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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忍饑挨餓

  • 饑餓的猿人
  • 袁博
  • 4639字
  • 2020-06-05 11:28:20

1

莽瘦了,現在的它甚至比體格精瘦的黃牙還要瘦一些。

莽自然還是叉和咕咚最最寶貝的獨生子,父母將手頭最珍貴的食物都塞進了它的嘴里。但即使如此,莽得到的食物還是不夠多。并且,這些有限的食物中,有許多還是腐爛變味的,令莽難以下咽,與昔日甘甜的草籽兒、香郁的堅果有著天壤之別。

叉和咕咚分得的食物總是最少、最差的,因為它們在部落中處于最末等的位置。雷母老猿的部落是一個母系部落,所有的成員彼此之間都是親屬:赫魯和桑蠻是雷母的兒子,赫魯是壯的爸爸,桑蠻是黃牙的爸爸,大腳是雷母的姐姐,皮裙是大腳的丈夫,“五虎”兄弟是皮裙的五個兒子……只有叉和咕咚是外來戶,自然凡事都最后考慮到它們。雷母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公平。況且,叉和咕咚的嗅覺實在太差了,即使腐肉就在它們腳下的冰里,它們居然都聞不出來。它們每天只能弄到一丁點兒腐肉,還厚著臉皮向雷母討要食物。雷母自然不會把更多的腐肉分給它們,甚至還要從它們為數不多的腐肉中克扣很大一部分。

開始時,雷母安排兒孫給它們好吃好喝,以為它們肥碩的肚子具有某種祛除饑餓的神秘力量,把它們奉若神明。后來,雷母發現自己的部落里不過平添了三張吃東西的嘴,也就對它們生出了些怨氣。

“咚!”莽蹺起拇指,把石子打到巖壁上。石子畫了一條漂亮的灰色弧線后,落在了它的手掌中,它又熟練地把石子彈出。

石子在半空又畫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在莽的眼睛里,灰色的弧線像波浪一樣上下起伏,化作了無數道弧線。光禿禿的山石、青灰色的山嶺也在跟隨著弧線搖擺……

它太餓了,因饑餓而產生了難以名狀的暈眩。

忽然,莽的眼前一晃,灰色的弧線不見了,小石子也無影無蹤。“啪!”石頭打到莽的額頭上,一個雞蛋大的包立即鼓了起來,使它一下子清醒過來。

咯咯的笑聲刺耳地扎進莽的耳朵里,一口在雪地中格外醒目的黃黑色牙齒驕傲地露在它的眼前。黃牙得意揚揚地揉搓起那只準確無誤地擊中莽的大腦門的手掌,不自覺地用舌尖輕輕地刮著門牙的內側,脖頸因興奮而微微地顫動。

黃牙叉起腰,努力使自己的身材顯得魁偉一些,有意想露出幾分傲氣。黃牙曾在心里將這個姿勢演習過千百遍,但它從來沒實際做過,難免有些生硬,再配上它那副近似骨架的體格,看起來就像一只趴在小路上張牙舞爪的螳螂。

平時,黃牙當然不敢做出這樣傲慢的姿勢:它不敢在成年猿面前叉起腰,因為隨便哪只成年猿都要比它高一頭;它也不敢在同齡的幼猿面前叉起腰,因為隨便哪只幼猿都比它壯,一拳就可以將它打倒在地。在部落里,黃牙是一個排在最末的倒霉的家伙,每次開飯時它分得的食物最少,誰都可以奪走它那可憐兮兮的一點兒食物。黃牙的爸爸桑蠻是部落里游手好閑的懶漢,黃牙的媽媽跟著其他部落的一只雄猿跑掉了,黃牙身上散發出的熏天臭味使部落中的所有雄猿和雌猿都對它心生厭惡,黃牙手腳毛躁、喜歡搗亂的天性使它的奶奶雷母都嫌棄它。可以說,黃牙是生活的棄兒,是猿見猿厭的倒霉蛋。

黃牙總是習慣性地弓著腰,笑嘻嘻地咧開七歪八扭地生長著幾顆稀疏黃牙的大嘴,好像這樣就可以使它顯得更渺小、更低賤一些,低賤到連同類都沒有想要碰它、欺負它的興趣。

但現在,卑賤感在黃牙的心中一掃而空。瞧,比它還要瘦弱的莽只會窩窩囊囊地小聲哭。莽被打了之后連動都不敢動,像一片老樹葉一樣在瑟瑟發抖。莽在小聲地嗚咽,喉嚨里含混不清地咕噥著,似乎正向它苦苦地求饒……一種優越感從黃牙的心中油然而生。它有些殘忍地揚起眉毛,舔了舔牙尖。

過去,黃牙常常拿石塊去擊打在地上啄食草籽兒的麻雀、在河邊呱呱叫喚的青蛙,以顯示自己的力量與優勢。現在,黃牙顯然有了更好的選擇。黃牙把雙手一張,架住了兩側的山石,在這個被它堵住的小小空間里,它就是當之無愧的強者。

突然,黃牙像觸了電一樣猛地收起胳膊,恢復了原狀:弓著脊背,滿臉堆笑。在頭戴紅纓穗的壯面前,黃牙不由自主地表現得畢恭畢敬。

壯拉起莽,拍拍它鹿皮裙上的灰塵,帶它走向兩塊山石之外的世界。

2

不知不覺間,冬天已經悄然過去。青綠色的草葉在一夜之間鋪滿了山里山外的大地,像千萬條淙淙流淌的溪,像婀娜多姿的春風的頭發。青色的原野映著冬天余下的點點雪光,顯得分外晶瑩。

春風里鶯歌燕語,但即使是春天里最明麗的歌唱也掩蓋不住大地上快樂的笑聲。強勁的氣浪在草地上呼嘯而過,飛濺起雪白的塵埃。

草地上,幾乎部落里所有的幼猿都在做“老鷹抓小雞”的游戲。莽第一次看到這么多的幼猿聚集在一起玩耍,顯得有一些驚訝,它過去從來沒想象過這么多的孩子可以在一起做游戲。幼猿們在快速地奔跑著,卻又井然有序。

“老鷹抓小雞”是一種幼猿們百玩不厭的游戲,是它們打發一天時光的主要內容。由一只幼猿扮演“老鷹”,一只比較強壯的幼猿扮演“老母雞”,其他幼猿連成一線跟在“老母雞”后面,作為“老母雞”保護的“小雞”,直到“老鷹”從“老母雞”身后抓走所有的“小雞”,游戲才算結束。因此,一輪“老鷹抓小雞”的游戲可以玩很長時間。

當壯走近時,游戲停了下來。

壯的手臂一張一揮,重新安排了“老鷹抓小雞”的游戲序列。自打壯記事起,它在與自己一般大的幼猿中間就一直扮演著領袖角色。它站在最前面,扮演“老母雞”的角色,隨后,又讓莽緊緊地跟在它的后面,扮演“二雞”。“二雞”跟在“老母雞”身后,處在最里側,自然最不容易被“老鷹”抓住,玩游戲的時間也最久。

只是,當游戲開始時,莽身后的小虎莫名其妙地捏了它一把,疼得它差點兒叫出聲來,但游戲開始之后的興奮迅速使莽忘記了疼痛。

一列長長的“雞”在草地上飛速地來回搖擺,好似一股狂風。在它們身后小心翼翼地躡著步子走來的黃牙禁不住游戲的誘惑,也試圖加入“老鷹抓小雞”的隊伍。當然,游戲不會為黃牙而停下,黃牙被舞動著的隊伍撞翻在了地上。不過,黃牙最終還是瞅準機會,擠在了“雞尾”。可還沒等黃牙多走幾步,它就被“老鷹”捉住,垂頭喪氣地被淘汰出了游戲的行列。

3

壯喜歡交莽這個朋友,因為莽與眾不同。

在壯看來,莽的與眾不同之處并非由于它過去曾擁有過的那個圓溜溜的肚子——那不過是天公曾經在莽的身體上留下的一處敗筆,壯并不覺得一個圓滾滾的肚子有什么漂亮可言。不過,壯覺得莽確確實實和它的那群同伴不一樣。

莽不像它的那群同伴那樣邋遢,更不像它們那樣貪吃。壯認為,貪吃是世上最糟糕的行為之一,甚至可以說是糟糕透頂的行為,因食物而產生的貪婪使猿人變得十分丑陋:站無站相,坐無坐相;為了食物,齜牙咧嘴,面容扭曲;為了食物,上唇跟鼻頭貼在了一起,鼻頭又跟眼皮貼在了一起;為了食物,哭爹喊娘,磕頭求饒,歇斯底里,全然沒有一點兒猿人的樣子;為了食物,鼻涕、眼淚、唾液一齊往下流……雖然它的那群伙伴都對它唯命是從,但它實在看不慣它們那副下賤樣子。莽則完全不同。在壯看來,莽是潔凈的、高貴的,是像一個猿人應當有的樣子那樣生活的。

壯是雷母的長孫,自小就以一種不平凡的身份長大,在它稍大一些時,更是成了幼猿群中一呼百應的首領。壯見慣了世上紛紛紜紜的事,見多了形形色色的猿。但這還是它第一次覺得有令它欣賞的猿人存在。

壯抓起一大塊自己昨晚吃剩的腐肉,順手遞給了莽。可是,莽的鼻子微微皺了一下,像是被腐肉的氣味刺激到了,快速地擺著手。

壯忽然記起了莽坐在篝火邊進食時的樣子。壯總是留意觀察莽進食的樣子,悄悄地記在心里,有意要模仿:莽用雙手遠遠地接過腐肉,又將腐肉伸在離自己很遠的地方,將眉毛微微地彎成兩座小小的山峰,把鼻孔縮到最小程度,再慢慢地放進嘴里,有些不情愿地嚼著。莽進食時從不會狼吞虎咽,總是慢條斯理的,好像進食是一件艱難而又不得不進行的工作。

壯就是欣賞莽的這種神情、這副樣子。

壯隨手把吃剩的腐肉丟給了蹲在一旁、盯著腐肉、呆呆地流出一大串口水的黃牙。黃牙頓時瞪大了眼珠,猛地撲向掉落在地的腐肉,歡天喜地大嚼起來,發出老鼠似的咯吱咯吱的響聲。

壯厭惡地瞥了黃牙一眼,不悅地吼了一聲。黃牙連忙抱起腐肉,慌慌張張地跑向遠處,生怕壯會奪回方才施舍給它的腐肉。

可惜,還沒等黃牙走出幾步,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向它襲來,將它瘦小的身軀撞翻在地。可憐的黃牙才啃了一口的腐肉被小虎一把奪走了。

小虎邊兇巴巴地瞪著黃牙,邊大口撕扯著腐肉。雖然小虎與黃牙同歲,也瘦得肋骨凸出,體格卻幾乎比黃牙大了一圈。與黃牙不同,小虎進食時從來不發出老鼠式的咯吱咯吱的響聲,而是發出如狼似虎的呼哧呼哧的吞咽聲,聲音驚天動地、如雷貫耳,橫著肌肉的闊臉惡狠狠地擰成一團,暴出一道道暗青色的血脈,令同類望而生畏、心驚膽戰。在小虎進食時,它會習慣性地攥緊拳頭,把粗壯的胳膊擰成兩個結結實實的疙瘩,一雙小小的兇蠻的眼睛環視著四周,兩道濃黑的眉毛劍一般地刺向蓬亂的頭發。

無論什么時候,小虎總是吃不飽,它隨時準備著握緊拳頭,為保衛自己有限的食物或是搶奪別的猿人的食物而大打出手。它的哥哥大虎、二虎、三虎、四虎也是這副德性。

腐肉的最后一截在小虎的掌中被捏成了肉泥,沿著它的胳膊流下一串黑黃色的腐水。它把掌中捏得粉碎的食物一口吞入腹中,脖頸兩旁暴出兩道紫黑色的青筋,最終發出一聲沉重的咆哮,其中既有遺憾,又像是一聲嘆息。

小虎還是沒有吃飽,它站起身來,不顧漫天的飛雪,虎視眈眈地向前方邁開了腳步。

壯向祖母討了一小捧珍貴的狼尾草籽兒,遞給自己的朋友莽。在冬天,得之不易的狼尾草籽兒屬于部落里的稀缺資源,雷母本來不應該在篝火晚餐之外的場合任意分發草籽兒,但既然是愛孫向它索要,雷母就毫不猶豫地給了。

自然,壯認為這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它習慣向祖母隨手索取食物,就像習慣于佩戴那束光鮮明麗的紅纓穗。

而現在,它很舒適地觀察著莽進食的姿態:莽優雅地拈起一小撮草籽兒,撒向空中,讓草籽兒和雪花一道飄飄搖搖地落到鮮紅的舌尖上,這不像是在進食,而像是在唱著一首優美的歌。

壯坐在一旁,安靜地瞇起眼睛,看著雪花和草籽兒緩緩地飄下,欣賞著這幕令它愉悅的場景。壯從來都不覺得昂頭挺胸、用雙腳驕傲地丈量大地的猿人應當為食物而活著,它們生存的意義應該是為了一種更漂亮的姿態,至少應當活出應有的樣子。有時,就像現在,思緒如風一樣在它的心里起起伏伏。

在這個令壯有些陶醉,有幾分飄飄然,有一點兒升騰于天地間的感覺的時刻,小虎偏偏礙眼地闖入了壯的視線。小虎毫不客氣地劈手奪過莽手中的草籽兒。霎時間,如夢似幻的思緒在壯的腦海里像落地的冰晶一樣化為冷氣逼人的碎屑。

壯冷冷地打量著小虎。

小虎居然毫無察覺。

小虎攥緊肥厚的手掌,將草籽兒大把大把地塞進了丑陋的嘴巴里。壯耐住性子,向小虎索要草籽兒。沒想到,小虎連眼皮都沒抬,自顧自地埋頭吞食草籽兒。

通常,小虎對壯都唯命是從的。但現在,它實在太餓了,以至于什么都顧不得了。饑餓,使猿無所顧忌;饑餓,使猿膽大包天。

平時向來心平氣和的壯頓時火冒三丈,它一把扯住小虎的頭發,將小虎向雪地甩去。小虎依舊用很有幾分蠻力的手死死地攥住草籽兒,不肯放松。

壯怒不可遏,撲上前去,跟小虎打得昏天黑地。小虎到底心里有些膽怯,它原本無意和壯扭打在一起,更不敢有意挑釁,只不過想多吃一口草籽兒。漸漸地,小虎落了下風,它一只拳頭勉勉強強地護住頭部,另一只拳頭則牢牢地攥住草籽兒,無論被打得多痛也不松開……

最后,還是雷母前來解的圍。它讓壯把草籽兒送給了小虎,畢竟它把草籽兒拿出來給自己的孫子享用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行為,而且,雷母有些可笑地懼怕小虎的媽媽,同時也是自己的姐姐——大腳。

但也不能讓自己的寶貝孫子不高興。

可還沒等雷母吭聲,小虎就猛地蹲下身子,朝向壯,在地上使勁磕了三個響頭,梆梆作響,充分顯示了對壯的敬畏。隨后,小虎將早已被捏碎、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的草籽兒一口吞入了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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