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很快冷卻了,陸深拿過一沓信箋,謝過禮,就要告辭。
林均送至門前,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究竟是什么秘密,陸深居然連他都要隱瞞?
他疑惑的望著陸深漸漸遠去的背影,怎么也想不通這其中的利害關系,但他轉眼便釋然了。
他想,憑陸深的思慮,自己不應該亂加猜測。陸深現在不告訴他,自是有他的打算。
他應該理解他。
林均看到陸深的背影消失在一處下坡,不見了。轉身準備回府,然而妹妹林冉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了他的旁邊,正盯著陸深消失的地方怔怔發神。
“唉,可憐的妹妹!天下的好男子何其難找,你陸深哥算一個,可惜……”
蠢材,閉嘴!林冉全然聽不進哥哥的勸誡,忽然傷心似的跑進了院門。
“陸深和婉靈是絕配,旁人只能羨慕垂嘆”。林均搖搖頭,轉身也進了院子。
陸深心中有些激動,他此刻迫切希望昔日的同門師兄弟們能為自己找到一點關于“三楚”的特別信息資料,這決定他的下一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該怎么走。
已經沒有多余的時間了,婉靈的“怪癥”一天天惡化,全然不見好起來的希望。陸深一天天看在眼中,痛在心里。
或許,這真是不治之絕癥。但是,他絕不肯相信,也不愿相信,為什么會有這等奇異的“怪癥”呢?
患“怪癥”之初,夫妻倆遍訪神醫,蒼老的大夫們都古怪著搖頭。
陸深在神醫們一次次搖頭中都不曾透露出不安,表現出驚人的鎮定。
其實,他是不想讓婉靈看到他的驚慌與不安,如果連他也表示絕望。那無疑徹底宣告了婉靈的死亡。
死亡,婉靈怕嗎?
陸深多次問她,她總是笑著搖頭,她說,“如果真的到了盡頭,她希望陸郎能抱著她把她放進墳墓,親自將她安安靜靜的下葬……”
可是,陸深會答應她嗎?陸深無不傷心對婉靈說:“你是天下少有的美麗女子,知書又達理,上天不會這么早召你回去,你理應留在人間,更不會入地……”
說到一半,陸深在沒有說下去的勇氣,只將婉靈擁入懷中,便不再言語。
——他的心正在下雨。
陸深匆匆走回他和婉靈安身河岸的河岸小屋,臨進門時,他再次打量起住所,深深蹙眉。更感時間所迫,不能再等了。
婉靈還在昏睡,陸深進門后無一點聲息。
陸深走向書案,開始一封封的仔細閱覽,字里行間無一遺漏,他渴望有令他心動的文字出現。
時間漸漸過去,太陽已經偏西,只是,信箋的內容讓他失望了。
同僚們的好意陸深能夠理解,但陸深顯然高看了昔日的同僚們。
這些四散各地的高雅名士,或隱遁山林以山水為友,或云游四方,志于講學傳道,或入幕僚為客,謀略一方,都算是地位不低的“正人君子”。
陸深求助于他們,但求事無巨細,補損缺漏。
人多又面廣,又是是昔日同足,感情深厚,事情自然就好辦的多了。
可是,陸深不知道的是,在離開學宮后,每個人之間的差距會隨著時間而一一體現。而一出現差距,人與人之間的昔日平和的關系,多半是要傾覆的了。
現在,陸深便是如此。
陸深并沒有特別的感慨,他只感覺,幫助倒在其次,只是,一封信,斷開一條友誼的纜索,陸深覺得有點惋惜。
在陸深的記憶中,昔日的師兄弟之間相處是極為融洽的,感情深厚,不分高低門庭,榮辱貴賤。
每個人在交往的過程中都保持著一股君子之風,不濃,也絕不過淡。
陸深雖然厭惡他們那裝腔作勢般的虛偽但也頗為配合。因為陸深鶴立雞群般璀璨奪目的光彩,不得不使陸深預防種種骯臟的泥淖,他不會絕不會一腳踏進。
陸深已經看到最后一封,是一位名劉德發的“高雅隱遁名士”的信箋。
他開頭就寫了一首詩直白告訴陸深:
天降一星,其名文曲。
圣人高第,皆出于此。
四分流化,文圣墮淵。
圣武不出,賢達退讓。
其天濁浪,鋒銳盡逝。
昭昭文曲,天下文宗。
文之所化,鋪天及地。
爾來問楚,灼灼其三。
……
太長了,陸深已不好意思再讀下去,但詩尾還有一段文字。
他是這樣寫的,
“陸雨師弟,吾查閱而毫無一得,此觀之,是為汝構造怪誕也。”
“此事耗吾心血之大,致文曲光輝趨于黯淡,實乃大錯,念師弟昔日同足,吾不究。”
“但弟既歸田舍,終成農人,此粗鄙下陋,實有愧圣人之教化哉!然,蓋余之實不忍聞也。”
“昔日同窗,今乃永埑,話已盡此,好自茍活,忽在叨擾。”
——觀圣山劉德發撰
一陣長時間的沉默,陸深笑了。
他有點通恨自己當初的愚陋了。與此等人物有所結交,陸深感到強烈的羞恥!
不久,陸深冷靜下來,開始重新一封封打量眼前的信箋。
自己當初應該是要剛健果決一點的,陸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