慮不安，把一切癥結歸于剛到異國他鄉不會語言的錯，那幾年，許明麗的耐心無比高漲，陪著邊晨一起去ESL，每天更是上下學都親自去接，邊晨也確實在那幾年里好了不少，至少可以和同學們說話了，還能交上一兩個朋友。

可事情壞也壞在，邊晨的性格隨著年齡的增長并沒有特別大的改變，依舊陰郁，只是懂得隱藏自己，到Primary School的第八年，已經無法正常完成課業，被學校建議休學觀察，那一年，邊晨已經十四歲。

可許明麗已經沒有了剛到異國他鄉的激情，就如中國千千萬萬的父母那樣，她責罵邊晨是在給自己找麻煩，把一切癥結又歸在了青春期。

在家的那一年里，兩人的爭吵從來沒有停止過，邊晨有時會躲進被窩里偷偷地哭，甚至想到了自殺來解脫；有時許明麗氣急失手打了她，她會聯系CAS說許明麗虐待她，等CAS的人把她帶走時，許明麗已經冷靜下來，但還是罵她自私冷漠，她為這個家操碎了心，獨自帶著邊晨生活的艱辛她從來都不知道。

十四五歲的邊晨并沒有從許明麗撕心裂肺的責難里明白任何道理，反而是把所有的過錯都怪罪到她的喜怒無常，高興時的糖果，憤怒下的打罵，一個不到五十歲的女人，在邊晨眼里，嘴臉盡是惡心，蒼老到只剩下發皺的面目。

從那以后，兩人的爭吵變少了，不知道許明麗在CAS都經歷了什么，邊晨回家后，那些人還會時不時上門問詢，也許這就是她停歇的原因。

就在邊晨十五歲那年，兩人終于還是忍不住大吵了起來，其實現在回憶起來，兩人因為什么吵架？好像都有些模糊了，而那一次，許明麗把她送上了回國的飛機。

兩人有多久沒有見面了？好像是邊晨回國后就再也沒有，甚至連電話都沒有過。

許明麗站在老太太身后看她，精神狀態不錯的樣子，穿了一件修身的駝色長外套，化著一個精致的妝容，看起來倒不像是六十的人。

老太太覺得兩人見面的氣氛甚是怪異，只能出聲圓場；“晨晨，這個小姑娘就是你的室友啊？快讓人進來坐。”說著就過來拉栗姍姍；“快點進來坐，外婆給你拿好吃的。”

栗姍姍反應遲鈍，被老太太的小身板一拉，竟趔趄著來不及喊人就進了屋里，還不小心撞到了門邊的許明麗，舌頭一打結，半天才囁嚅了個；“對不起…”可該怎么喊？邊晨事先沒說啊！

她當然不會察覺邊晨的異樣，也不會發現許明麗的渴切眼神，反而是許明麗笑笑，說：“沒事沒事，你趕緊進屋坐。”

兩母女面對面站著，誰也沒先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