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棗紅馬，紅纓槍

大長公主的目光中陡然迸發出森森寒意，猶如一柄出鞘的利劍鎖定了他。

在林晏的面前，她一直是慈愛的、溫和的，以至于林晏從未見識過她凌厲的一面。

一股無形的威壓籠罩了他，大長公主身上的戾氣是尸山血海中殺出來的，冰寒如實質，讓人不寒而栗。

林晏臉上變色，但背脊卻依然挺得筆直，倔強地回望著她，里面的堅持不容忽視。

祖孫倆毫不退讓，遙遙相望，空氣中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火藥味十足。

就連躲在暗處的隱衛都嚇得趕緊將身形再往陰影里挪了挪，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受了牽連。

“哈哈哈……”

就在氣氛窒息到極點的時候，大長公主突然爆發出一陣爽朗的大笑聲。

“好，我今日就先饒她一回。”

林晏驚得一頭冷汗，就在剛才，蘇芙的生死已經在兩人間走了一個來回。

而他的所謂勝利，也不過是仗著外祖母的疼愛罷了。

“謝外祖母。”

得到了他想要的承諾，這一次，林晏不再猶豫，長身而起，幾個起落消失在重重樓宇之間。

身后，一群黑衣人沉默地緊緊跟隨。

大長公主端坐在大廳之上，臉上神情莫測。

“來人，更衣，把我的玄鐵甲拿出來，今日，我帶你們--出征！”

上京城黑云壓城，風雨欲來，一場生死存亡之戰，即將拉開序幕。

而這一切都與蘇芙無關，馬車一進怡園，她就被兩名陌生的侍女帶進了房間。

從窗子里望過去，外面都是陌生的面孔，她們一個個行動輕捷，面無表情，顯然都是身負武功。

蘇芙半躺在床上，苦笑一聲，她……被囚禁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大長公主還是讓人為她請來了大夫，而且還是三位擅長治療外傷的御醫。

這陣仗，不但沒有讓她感到放心，反而戰戰兢兢。

現在，這三位大材小用的御醫，在給她用完藥之后，便坐在客廳里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

他們，也一樣被囚禁在這所院子里了。

到了此時，蘇芙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這是在造勢給外界看，故意作出林晏傷重病危的架勢。

從今日秦世南對她的敵視中，蘇芙已經隱約感受到事態不妙，因為她，林晏將自己置于險境之中。

而大長公主又怎么會輕易放過她這個禍根。

今日之后，她將成為林晏的弱點，成為隨時可以被人利用來打擊他的工具。

只是此時她還有大事要辦，顧不上她這個小蝦米而已，等到風波過后，她很清楚，等待她的命運，將會是什么。

對于林晏的心思，之前蘇芙確實一無所知，不怪她遲鈍，實在是兩世為人，她什么都經歷過了，偏偏沒有經歷過情愛。

而且在她心中，林晏一直是那個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兩人的關系雖然親密，卻半是親人半是朋友。

可今日在松嵐山中，生死存亡之際，林晏不離不棄。他眼中的深情和眷念，無論如何也無法讓人錯認。

恍惚間，昔日的點點滴滴涌上心頭，往日里被她忽略的許多細節，都讓她后知后覺。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林晏已經對她情根深種。

這個認知讓她的心中充滿了苦澀，她自詡聰明過人，卻生生地當了一回傻子。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正因為如此，她才錯誤地判斷了形勢，造成了如今這般糟糕透頂的局面。

不怪大長公主對她觀感差到極點，任是誰人，只怕也會以為她揣著明白裝糊涂，仗著林晏的寵愛任性妄為。

可她，真的很抱歉，一直以來，在她心中都將林晏看作一個孩子。

哪怕如今已經高了她整整一個頭，這種根深蒂固的觀念，一時卻無法改變。

試問，誰會對自己視作親人的孩子動情？

可這話，她要怎么跟他說出口，其實有一點，她和大長公主是一樣的。

那就是，都不希望林晏受到傷害。

長嘆一聲，蘇芙困倦地閉上了眼睛，她實在是太累了。

不管了，哪怕是刀架在脖子上，也要先睡一覺再說，天大地大，睡覺最大。

也許一覺醒來，一切都迎刃而解，天清氣朗。

秘密出京的林晏，一路打馬狂奔，日夜兼程奔赴益州。

上京虞景候府，大堂上齊新微身穿玄鐵連環鎖子甲，頭戴鳳尾盔，挺拔的身姿依舊，明亮如星辰的眼眸也依舊如昔。

恍惚間又見當年叱咤疆場的勃勃英姿。只是歲月畢竟不饒人，兩鬢斑白的發絲讓人感慨萬分。

秦楓站在她身后，替她整理盔甲，看著她眼角的皺紋，目中神色復雜。

“公主，真的要如此做嗎？”

“不是我要違反約定，太子既然已經動了手，就不會輕易干休，退一步容易，就怕以后他們步步緊逼。”

嘆了一口氣，齊新微轉身，看著秦楓淡淡一笑。歲月流逝，當年躍馬揚鞭，風華正茂的銀甲少年，如今也垂垂老矣。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怕我把大梁的大好河山葬送掉，是不是？”

這么多年的夫妻下來，兩人由相知到反目成仇，再到和解，其間的恩怨糾葛，豈足為外人道哉。

“你放心吧，我真正的目的，不是要逼宮。”

這是她的承諾，也是她作為大梁公主的責任，任何時候，任何事情，都不會置國家于不顧。

“好，我會盡全力，助你一臂之力。”

曾經，為了家國大義，他負她良多，如今，垂垂老矣，就讓他陪著她再瘋狂一回。

“走吧，讓那些跳梁小丑，一個個都自己蹦出來。”

兩人相視一笑，并肩走出去。

棗紅馬，紅纓槍，招展大旗下那個英姿勃發的女子，分明還是四十年前，那個揮劍斬山河的武安公主。

秦楓的眼有些微微的濕潤了，造化弄人，大長公主這一生，何等的光風霽月，殺伐果斷。

只可惜，卻錯生了女兒身，錯付了一段情。

虞景候府外，兩扇厚重的朱漆大門轟然洞開，一隊隊甲胄分明的軍士，殺氣騰騰。

“誅奸臣，清君側，兒郎們，隨本公主上朝面君，為天下萬民請命！”

大長公主手中的青云劍，閃耀著冷厲的光芒。

無數的刀槍舉起，齊聲附和，“誅奸臣，清君側，誅奸臣，清君側……”

如怒濤驚雷，聲震九霄，從高高的上陽宮臺階上看去，滾滾的黑色浪潮，漫過長街，向著皇城直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