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著包袱走到城門口時，紅葉竟然不舍地轉身回望了這個曾經令她無比恐懼的地方。

大街熱鬧如往常，叫賣的，討價還價的，爭吵的……當這一切都與她無關時，這里竟然變得如此平靜。再無法想象，在里面，還有那么多的陰謀詭計，那么多的人命逝去。此刻，恐懼和糾結都再無法將紅葉困住，自由的氣息已經從城門外隨風而來，逐漸清晰。

或許有一天她會再回來，或許再也不回。心里，只相信，沒有人需要她，落雨和晴青也會變得更好，他也會變得更好。

“別了，謝謝，以及對不起。”

她走時，一束男裝。

太子府。

“人找到了嗎？”趙罟盯著李栩問。

“我們的人一直暗中看著紅葉姑娘，但是她不知道什么時候出了客棧，然后就沒回來了。城里到處都找遍了，沒找到，應是出城去了。”

趙罟看著窗外，楓樹的一片葉子落了，被風吹著飄了很遠。

“把人都叫回來吧。”

“不繼續找嗎？想來她一個姑娘家一定走不了多遠……”

“不必了。”

既然留不住，勉強留下來也沒有意義，反正也只是一個過客而已。道不同，便不相為謀。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幸福。”趙罟在心里想。

紅葉在宮里時，常聽人說南方的美麗，于是決定南下去尋找自己的安身之所。路上雖然舟車勞頓，日曬雨淋，但她從沒有覺得如此暢快自在。不久，她便到了南下路上經過的第一個城——十堰城。

找到落腳的地方后，紅葉看天色還早，便準備去城里到處看看。就像一個剛出生的孩子，紅葉對外面的一切都充滿了新鮮感，即使再普通平常的一件事在她看來都是一種幸福，在那個牢籠里體會不到的幸福。

紅葉的眼睛很忙碌，她在觀察她經過的每一處景色，每一處她都想看到，每一處她都不想錯過，在她內心深處還覺得這樣的生活仿佛是短暫擁有，彌足珍貴。

突然，有人從紅葉旁邊竄過，讓她差點因為沒注意而摔倒。等她站穩身子，那人就在不遠處被抓住了，是個小女孩兒。只見那小女孩兒掙扎不已，不一會兒便流著眼淚跪下來，對拉著她的人苦苦哀求道：

“爹，求您放過女兒吧，我不想去，真的不想去，那樣會要了我的命的。”

“少廢話，你不去我哪來錢還債，到時候我還不得被打死。養你這么些年，怎么也該報答我的。”

不一會兒便有一個體態似老鴇的女人帶著一群人追了上來。

“我說，老頭，你可是已經拿了我們的定金了，可不能變卦呀。”女人以及身后的人氣勢洶洶地看著那父女倆。

“不會的，不會的，人你帶回去。那剩下的錢……”

“放心吧，不會少了的。等會兒把人帶回去就立馬給你。”

才沒多久，邊上就站滿了圍觀的人，大家議論紛紛、指指點點，卻沒有一人上前去。

而紅葉也知，自己完全無能為力，可她要離開的腳仿佛被什么黏住一樣動彈不得。

是了，那個女孩兒，讓她想到了曾經的自己，盡管她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被送到教坊的，也不記得她的父母是誰。因為知道，這一去就是水深火熱，也許永無逃離之日，所以紅葉的心跟著感到痛苦，特別是在她從思緒中回過神來發現小女孩兒竟然濕著眼睛看了她一眼時。

紅葉還呆愣在原地，她不知道怎么辦，直到那個女人指使身后的人將小女孩兒強行從她父親手上拉走時，小女孩兒絕望的哀求和哭聲刺激了她。

紅葉從人群里站了出去。

“等一下。”

紅葉這一句話，聲音不大不小，卻讓在場的人一下子都安靜了下來。周圍的人開始看向她，那個女人和老頭看向她，小女孩兒也看向她，眼睛里滿是驚訝。不同的是，紅葉明顯感覺到小女孩兒眼中突然閃爍的光芒，那是絕望深處突然出現的希望。

“怎么，你想搗亂？”女人話一完，她身后的那群人便惡狠狠地看向紅葉。

“我想替她贖身。”

“喲，這世道，還有人想當好人吶。”女人上下打量了一下紅葉，伸手比了比一個數，“這么多，有嗎？”

紅葉摸了摸自己的衣袖，從里面掏出來錢袋，數了數，差的很遠。

女人看紅葉拿不出錢來的樣子，發出了一聲嫌棄的冷哼，然后也不和紅葉廢話，帶了人就走了。只有那個女孩兒扭過頭，看向紅葉，眼睛里依然滿含淚水，卻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紅葉愧疚不已，她知道在別人陷入絕境時給人希望又讓人再次失望是多么殘忍的一件事，她突然寧愿自己剛才沒有站出來。

“這一切只是開始。”

突然，一個男子的聲音傳入紅葉的耳朵，把紅葉從自責的漩渦里拉了出來。紅葉轉身，卻只看到人們散去的背影，完全不知道這是誰說的話。

紅葉拖著疲憊不堪的心回到了住處，沒吃飯的胃口，便直接回房休息了。躺在床上，卻久久不能入睡，腦海里頻繁閃現白天看見的一切，小女孩兒那絕望的眼神，以及離開時聽到的那一句話。

第二天，紅葉早早地就起來了，天剛蒙蒙亮，外面的臺階還有草叢上滴落的露水。街上人還不多，即使走著，風吹來還是會覺得有點冷。紅葉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漫無目的地走著，任由冷風吹到她的臉上。

在經過一處轉角時，紅葉發現了坐在地上的許多乞丐，均無精打采地，仿佛沒有了靈魂。見紅葉經過，都習慣性地伸伸手討要，見紅葉不給便又恢復剛才雙眼無神的樣子。紅葉知道自己身上帶的錢不多，連自己的生計都維持不了很久，便沒有給他們。

只是，走到中間時，她發現一個老婆婆躺在地上，痛苦地小聲呻吟著，身體瘦成了皮包骨，蜷縮的樣子像被燙傷的百足蟲。紅葉猜測她得了病，沒錢醫治，拖著到現在，才成這樣。

紅葉本來想狠心閉一閉眼快步就離開，可到底還是狠不下心，又轉身從錢袋里拿出幾塊碎銀放到了老婆婆面前。老婆婆強撐著朝她道了道謝，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把錢撿起來，旁邊突然沖過來一個乞丐，把錢搶走了。而紅葉手上的錢袋被那個乞丐撞倒在地，里面的碎銀散了出來，瞬間周圍的乞丐都跑過來搶，把老婆婆擠到了一邊，紅葉也摔倒在地。

這一切發生的很快，幾乎在紅葉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事之前，地上的錢就被搶光了。搶了錢的那些乞丐飛快逃走了，原本坐著很多人的地方，只剩紅葉和那個哭喊著“還我的錢”的老婆婆了。

帶的錢全被搶光了，紅葉不知道接下來自己該怎么辦，現在她是男子裝扮，想來只有去謀求個差事賺點錢才能繼續趕路了。

紅葉忍著膝蓋被磕傷的疼痛，從地上爬起來，緩緩走到老婆婆旁邊，默默把手里僅剩的一塊碎銀給了她，然后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