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裂縫巨大得像銀河那般，也是有橋梁可連。

蘇小査吃完飯以后，準備收拾盤子，溫如斯的手突然迅速利落地搶過去了：“你去歇著吧。”他溫和的樣子和這個家格格不入。

話說回來，今天的家倒是也蠻溫和的。可能是因為多了一個人，也可能是因為少了一個人。

三個人等距地坐在沙發上，蘇小歌在地毯上玩樂高。

七點鐘的冬天漆黑，還封存著刺骨的寒氣。窗外的城市五光十色，映照著天空中一層層素描般的云彩，光直直地向那里照射過去，形成一道倔強的光束，卻在不遠處就消散殆盡了。

電視放著動畫片，葉圣意只顧低著頭看手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媽，跟你說件事。”蘇小査一時間不知道該裝作若無其事，還是正襟危坐用認真的語氣告知眼前這個嚴厲偶爾慈祥的母親。

“嗯？”葉圣意像聽見了又像沒有聽見，像反問又像質疑。

“我生病了。”

有那么一刻我真希望自己病死。父母打架的時候，媽媽罵自己打自己的時候，和林禹分手的時候，還有就是告訴眼前這個女人自己生病的時候。她消沉地思考著這些有的沒的，一面覺得有些記憶隨著想象如影隨形，一面覺得自己發了瘋，像個神經病。

可是這些事情都清楚地過去了。

甚至在這一刻，她聽見那個女人的聲音就覺得全身的細胞都在警惕什么。

“姐姐你怎么了？”蘇小歌立馬跑過來坐在蘇小査跟前，用小胖手放在蘇小査額頭感受溫度。

“別跟我說。”她突然變回了昨天的她，換了一種不溫柔的語氣：“平時‘陰氣重’、‘死氣沉沉地’、‘臉色慘白’，給你吃藥你都犟著不肯吃……”

“那藥不對癥啊。”蘇小査打斷她的話，推開蘇小歌的手。

葉圣意恨恨地白了蘇小査一眼，不再說話，她還以為蘇小査只是普通的發燒感冒。

“阿姨，小査她……”溫如斯想告訴她媽媽。

“別說了。”蘇小査起身拉著溫如斯推開門走了。

門里，蘇小歌看了媽媽一眼，跑到房間寫作業去了，媽媽就坐在那里宛如一座冰雕，低溫遣散了附近所有生命體。

門外，蘇小査和溫如斯走進電梯。電梯對蘇小査來說是一個傳送門，傳送到另一個世界里，那里，蘇小査又可以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了。

“我幫你安排住院，不能再拖了。”溫如斯拿著手機準備打電話。

“我不想去醫院。”蘇小査兩只手放在兩側，反復抓著襯衫衣角。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溫如斯捧著她的臉頰，往上微微抬起，對上眼神。

這個眼神已經讓蘇小査不敢看了。

次日，蘇小査進醫院以后開始各項檢查，也開始了化療。

蘇小査兼職所得的微薄的工資明顯是遠遠不夠用的，醫院方也沒有追問費用問題。

“溫如斯，錢是你出的？”剃了光頭的蘇小査依然是一副炯炯有神的樣子。

“你想這個干什么。”他給蘇小査掖好被角，站在床前看著她，出了神。

“不能你出，我給我媽打電話。”

“電話是得打，阿姨來了方便些。”

“多少錢？等我媽來了給你。”

“沒事，我錢花得舒服。”

“你沒事吧？”蘇小査一臉“你神經病啊”的表情看著溫如斯。

“我沒事啊！”溫如斯夸張地用老BJ腔調回道。

幽靜空曠的走廊里有一雙腳步朝著病房走來：“溫醫生，院長找你。”一個跟他們都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乖乖地出現在蘇小査的病床前：“這里交給我吧。”

“好，那辛苦你了。”溫如斯看了蘇小査一眼：“我先走啦。”溫如斯朝門口走去。

陳以南。蘇小査看著白大褂上的名字牌，輕聲說：“你和溫如斯很熟嗎？”她眼睛往下看，自己拉了拉被子往下鉆，余光時刻注意著這位陳醫生的舉動。

陳以南拿著報告單，檢查著蘇小査床頭柜上的藥品，“不熟啊就是同學”就要脫口而出的時候，看著蘇小査小心翼翼地藏被窩里突然逗了一下她：“熟呀！熟得很，關系挺好的哦！”忍不住笑出聲來，看著蘇小査像個小孩子一樣偷偷地看著她。

蘇小査意識到她在開玩笑，無趣地躺在那里干瞪眼，竟也沒有一點病態了。

陳以南把窗簾拉到最左邊，堆撮在一起。陽光照進來，落在蘇小査的床上。安靜的午后突然被一陣哭啼聲打破了——

“你怎么住院了啊！我聽小溫和我說……”葉圣意哭得像以前和蘇臨浩打完架的樣子，也叫人心疼。

“哭什么。”蘇小査往上坐坐，手放在葉圣意胳膊上，扶她起來：“媽，別哭啊。”蘇小査不知道說什么話才能堵住葉圣意的眼淚，只是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陳以南見狀，叮囑了幾句就匆忙離開了。留下母女二人，在陽光下，又在陰影里。

“你爸下午可能會來看你。”葉圣意抹了抹眼淚，帶著蘇小査熟悉的哭腔說道。

“知道了。”蘇小査對那個人從來不抱希望但也漸漸消除了排斥。

她從自己隨身帶來的小鏡子里看到自己的光頭的時候，仍然會覺得心驚肉跳，一切真實的如同水面上掉落一顆石子發出撲通一聲，濺起水花，波紋久久未能散盡。

“阿姨，你來了。”溫如斯拿著報告單。

“小溫，……你是這里的醫生呀？”葉圣意眼睛有些訝異地看著溫如斯的白大褂。

“嗯，我在這里做實習醫生。”溫如斯站在阿姨身側，俯下身來幫蘇小査取藥粒：“放心好了，小査的病治愈率很高的，好好化療，會好的。”溫如斯說著，將報告單遞給葉圣意。

葉圣意接過來，眼眶的眼淚未干。“阿姨我們去外面聊吧，小査吃了藥困，先休息。”她示意蘇小査睡會。

葉圣意匆忙地跟著溫如斯，在走廊上溫如斯認真地說：“阿姨，只要好好養病，這‘急性早幼粒細胞白血病’很特殊，治愈率很高，小査會沒事的。”

葉圣意聽著急忙說：“好，你先忙吧。”

待溫如斯離開以后，葉圣意終于還是忍不住掉眼淚下來，在醫院的走廊里，她的身影第一次看起來這么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