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后。
是夜,狂風急作,驟雨不停。
木屋前坪的花都被吹折了,落在泥濘的土壤里,又被趕來的漢子踩過,臟亂不堪。
一間木房內傳出暗黃的燈光,夾雜著婦人的喊叫與穩婆的安慰。屋外的漢子急的直踱步,幾欲沖進去,可又被身旁的人勸住。
“哇哇哇”,一陣哭聲傳來,屋外的漢子可算放下心來。緊接著穩婆小開木門,道喜:“恭喜,恭喜啊,母女平安。”
漢子接過女嬰,開心得語無倫次,急急道過謝,便進房去了。
房內血漬到處都是,漢子繞過地上凌亂的盆子剪子,向婦人走去。
他坐在床頭,讓婦人頭枕在他腿上,把懷中的女孩給她看看,說:“辛苦了,娘子。看,我們女兒多乖啊。”
漢子用手戳著著嬰孩的臉,動作十分輕柔,生怕自己用力過猛,傷著孩子白白凈凈的臉。
“是啊,真乖,哭了會兒便就停下了。”婦人艱難地睜開雙眼,露出一個笑容,又問道:“夫君可有想好孩子叫什么?”
漢子猛拍后腦勺一把,憨笑道:“太高興了,這么重要的事,差點忘了。”
窗外的風和雨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反倒越來越大,好像房內的喜事與它們無關似的。
漢子聽著風拍打窗戶,忽覺有一絲風從窗戶破口處吹來,又因之前來時太過匆忙淋到雨水,不禁打了個寒顫,忽然想到:“單名一個寒字,娘子認為如何?”
“輕寒,輕寒。”婦人反復念著這名字,很是滿意。
“日后你便叫輕寒了。”漢子握著女嬰的小手,很是開心。
剛出生的孩子怎么會知道這些,只是睜大雙眼,時不時地哭幾下。
那夫妻繼續逗著孩子,不久婦人便因體力不支昏睡過去。
屋外不遠處,有一家賣茶水的鋪子。
坐那的唯一一位客人,放下茶杯,撐開油紙傘,在大雨中離去。
第三年冬,大雪皚皚,這家又新添了位女孩。
許也是應景,許是漢子沒進過學堂,便將這新生兒取名為:輕雪。
年僅三歲的輕寒,雙手扶著搖籃,呆呆地望著襁褓中的臉蛋,嘴里斷斷續續地低喊著:“妹妹,妹妹,妹妹。”
那漢子與婦人見此景,相視一笑。
屋外不遠處,有一家賣茶水的鋪子。
坐在那里的某一位客人,放下茶杯,撐開油紙傘,在大雪中離去。
第五年春,萬物復蘇,暖陽驅散了冬所留下的寒意。
輕寒帶著輕雪在自家門前花坪,捉捉蝴蝶,采采花。有時輕寒還想爬到樹上,但被趕來的母親及時制止。
婦人佯裝拍打她的手,蹲下來,一臉溫柔看著輕寒,慢慢說道:“樹上危險,萬一從樹上摔下來,多痛啊。寒兒是姐姐,要保護妹妹,不能帶著妹妹做任何會傷到她的事,知道嗎?”
輕寒不明所以,只是點了點頭。
她拉過輕雪的手,一種嚴肅之氣出現在她稚氣的臉上:“雪兒不要學姐姐,姐姐不是好例子。”
剛插完秧的漢子歸家,看到這一幕,知足地笑了笑。
屋外不遠處,有一家賣茶水的鋪子。
一位雷打不動的客人,坐在那里,放下茶杯,抿著嘴,笑了。
第八年,像往常一樣,處理完妖界事物,看過風似雪之后,風若陽便又去那家茶館坐著。
只是這次不同的是,他身邊多了一位姑娘。
許是經常光顧的原因,茶鋪的常客一眼就認出他來,只是很奇怪經常孤身一人的他,身旁怎會有一個美貌的年輕姑娘?
“喲,這位客人,身旁這是?”店老板知他是常客,便打趣起來:“莫不是...”
“店家莫要胡亂猜測,這是小妹。”風若陽接過茶壺,打斷他的話語。
風似雪朝店家點了點頭,以示禮貌。
“瞧著我這眼神,這姑娘與您的長相如此相似,怎地就看歪了呢。”店家笑了笑,緩解自己的尷尬,繼續道:“客人您慢用,有什么需要的就喚我。”
風若陽“嗯”了一聲,隨后就看向自家妹妹。
他到白澤山時,風似雪依舊在后山那長滿盛火花的涼亭里站著。每次相見,風似雪都在那里等著,像是對它有什么羈絆。
此次他還未開口,便被問住了:“哥哥可還記得我曾將自己比作盛火花嗎?”
風若陽一怔,只聽風似雪繼續道:“盛火花被曬干后,只是一團藥材,毫無美感。可她在田野時,卻能美的讓人挪不開眼。我亦是啊!在哥哥的保護下,我永遠只是那個黃毛丫頭,永遠只能孤獨一人。哥哥難道就不曾想過放開我,讓我見一見外面的世界,讓我換一種環境,或許我會如那盛火花一樣綻放。”
“在哥哥印象里,我一直是需要被精心呵護那個小姑娘。哥哥覺得這是保護我,為了我好,但你可有曾問過我喜不喜歡這樣的日子?可曾想過總有一天你也會護不住我,就像護不住亦寒姐姐那樣?”
風若陽心中一緊,他從未想過自己的保護,會有一天成為束縛風似雪的牢籠。
“一千年前,贏翎姐姐便說我已大好,我不以為意。可這千年的日子,我只能躲藏在后山,日復一日地喝藥,唯一的慰藉便是贏翎姐姐的問候以及哥哥前來看望我。若繼續這樣的日子,我活著,又有什么奢望?”
風若陽完全怔住,他一直以為他家妹妹乖巧溫柔,卻不知道她心中竟存有這樣過激的想法。
眼前的人早已眼淚連連,泣不成聲。
他伸出手,替她拂去眼淚,心疼地抱住她。
感到有溫暖襲來,懷中的人哭得更加猛烈了。這兩千年的苦楚,似乎在這一次性爆發出來。
風若陽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背,猶豫了會兒,開口道:“帶你去見亦寒姐姐,怎樣?”
風若陽回過神來,將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空曠屋子上,問:“店家,您可知那戶人家發生了什么,怎地屋子就空了?”
店家聽此,不禁唏噓:“說來也是可憐的人家。前幾天他們回娘家省親,可誰知這路上碰到了山匪,大人皆被殺害了,尸體那叫一個慘烈。最令人感嘆的是那兩個孩子,她們的尸身至今未找到。”
此話一出,兩人都被驚住。
“怎么可能,前幾天不還是好好的?”
“所以道,這世事,無常吶。”說完,店家便被其他客人喚走。
“哥哥,那亦寒姐姐?”風似雪擔心地問道。她已經一千年沒有見過冷亦寒了,如今好不容易得到機會,卻是這般光景。
“不急。”風若陽心中惴惴難安,手中茶杯中水因搖晃而滲了出來,但他表情卻未曾變化。
他安撫著風似雪:“尸身未找到,就有活著的可能。”
說罷,他將手置于木桌上,入靈命令道:“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都要將陛下找到,絕不容失!”
“是。”那木頭像是有了生命,回應道。
蛇族皇室,一般都有樹妖在側。不需要時,他可以是一棵樹,一塊木頭,一件沒有生命的死物。需要時,便是最有利的幫手。
“樹族遍布三界,不用一會兒便能收集到消息,不用擔心。”
“可萬一...”
“沒有萬一。”風若陽打斷她的話,眼神堅定:“她是最耀眼的妖皇,怎會交代在此?”
雖是被寬慰,可風似雪心里還是不安的緊。
一千年前,亦寒姐姐不也是沉寂了嗎?
良久,那木桌又有了生氣。
“在青禾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