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那雙粗糙結滿繭子的手顫巍巍的向我伸來。被歲月侵蝕的臉上有一種難言的情緒。她抓住我破爛棉襖時，我的心顫抖了一下。

“作孽啊，作孽的孩子。”她收回手連同，一抹眼淚，連同心里的苦澀一同咽回肚子里。

我鼻子發酸，強忍著眼淚，用手指摸摸掛在身上的棉花。棉花很舊，甚至有些發黃。不過，穿在身上真的很暖和。奶奶勾著背在找針線。我看著那佝僂的背影，下了很大的決心。

“奶奶我不想讀書了。”這是我一直想說，卻未說出口的。

“佳佳啊。你還小。你才多大啊。這么大點的娃娃你能干啥？”奶奶坐在床邊用手背擦眼睛，臉上立刻有了一道臟臟的痕跡。心里不由難過，我想起，所有人都說我奶奶是撿垃圾的。可是我的奶奶雖然看起來很臟，可她真的很愛我。

“可是，我們已經搬了四次家了……他們都說我是要飯的，不該去學校……奶奶。學費很貴的。我不想你這么辛苦。”

“佳佳……”奶奶把我拉到身旁，用手掌為我擦眼淚。她的手厚厚的繭子刮的我的臉，很疼。可我的心里更加難過。

“奶奶。”

“佳佳，你竟管去讀書。這所學校不合適。總有一個適合我們的學校的。”奶奶看著我，早已下了巨大的決心。

“奶奶要把你送到市中去。”

“奶奶！”我驚訝的看著奶奶。市中是這里最好的學校。學費自然很貴。可我們吃穿都成問題，怎么可能去那種地方？更可怕的是，現在我對學校已經充滿深深的恐懼和厭惡。可是奶奶說:女孩子不讀書就沒出息。讀書，成了改變我人生的必然選擇。

“你別擔心。佳佳，奶奶會努力賺錢的。我早就打聽好了。市中是個好學校，都是好老師，好學生。”奶奶拉過我，坐在屋檐下。靠在她身旁，她細心的為我把撕爛的棉花塞進去。剪了一塊漂亮的碎花布縫上。奶奶的手藝很好，若不仔細瞧定看不出縫補過的痕跡。

外面的天空灰暗，不時吹著陰冷的風。天邊烏云壓頂，頭頂一片慘白的光亮就像天被捅了一個窟窿。更像是一個黑漆漆的籠子，只有頂上透著一點光。奶奶不時摸摸眼睛，小小的針在她手指尖穿梭。我知道說不過奶奶，她下的決定就一定會做到。

無邊的傷感就像烏云壓在我心里。我為奶奶感到心疼。天邊劃過一道閃電，我轉過頭，望著天空。淚水止不住的落下。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見到太陽。這樣的日子，何時才能結束？

我原本也是個幸福的孩子。有疼愛我的爸爸媽媽還有奶奶。爸爸和媽媽帶著我住在城里，奶奶一個人住在鄉下。那時的我多么快樂，無憂無慮的在他們的庇護下成長。

爸爸是公司里的主管平日里也經常回家。一回家就摟著我陪我玩。媽媽是全職奶媽。自從有了我后，她就辭掉了工作，全心全意的照顧我。他們疼我愛我，會為我唱歌，給我做好吃的。把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這樣的日子我很滿足。

每天吃完晚飯，只要不下雨。他們就會出去走一走。我也喜歡逛街。我可以騎在爸爸肩上。爸爸會一手扶著我，另一只手牽著媽媽。媽媽的目光總會被街邊的各種東西吸引，目光總是左顧右盼。爸爸說:害怕她走丟。不得不牽著她。

因為媽媽的粗心大意，她和爸爸經常走散。有時也會撞著別人，爸爸為此很不放心。

有一個晚上。饞嘴的我和爸爸看著街邊各種小吃攤，要了三份烤串。正吃的香呢，爸爸突然問了句:“佳佳，你媽媽呢？”

“哎呀，她剛才還在我們身邊呢。”我恍然大悟。光顧著吃，竟忘了媽媽去哪了。

于是，爸爸給媽媽打電話，沿著街邊尋找。找了一圈也沒瞧見媽媽的影子。爸爸把我放下來，憂愁的問我:“佳佳。媽媽不見了怎么辦呢？”

“才不是吶。媽媽在和我躲貓貓。她才不會丟下我。”我搖搖頭，安慰爸爸，“媽媽那么大個人不會丟的。她可能去給我們買好吃的。”

“你媽媽是個路癡哦，很容易丟的。”爸爸把我高高的舉起，問我看見媽媽沒有。如此多的人，燈光又這么灰暗。我認不出來誰是我的媽媽。

父女倆站在街邊望啊望。相比爸爸的焦急，我淡定了許多。我知道媽媽不會丟下我的。“媽媽都丟了。你還吃！”爸爸雖嘴上責備我，不時用紙巾擦擦我嘴邊的油漬。

“媽媽！”我跳起來。

“哎。佳佳。”媽媽提著袋子向我跑來。抱著我親了兩口。

“你跑哪去了？電話也不接。你是要把我們父女倆賣了？”爸爸孩子氣。捏捏媽媽的臉質問。

“我去買東西去了嘛。看我給佳佳買的發卡，還有你的襪子。你看看你，襪子都穿壞幾雙了也舍不得買。”媽媽晃晃手里的東西，表示自己扔下我們的愧疚。

“媽媽。吃。”我把一串烤肉遞到她嘴邊。

“嗯。好吃。佳佳真乖。”媽媽蹲下來對著我笑。

“你看你，兩個小時都過去了。我還擔心你出什么事了。”

“我這不是忘了路嘛。只能跟著定位走。結果走著走著，就在一個地方呢，就是不對勁……”

“行了行了。別辯解了。不認路就是不認路，怎么怪導航去了？”爸爸寵溺的笑。從此都會緊牽媽媽的手。媽媽似乎很是樂意。爸爸責備她時，就愛咧著嘴傻呵呵的笑。爸爸說:一孕傻三年。她這后遺癥怕是一輩子也去不掉了。

這樣的日子，這樣的我。想想是多么幸福。可是上帝給予了你多少就會加倍的收回去。我想我上輩子可能是個小偷，偷了小天使的翅膀。所以我才遭受懲罰。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天是我的生日。也是我父母的祭日。

爸爸那天早早的下班，開著車來接我。媽媽坐在車里興奮地和爸爸說著什么。我想無非就是怎樣給我驚喜。

“哎呀。滑板忘帶了。佳佳特喜歡的。纏著我要好久了，我就打算給她一個驚喜吶。”那時的我，很喜歡滑板，像許多小哥哥小姐姐一樣踏上滑板，做著飄逸又靈動的姿勢是我最喜歡的事。

“你再找找看，或許是你忘記了吧。”

“你說女兒還這么小，帶她去飯店不好吧？”媽媽神色糾結。

“沒事。”爸爸拍拍她的肩膀。“我們的結婚紀念日就提前兩天過了。一家人在一起多好啊。想想幾年前還是你我兩人吶，現在佳佳都這么大了。”爸爸有些感慨。

“說好的給佳佳驚喜吶。要是沒有，她會多失望啊。”媽媽又忍不住念叨。她是一個很細心的人。說什么也要打開后備箱看一下為我準備的禮物帶上沒有。

“好吧。誰讓你這么寶貝女兒呢。”爸爸放慢車速，準備找個合適的地方停下來。

嘭的一聲巨響，小車飛了出去，在地上滾了幾圈后，殘敗的車子已經支零破碎。后來聽說，是那個開貨車的司機喝了點酒，沒來得及剎車。

可憐的爸爸當場斃命。死前還望著媽媽的方向。媽媽看著他嚎啕大哭。可憐的媽媽暫時撿回一條命，雙腿被截肢。

看著血淋淋，死不瞑目的爸爸被抬走，媽媽當場昏了過去。

我歡喜的等在校門口，等著他們來接我。我不知道，他們永遠不會來了。我是怎么知道這個噩耗的呢？我忘了，記憶也模糊了。好像是爸爸的一個熟人，又好像是我的爸爸來接我。他說:跟我走。可憐的佳佳。別哭，不哭啊。我很疑惑的問他:我為什么要哭？可是爸爸媽媽沒來，我的心突突的亂跳。他沒說話，把我帶進了醫院。

不哭。我為什么要哭呢？當我看到只剩半截身子的人，一個全身插滿管子的人，就像外星來的怪獸。我不信這是我的媽媽。我一定是做噩夢了。

“媽媽！”我瘋狂的大叫，撒腿往醫院外跑。我恨這個叔叔，他在和我開玩笑。這是他的惡作劇，他就是故意嚇唬我。

“佳佳……”多么憔悴，多么熟悉的聲音。這是我的媽媽。這是給我講故事，喂我吃飯，陪著我長大的媽媽。

“佳佳……”她微微抬手，很簡單的一個動作，她卻用了很大的力氣。“讓……媽媽……抱抱你……”眼淚從她帶著血絲的眼睛里流出來。

“媽媽！”

“媽媽！你怎么了？”我不愿相信，卻不得不信。這是我的媽媽。她動動手指，想抱抱我。

她已經不能抱我了，她已經不是我那個漂漂亮亮可愛的媽媽了。

“媽媽！”我跪在床前號啕大哭。我不信，我永遠不信。我只是做了個夢。夢和現實是相反的。此時，我正牽著她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爸爸！爸爸呢？”

那雙血紅的眼睛被淚水掩蓋，洶涌的淚落在我的臉上。我抬起頭看見她絕望的臉。“爸爸……你爸爸回去了……”

“走。我們回家。嗚嗚～媽媽。我們回家！我們回家去找爸爸！”帶我來的叔叔一直用同情的目光看著我，見我撲在媽媽身上，趕緊把我拉開。

“你媽媽還病著，你這樣會折騰死她的。”

“不！我媽媽好好的！我媽媽不是這樣的！”他把我提起來，打量著犯渾的我，一字一句，殘忍的告訴我，這不是夢。

“你的爸爸已經死了。你的媽媽很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你也是個大孩子了，應該懂事了。”

“不！爸爸！媽媽！”我跪在地上痛哭。我從備受寵愛的公主一下子跌進地獄。

但愿我永遠不懂事。可我已經是個大孩子了，我已經是個十歲的大孩子了。

奶奶把爸爸帶回老家匆匆安葬，趕醫院照顧媽媽。見到奶奶，媽媽一個勁的掉眼淚。奶奶也抱著她痛哭。那時的我除了哭泣，對什么都感到絕望。

“閨女啊。你一定要好起來。我老婆子還能動吶。還有佳佳啊，還有我的好孫女！”

那時的媽媽已經心如死灰。她那么愛美，那么要強的一個人，怎么能容忍自己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奶奶知道她的想法，總是坐在床邊陪著她，希望能給她活下去的勇氣。??

不幸的事接連而來。家里的積蓄全部花光了，醫藥費遠遠不夠。貨車司機墊付了幾萬元醫藥費后，聲稱自己一無積蓄。他說:是我爸爸突然減速停車，這根本不管他的事。我不知道法院怎么判的。我只知道我和我的媽媽一樣痛苦。除了奶奶，我們再也沒有別的親人了。

后來聽說，那個男人坐了幾年牢就出來了。我真的很想殺死他，或者跟他同歸于盡。是他破壞我的家庭，毀滅我的人生。那時的我殺戮的想法很重。我只知道他害了我的爸爸媽媽。

那一次見面，我撲上去，狠狠的咬下他手臂上一塊肉。我不知道，一向溫和的我為何會變得這么殘忍。嘴里的血腥味讓我感到惡心。奶奶攔下我，媽媽拼命呼喚我。那個男人對我破口大罵，什么難聽的話都說出來了。

我什么也管不了，我已經瘋了。他在我血紅的眼里就是一只該被千刀萬剮的老鼠。

“佳佳！佳佳。停下來！”媽媽啞著嗓子呼喚我。豆大的淚珠落在雪白的床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