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佳，記得老師說過嗎？你一開始的態度就決定了你以后的處境。你不能軟弱。”這是琴驀然對我說的話。

“你怕啥，我林昱給你罩著，三班的同學給你罩著。誰欺負三班的人誰都吃不了更別想兜著走！”我聽林昱這樣一說，哭了，我很感動，從小到大，沒人對我說過，張佳佳，你怕啥，我罩著你。

“使勁打！你撓癢癢啊！”剛開始，幾個熊孩子還嬉皮笑臉，我怕人，怕打人。我的巴掌就像微風吹過臉不痛不癢。

“來呀，打呀，膽小鬼。咩。”人都是欺軟怕硬的。

“看見沒，他們這是在挑釁你，不該給他們點教訓嗎？”那天下午，我發了瘋，我第一次打人，第一次又哭又笑，第一次覺得心里暢快，第一次見著希望，第一次守住了尊嚴，第一次覺得我還有人護著，真好……那一個下午她改變了很多，我用力的把巴掌甩在他們的臉上，那聲音，聽來很舒心。我所有的不快，所有的委屈隨著這些巴掌聲都消失了。那些熊孩捂著紅腫的臉頰，滿臉的鼻涕淚水，跪在地上求我饒了他們。

他們說：姐姐，我錯了，我們再也不欺負你了。

他們說：從此，你就是我們的大姐大，我們都聽你的。

他們說：我們收你的錢都退給你。

他們說：我們再也不嘲笑你了。

他們說：我們只是鬧著玩的。

……

他們說了很多很多，我都不記得了，無非就是一些請求我饒恕他們的話。

“滾！！！”我的聲音很大，尖銳的似乎要刺穿人的耳膜。我所有的委屈和不滿隨著這聲怒吼在空氣中炸開。站在一旁的三人被我下了一跳。熊孩子連滾帶爬的跑了，有兩個落下了書包。平時看起來柔弱的我，發起火來也是怪嚇人的。

很自然，我和她們成了朋友。我心心念念的那個少年我終于可以近距離的看著他，聽著他的聲音。內心里偷偷的歡喜。我以為，我不說，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

平日里為了節省，我從未吃飽。那天早上我暈倒了。細心的琴驀然很快發現了我的處境，也很快想到了幫我解決的辦法。

她推薦我去學校外的才子書店兼職。我怎么沒想到呢。我根本沒勇氣去想。

“阿姨，跟你說個事。”琴驀然和書店老板郭云很熟。她趴在前臺笑瞇瞇的看著她。

“說嘛。”郭云也樂呵呵的看著她。

“嗯。”她一把拉過站在一旁沉默的我。“阿姨。你看，你書店生意這么火爆。你一個人也忙不過來的。我是心疼你，累壞了怎么辦呀？”

郭云的目光在我身上徘徊了一會，很快明白了她的意圖。“說吧，小機靈鬼。這么心疼我。”

“那是。我給你找了一個幫手。”

“我這里不需要學生的。學生嘛就應該好好學習。”郭云果斷的擺擺手。我看著她，緊張的不知所措。

“阿姨～你最好了。”琴驀然拉著她的手撒嬌。“你就幫幫忙啦。你自己也輕松許多。我以后帶很多同學來你們書店好不好？”她趴在郭云耳邊輕輕的說了什么。郭云的臉色漸漸變得柔和，目光也充滿同情。

“你明天就來吧。記得是有時間就行。別耽誤學習時間。平日里你就幫著清理一下書，幫幫忙。一個月三百零花錢。中午就和我們一起吃飯。”

我內心狂喜，拼命點頭。我真想抱抱她，感謝她。

“佳佳，你有工作啦！哈哈。以后可別忘了我這中介人哦。”我點點頭。從很大程度上來說。她改變了我，給了我不一樣的人生。這樣正直善良的朋友。誰會忘記呢？

我開心的擁抱她，第一感到這種擁抱是那么溫暖，久違的幸福讓我不知所措。

“佳佳，以后別這么膽小啦。”

“放心吧，不會了。”我眼里有了淚。心里暖暖的，這種被關心的感覺真好。我站在路口，注視著遠去的三個背影，很久很久，他們已經消失在我的視線里，我依然還在張望。

林昱突然轉過身朝我豎起大拇指。我的心一陣狂跳，臉頰變得滾燙。幸好，她們走遠了看不見我的表情。

我就像攀爬在樹枝上的蝸牛，懸在空中，用盡全力只為了活著。從天而降的他們推了我一把，給了我無盡的勇氣。原本沒有希望的生活就像在無邊的黑暗里迎接到了黎明。

郭云是單親媽媽，家里有個兒子和我差不多大。頑皮的楊宏很愛捉弄我。其實也不是捉弄，就是愛玩鬧。比如突然貓在書架后跳出來嚇我一跳，或者在我面前嘰喳著說個不停。這種久違的和異性的接觸除了讓我不知所措之外，更多的是害怕別人的閑話。用孟橘的話說:我就是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故意去勾搭別人。

門外的大雨砸在我腳邊時，帶來微微的涼意。我抬起頭，路上的水霧像掛上上了一簾雨幕。我怕奶奶擔心。猶豫再三。我沖進了大雨中。

“佳佳！回來！你這孩子！”郭云冒著大雨把我拉回來。見她渾身濕透，心里更是愧疚。更害怕拒絕她的好意。我跟著她進了二樓的臥室。

“哎呀！媽。你又把這悶葫蘆往家里帶。”我從郭云背后望去，楊宏雖然語氣很是不滿，眼里依然是笑意盈盈。

“你這孩子瞎胡說。回放呆著去。”

我換上郭云的衣服縮在沙發上發呆，我不敢亂動，只是用余光偷偷打量著這個屋子。精美的吊燈，純木的餐桌，柔軟的沙發。還有可以照出人影的地板。我盡力把自己縮成一團，低頭看著腳上糊滿泥水的鞋子。自卑怯弱的我望著從門口到臥室的那一串腳印，除了自責還是自責。

“哎。你是老鼠啊。鬼鬼祟祟的看什么？”突然放大的臉嚇了我一跳。楊宏塞給了我一個蘋果。

“謝謝。”我低著頭，默不作聲。

他拿著拖把把我的腳印收拾了就坐在我對面望著我。

“謝謝。”對于他的包容我除了感激，好像也不能做什么。

“哈哈。木魚。你只會說謝謝啊。”

“那我說什么？”一下子我面紅耳赤，不知如何回應。

“都說男孩子木，就沒見過你這樣的疙瘩。你就不能多說一句話嗎？”

對他的話我實在不知如何應對，他的注視讓我更是無所適從。我只想逃離這個地方。我越想離開，心里反而變得更加慌亂，仔細聽著窗外的雨聲，似乎不像剛才那么激烈。

“雨小了。”我站起身，卻不敢挪動腳步。

“玩會再走唄。”他又把我剛放下的蘋果塞進我手里，示意我吃下。

“佳佳。阿姨都做飯了，吃了再走。”郭云也出來勸我。這種陌生的熱情除了讓我感激，更多的是恐懼。幸福的人對可憐的人的一種施舍罷了。不知怎的，我突然想到那個故事:一個可憐的流浪漢攔著一位富人乞討。富人扔下一百元說:拿去吧。夠你花的，可憐人。流浪漢滿懷感激的話語因為他這句話硬生生的逼回到肚子里。乞丐怎么了？乞丐也是有尊嚴的。如果，剛才我感激你的仁慈，現在你和這一百元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我那可憐的自尊心隨著這個故事的回憶又逐漸回到了我的胸腔里。

楊宏拉開窗簾，屋外已經是一片艷陽天，雨后的太陽格外的刺眼。我早已焦躁不安，想要回到家里去。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至少，那里讓我自在。更重要的是:我擔心奶奶。萬一她出來尋我，摔著可就麻煩了。

“這太陽雨下的爽快。”楊宏伸了個懶腰。“要不是我媽攔著。我真想下去淋個痛快。”

廚房里，郭云已經炒好了菜，呼喚楊宏把飯菜端上桌。趁著他們進入廚房的機會。我匆匆的跑下樓。跑出很遠，我才想起，客廳里那一串泥印子。摸摸身上的衣服。我決定洗干凈了再還給她。

奶奶病得越來越重夜深人靜時我常能聽見她痛苦的呻吟。黑夜里，我背著奶奶偷偷流淚。奶奶說:我們活著已經很不容易了，那還有精力花這冤枉錢去醫院躺著？

陽光從屋檐下撒下來，落在我攤開的書本上那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文字變成了一團模糊的影子。奶奶在屋里壓抑著喘息聲，盡量不打擾我。

“佳佳。快點寫啊。天快黑了。”

我應了一聲，搖搖頭，眼前的文字漸漸變得清晰。在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我值得借著微薄的日光完成任務。

當琴驀然和田怡心出現在我面前時，我除了恐慌，除了逃避，沒有任何詞可以形容我的心情。

“佳佳。我們都看見你了。躲什么啊。出來。”

我沒有應聲。如此抗拒見面除了維護我那可憐的自尊心，更害怕失去這樣的朋友。

“佳佳。朋友來了也不歡迎。快開門。”

看著門外笑盈盈的臉，看著那一身嶄新干凈的衣服。我低下頭。不知從何時，物質匱乏的我已越來越自卑。

“佳佳，不歡迎我們啊？”琴驀然上來就揪我的辮子。這種熱情的責怪讓我很不好意思。奶奶倒是很高興，撐著從床上坐起來。

“佳佳。來同學了？奶奶看看。”

“奶奶。”琴驀然跳進屋。奶奶哆嗦著伸出手。她猶豫了一下終是任奶奶牽著。

“好孩子。”奶奶拉著她問長問短，抹了從兜里掏出兩枚雞蛋塞到她手里。我又是難過又是心疼，那兩枚雞蛋是奶奶早上的早飯啊。

“謝謝奶奶。”我緊張的看著她把兩枚黑糊糊的雞蛋塞進兜里，心里松了口氣。只要她不嫌棄就好。

以后幾天她和田怡心都會到我家里來。我們在院子里跳繩，踢毽子，或者擺弄院里的花花草草。奶奶就坐在屋檐下笑呵呵的看著我們。偶爾也嘮嗑幾句。這樣的日子在我看來，至少是很滿足的。

“佳佳，也有朋友了。沒有人欺負你了吧？”奶奶近日總愛坐在床上縫補衣服。床腳洗凈的衣服已經疊了一摞。

“沒有。”

“那就好。”奶奶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滿足來。“佳佳啊。你已經是大孩子了。以后還要走很長的路。勇敢點。”我不知道這是奶奶臨別的囑咐，聽起來如此傷感的話一定是她又想爸媽了。我抱著她，把頭埋進她懷里。

“好。佳佳會勇敢的。”

奶奶走了，我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

屋檐下，奶奶靠在墻邊，出神的望著天邊，黑壓壓的云越聚越多。冷颼颼雨滴飄落在奶奶臉上。我從廚房踩著淤積的雨水出來。

“奶奶。遲到了。”我叫她。

“奶奶。”我呆若木雞，無力的跪在地上。奶奶早已沒了呼吸。她就這么悄悄的離我而去。

“奶奶！”我一直哭一直哭。夜晚，我就跪在門口，大雨掩蓋我的哭嚎，刺骨的雨水中，我已經感受不到寒冷。這世上就剩我一個孤零零的人了。我的奶奶走了。

我怕黑，怕冷，怕孤單，怕見不到奶奶的日子。我還沒學會勇敢啊。我奶奶就帶著渾身的病痛跟爸媽團聚了。

我不吃飯，不睡覺，大腦一片空白。這樣的打擊已經讓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第二天傍晚琴驀然過來時，我還是這樣跪在奶奶面前。

“奶奶已經死了。佳佳。”我抬起頭，剛剛止住的眼淚又落在奶奶的衣襟上。

“驀然。我該怎么辦呢？”我就像可憐的流浪貓。我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先把你奶奶安葬。然后，找個好人家收養你。”對于她的冷靜和睿智我除了感激。更多的是慶幸。我失去了所有，得到了一個真心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