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鎮是一個位于人界南方邊陲的小鎮,沾了南方氣候適宜、海陸便利的便宜,漸漸地發展起來,但比起縣城,還是有一定距離。
街上的叫賣聲、婦人討價聲、孩童嬉戲聲此起披伏,交互交融。車馬絡繹不絕,人來人往,倒顯得一片安寧祥和之像。
“求求您了,大夫,救救我妹妹吧。”這一聲,與這盛世繁華格格不入。
天和醫館門前,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正跪在地上,身旁躺著一個更小的女孩兒。她兩人臉上皆是泥土與傷痕,就連那細弱的手臂上,也是如此。
小女孩雙手緊緊抱著那位大夫的小腿,絲毫不肯放松,生怕這最后一絲生機溜走。懇求著:“醫者仁心,大夫,我妹妹只是平常發燒而已,求求您了。”
若不是四天前被山匪所劫時,婦人將兩個孩子推入草叢中,此時,輕寒與輕雪早已不在人世。
輕寒始終記得母親在臨死前的話,好好保護妹妹。可這一路上,她只能撿些糟糠給妹妹吃,就連下雨時,都找不到庇護之所,硬生生讓妹妹感染了風寒。
輕寒已經尋遍了青禾鎮所有的醫館,他們都不愿施以援手。不是嫌棄她們臟,就是嫌棄沒有錢。在驍悍的山匪手下,能撿回性命,已是不易,何談錢財有留?
只見那大夫抬起腿,用力踹開腳下的麻煩:“沒有錢,談什么救你妹妹。”
只八歲的孩童,又哪來的力氣對抗一個成年男子。輕寒被踢得滾在地上,胳膊內壁被摩擦出血,她的頭發變得更加凌亂,大半張臉被臟泥與頭發蒙著,卻又爬向那大夫腳下,繼續抱著他的腿,眼睛里盡是淚水,甚是悲傷。她用將近嘶啞的嗓音,反復喊著:“求求您了,救救我妹妹,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那大夫又努了努腳,再次發力,將輕寒踹的更遠,啐了口:“晦氣!”
或是最近山匪鬧得嚴重,類似這種事屢見不止。百姓瞧他們看過一眼,感嘆道可憐,便就走了。
輕寒還是不死心,掙扎著爬起來,往那大夫的方向跛腳前行。
“我給錢。”眼看那大夫拿出棍子,就要打在輕寒身上,從醫館內傳出的這一聲,正好止住了他的行動。
“夠嗎?”
那大夫被一個青色荷包砸中正臉,鼻子都淤青了,卻沒有任何怨言。雙手捧著那沉甸甸的銅錢,諂媚道:“夠了,夠了。”說罷便將躺在地上的女童抱起,進了醫館。
輕寒見此,忙過去扶著輕雪,卻被落在他身后。恰好那聲音的主人路過門口,輕寒趁此抓過她的手,緊緊地握著,一個勁地道謝:“多謝姐姐,多謝姐姐。”
“你不用道謝,我本不想幫你。”青衣女子的這番話,讓輕寒順時蔫了不少。但她又打起精神,說道:“可是姐姐還是救了我。這一恩,輕寒銘記于心,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那女子見她眼中滿是真誠,不知是想起什么。她輕輕反握住輕寒的手,給了她一個荷包:“我不需要你的記恩,好好活著便是。”
語畢,那女子便松開輕寒的手,轉身離去。因惦記著輕雪的傷勢,輕寒只是望著了會她離去的背影,便進了醫館。
這一恩,她記住了。
醫館內房有簾子隔著,是為了防止家屬過激從而打擾大夫診治用的。輕寒沒有辦法,只得在簾子外守著。
內里,那大夫看了看輕雪,很快得出結論:九成沒救了。
他推開簾子,一臉從容:“你家妹妹,五成希望可救活。”
“真的?”
“我一個大夫,騙你這小孩作甚。”那大夫繼續扯謊:“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這最重要的一味藥材,長在郊外,我這里一時半會也沒有下手,實在是為難啊。”那大夫佯裝出一副醫者仁心的樣子,嘆道:“可惜還這么年幼的女孩啊。”
輕寒聽此,急忙說道:“我去,我去。大夫,麻煩您將所需藥材的模樣畫給我,我定會將它帶回來。”
等的就是這句話。那大夫收斂眼中得逞的笑意,走到案桌前,提起筆,飛快地畫著。
“這便是了,小心拿著,千萬不要弄丟了。”說完后,他裝作一副疼惜樣:“你得快點去,多拖一刻,你家妹妹便多一分危險。”
“嗯。”輕寒應過一聲,轉身往外跑去,全然不管腿上的傷痕。
輕寒走后,那大夫回到內里。用手探了探輕雪的鼻息,不出所料:“果然死了。”
隨后合上簾子,坐在案桌前,靜等好消息。他說辭早就想好了:你耽誤太久了,錯過了最佳診治時間,你家妹妹,沒救了。
“畜生。這世上竟有這般看中利益的小人。”風氏兄妹趕來時,輕寒剛好受了青衣姑娘的惠,因此他們沒有先前輕寒備受折辱的樣子,只覺得人界尚有心善人,但眼前的這一幕,足夠將他們氣到。
“他活不久了。”風若陽一向仁善,不喜殺生。這千年管理妖界,縱使有犯事的妖,他只是罰了個廢除妖力,并未傷及性命。但是這次,誰讓他觸碰到風若陽的逆鱗呢。
風似雪不由一驚,轉眼瞧著她哥哥。他眼中厲色愈深,全然像是換了個人。
“這小女孩,命好可憐。”風似雪感嘆道:“亦寒姐姐回來后,定十分傷心。”
風若陽也不知如何。腦中突然蹦出那位青衣姑娘的面容,只覺得有點熟悉,可思緒一下被打斷了。
“要不我幻化成她的模樣,替她在亦寒姐姐身邊活著。”風似雪知道自家哥哥能帶自己離開白澤山已是最大的讓步,可是她亦不想永遠活在風若陽的羽翼下:“哥哥為了我,已經做了很多,現在就讓我為哥哥做點事吧。”
風若陽聽她這話,不加思索便想拒絕。可是風似雪堅持的眼神,再加之先前她那泣不成聲的模樣,風若陽不由心軟:“我答應你,但你也要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我每隔一段時間便會送藥給你,順便替你療愈。一旦你身體有異,我便直接將你帶回白澤山,沒有任何托辭可言。”
一聽此話,風似雪整個人都雀躍起來,再三向風若陽表示自己定會照料好自己,絕不會讓他擔心。
“那這小姑娘,哥哥怎么打算?”雖是得償所愿,但卻是一條人命換來的!
風若陽緩緩抱起輕雪,一臉惋惜:“我會好好安葬她。希望她來生投個好人家,一生幸福康健。”
輕寒回到醫館時,天近黃昏。
“大夫,我采回來了。”輕寒將懷中用自己衣料包裹好的藥材輕輕地放到案桌上,再將布料慢慢拆開,動作極其輕柔,生怕碰壞了。
那大夫看著桌上藥材,不可思議:這么小的姑娘,居然還真能采到?
輕寒盯著那大夫,見他不回話,便催促道:“大夫,現在是不是可以救我妹妹了?”
“啊?是,是,是。”那大夫斂起詫異,揮了揮衣袖,皺起眉頭,搖了搖頭,正欲開口,卻被打斷。
“姐姐。”一個微弱的女童聲從內里傳出。風似雪撩開簾子,露出淺淺的笑,對輕寒道:“你回來了!”
輕寒聽到這聲,急忙跑過去,拉過風似雪的手:“太...”
“見鬼了!見鬼了!”輕寒還未說完,便被這尖銳的聲音嚇到了。轉過頭,正見到那大夫被嚇得連連倒地,表情猙獰,瞳孔放大數倍,雙眼盡是怯怕。
“大夫,您怎么了?”輕寒對他的反應感到驚奇。
那大夫也不回她話,只是盯著風似雪,嘴里不停念叨:“鬼啊!鬼啊!”
“或是做了虧心事吧。”風似雪接過話:“姐姐,我們住哪?”
“我定會找到住處的。”輕寒也不確定,但作為姐姐,定不能慌:“你現在覺得如何?可還有不適?”
“無礙了。”風似雪搖了搖頭,又沖那大夫笑著。
風似雪笑得很燦爛,連眼眸下的臥蠶都分外明顯。在那張臟兮兮的稚兒臉襯托下,格外甜美。
那大夫只覺著驚悚可怖,仿若閻王在與他打招呼。他驚慌爬起,卻不小心踩到衣帶,摔得個仰面朝天,像只活脫脫的大王八。
“哎喲。”那大夫臀部重重地與地面接觸,像是裂開一般。他想伸手去揉揉,卻又不經意瞧見風似雪正盯著他,眼中盡是溫柔,溫柔得瘆人。那大夫也顧不得屁股痛,連爬帶滾,趕緊逃離開。好像再晚一刻,他便沒了性命。
“噗。”輕寒與風似雪忍不住嗤笑出聲來。
“活該!”風似雪啐了他一口:“天道有輪回!”
雖然輕寒完全不知發生何事,但見剛剛欺負過自己的大夫變得這般瘋癲,甚是痛快。
青禾鎮東大門外,有條通往郊外小徑,綠林環繞,少有行人,很是幽靜。
青衣女子像往常一樣,采購完后歸家。路過此處,卻見不遠處有一男子,站在一座新墳前,與這夜色交相輝映。
她只是匆匆瞥見,并不打算停留。
“姑娘,不知能否前來拜一下這位可憐人?”男子問道,但他并未轉身,像是在于空氣對話,又像是詢問她。
青衣女子握緊了手中的竹籃,另一只手輕放在腹前,繼續眼前的路。
“姑娘你也認識這墓中人。”男子微微測過身,與她對視,做了個“請”的手勢:“這是剛剛醫館那位小姑娘。”
她并不覺得奇怪,當初瞥見那小姑娘時,就知時日不多。她留下的那個荷包,也只是為了給活著的那位小女孩一點希望。
青衣女子走過去,放下手中竹籃,微微彎腰。
“愿你來世不再為人,一朵嬌花、一片彩云,一絲細雨,便是極好。”
語畢,她便拾起竹籃,對那男子點過頭,欲離去。
他并未做過多挽留,只是張開口,徐徐道來:“狐言,狐王愛女,狐妖一族大公主。三百年前,狐王欲與虎王結為姻親,便將你嫁與虎王那不成器的嫡子。可你已有意中人,又怎肯嫁與他人?中途逃婚,虎族面子盡失。虎王大怒,若不是狐王以你的性命作為抵償,或許現如今,狐、虎兩族早已決裂。”
“但你對自身更是狠辣,為了躲避兩族追殺,竟自行剔除妖靈,廢去那千年修行,成為了一名平常人類,靠那幻顏草維持容顏不老。在人界躲躲藏藏,如此三百年。大公主,我可有說錯。”
能將自己一切了解地如此詳細,定不好對付。狐言停下腳步,轉過身,藏起眼中的殺意,細細打量眼前人:他身形頎長,雙肩寬闊,穿著一件淺藍色絲質長袍,衣服垂感極好。腰間系著同色軟玉蹀躞,卻未綴任何配飾。他的衣擺隨風飄散著,襯得他分外瀟灑不羈。眼眸朗朗如明月,雙眉聳立如峻山,雖被幾縷碎發絲遮擋,卻依舊俊朗。要說唯一不足,便是頭上木簪,雕刻得混亂沒有章法,與這一身不符。
狐言笑道:“公子有錯,我是自廢妖靈,但千年修行并未全部散盡,余下的對付低等妖物,還是綽綽有余。樹族對妖界各族秘聞向來避而不談,除了妖族皇室,我實在想不到還有誰能命令樹族做事,我望公子氣度不凡,絕不是那不入流的小妖,只是不知公子姓甚名誰?”
“自姓風,名若陽。”
“風若陽?!”狐言驚詫不已。
妖界長期混亂,各族之間為了地位與權勢常年爭戰不斷,但只要不對蛇族統治地位造成威脅,皇室對此一直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亦不會插手各族之間的紛爭。就算狐王向皇族求得幫助,也只是自取其辱罷了,可如今妖界四殿怎么會找她?
“別擔心,我可沒那么空閑去管狐族的事。”風若陽說道:“我只是前來與你做個交易。”
“只要你答應,我保證整個妖界,不會有任何妖物知曉你的下落,你可在人界穩定的生活,不必東躲X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