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末國的三公主來到平齊的那一天，在大殿上那一曲動人的舞沒能在趙灼心里劃過漣漪，卻深深地留在了人群里呆呆地坐著喝酒的沈述的心里。

那樣的熾烈明艷，讓他忘了手中還端著酒杯，忘了自己周圍的所有人，他的眼中好像只剩下那翩翩起舞的一抹亮色。

也許是年少意氣風發，被同樣的活潑生氣吸引，竟然會在后來的某一瞬間失了分寸。

“流火公主要出宮去住，你們覺得，朕該讓誰來保護她的安全？”

“如果皇上信得過微臣，臣愿意接下保護流火公主的重任。”

“如此，會不會委屈沈小將軍了？”李栩倒是打趣沈述慣了的。

“為皇上分憂是臣的責任。”

“既如此，那這件事就拜托你了。”

流火見沈述時，看他年紀也不大，估計還是個毛頭小子，后來得知他還是個將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不過，沈述的性格確實與他的年齡有些不搭，他沉默寡言，好像對所有事情都很冷靜，甚至于顯得有點淡漠。流火試著和他談過幾次話后就放棄了，她覺得這樣也行吧，至少自己身邊也清凈。

其實，沈述同親近的人還是有話能聊的，當然陌生人也不至于如此冷漠，只是面對活潑開朗的流火，他總是緊張，害怕自己在她面前說錯話，便逐漸成了少言寡語的樣子。

“你說你們九王爺到底會喜歡什么樣的女子呢？”

沈述看著流火似乎在同他說話，又好像是自言自語，他不知作何回答，但心里難受是真的。

不過，也是從那時開始，他才考慮起他與她的身份之別。流火是來和親的，即使不嫁皇上，一定也會嫁給王爺之類，他們之間絕對沒有可能。

“走了，陪我去逛逛夜市，看看你們平齊有些什么好吃的。”

“現在很晚了，出去會很危險，公主還是明天再去吧。”

“又來了，你怎么這么啰嗦啊。不管你了，我出去了，我就不信你敢不跟來。”

流火踏著輕快的步伐在街上到處亂逛，沈述則默默在她后面拿東西付錢，兩人這樣一前一后的情形不知出現了多少次，沈述都快數不過來了。

“喲，這是哪里來的漂亮姑娘啊，這么晚了，要不要本大爺送你回家啊？”

兩個流氓氣的人攔住了流火的去路，流火倒是一點也不懼怕。

“喂，你們可知道在你們面前的是誰？”

“難不成還是公主？”那兩人被自己的話逗得哈哈大笑。

“算了，不跟你們一般見識。閃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脾氣還不小，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個不客氣了。”

流火還等著那兩人過來，然后把他們打的落花流水，沒想到沈述倒是在人剛說完話的瞬間就一拳揮在了那人的臉上，打得人嘴角都流了不少血。旁邊那人過來幫忙，不多少功夫兩人也一起被沈述打趴在地。最后，他們只得罵罵咧咧地夾著尾巴逃跑了。

“你怎么搶我風頭啊？”

“打他們，臟您的手。”

流火原本還有點不樂意，沈述這樣說她竟然還覺得開心了。

“你說的有道理，他們這種人，還輪不到我出手。不過，沒想到，你的身手也還不錯啊。”

“公主謬贊了。”

“你還真不客氣呢。對了，我的東西呢？”流火看向身后散落一地的東西，剛才的好心情瞬間又沒了，“你這人怎么這樣？這些東西怎么能就那樣丟在地上呢？好像我買的都是垃圾一樣。”

“臣這就撿起來。”

流火嘆了嘆氣，看到沈述狼狽地撿起地上一大堆東西又差點拿不住的樣子，還是決定大發慈悲，看在他剛為自己出手的份上，先放過他一次，乖乖回去了。

大年夜從宮里回來后，流火顯得很不開心，她倒是沒有大哭大鬧，只是整個人都悶悶不樂的。她坐在房間里發呆，話也不說，完全不像平時那樣說起話來滔滔不絕的樣子。盡管不明白原因，沈述猜到大概還是和趙灼有關系。

“公主今日可還要出去？”

沈述主動找她說話的時候很少，流火倒是新奇，平日里總是想阻止她往外跑，現在竟然主動問她要不要出去。

“怎么？你也看出來我難過了？”

“并沒有，只是今日公主話很少，臣也覺這里無聊，想出去走走。”

“原來你喜歡有人整天在你旁邊嘰嘰喳喳的啊，說實在的啊，這樣真的有些怪，我自己都覺得受不了我自己這個性來著，只是管不住而已。”

“這樣熱鬧。”

“也罷，今天是大年夜，正是該熱鬧的時候，走吧，陪我出去熱鬧熱鬧。”

看到流火重新打起精神來，沈述稍微放寬了心。

沈述沒想到流火所謂的熱鬧，便是她女扮男裝要進青樓去，他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從來也沒去過，他以為流火不知道，還試圖向她解釋。

“那里，是男子去的地方，我們還是去別處吧。”

“我知道啊，你們平齊叫青樓嘛，我們芒末也有啊，我都不知道去過多少次了，只是我們那里不叫這個名兒而已。”流火湊近了沈述，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喂，你不會還沒去過吧，走吧，今天本公主請你，去見識見識。”

沈述是不打算去的，奈何流火強行拉著他，為了保證流火的安全，他也不得不跟著一起去。

流火一去就點了好幾個姑娘，叫了一桌好酒好菜，硬拉著沈述同她一起邊看表演邊喝酒。

“吃飯可以，喝酒不行。”

“怎么不行？我心情不好，就要喝。”流火從沈述手里搶過來酒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喝下，“要不，你別喝了，到時候我喝醉了，你還得弄我回去。你就，看看她們跳舞得了，多吃點菜。不過，要是你忍不住……記得回來接我就行，我等你。”

流火顯然已經有些醉了，不過意識還算清醒。沈述覺得流火也沒心情看跳舞，便把那些姑娘都攆走了。

“跳舞嘛，我很差嗎？”

“不差。”

“不差嘛，對，那就是我長得不好看？”

“好看。”

“性格不好？”

“很好。”

“那為什么他不喜歡呢？”

“我喜歡。”

沈述連這句話怎么脫口而出的都不知道，反應過來后他的臉竟然紅了，好在流火喝醉了，否則他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找個地縫鉆進去了。

“呆頭鵝，你說什么？你喜歡？我？”

流火用手指了指自己，隨即又笑了。

“你不會是騙我的吧？”

“我沒有。”

“真的沒有？那好，讓我來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騙我。”

流火慢慢湊近沈述，發現他的臉很紅，然后將自己的雙手撫上他的臉，竟然是燙的。她鬼使神差地湊過去親了親他的唇，沈述整個人楞在了那里，流火隨即放開他，道：

“有點甜，你吃了什么？”

流火轉而在桌上找，看看有什么甜的東西，后來嘗了嘗瓶子里的酒，恍然大悟道：

“原來是我喝的酒。”

……

第二天醒來，流火急匆匆地吩咐人忙活了些什么，直到中午，她竟然拿了一套新衣服來要送給沈述。

“公主這是？”

“那什么，昨天的事，對不住啊，占了你的便宜。這身衣服就當做是我給你賠罪了，你是個將軍，定然也不缺錢財什么的，就想著送你這身衣服，不知道顏色你可還喜歡？”

“喜歡。”

沈述明明是說喜歡衣服，流火卻想到了昨晚的話，現在清醒了，她竟然也開始有些不好意思。

“你喜歡就好，那你忙，我還有事先走了。”

流火第一次也有這種落荒而逃的時候。

“我要回去了。”

流火說話的聲音很低，她怕讓沈述知道，又不得不讓他知道。

“嗯。”

沈述表現得太過于平淡，流火都懷疑他們是不是在一起相處了這么久都是假的。

“你就沒什么想說的？和我說的？”

“你照顧好自己。”

“就這樣嗎？你知道我回去后，我的父皇就要給我安排別的婚事，你也不在乎嗎？”

“對不起。”

沈述是很想讓她留下來，可他清楚這根本不可能。為了兩國的關系，他也沒辦法這樣自私地留下她。他看的出來流火亦不想回去，只是他們的身份，沈述已無話可說。

流火其實也明白沈述的內心所想，盡管她心里難受，她還是不想再為難他，所以她沉默了，然后安靜地走了。

離開平齊之前，流火還進宮一趟，拜托紅葉幫忙轉交一條項鏈給沈述，她把那當做是自己給他的最后的禮物。

芒末攻打平齊之時，沈述主動請纓前去北疆，其實他也存了私心，他想也許到時候能再見到她。

沈述和趙信一起出兵時，平齊軍的行軍路線被芒末軍提前得知，他帶領的軍隊中了埋伏，連他在內的大部分將士都被芒末軍擒住。

流火得知這個消息，第一時間不顧芒末國老皇帝的阻攔前往敕鷹帶軍駐扎的軍營，說什么也要去看沈述。因此，流火的父皇和二皇兄敕鷹都知道了她和沈述的關系，當然他們絕對不會同意此事，何況現在正值兩個國家交戰。

當日在牢里，沈述突然有一種沖動，想要帶著流火一起走，但這次卻被流火拒絕了。

“我一定會想辦法放你回去的。但是，我不能跟你走，我走了，芒末和平齊更無安寧了，你理解的，對嗎？”

“我明白。”

沈述怎么會不明白呢，如果不明白，當日在平齊時他就不會讓她走了。原來，他們終究還是沒辦法在一起。

其實，那日他們逃出來后，再次被敕鷹追上時，他看向她的眼神并不是責怪，而是心疼。他作為一個男子，面對這份感情，也曾有對平齊的責任的動搖，何況她呢。他們都錯了，不管是曾經還是現在。

流火與紅葉最后道別前，紅葉說的話讓她很在意，明明知道她已經決定放棄沈述，紅葉為何還要說出那樣的話來，她知道紅葉不會說這種明明安慰不到她的話。直到后來，她才懂了紅葉那時的意思。

流火的父皇被迫答應流火和平齊國西平王的婚事，但流火在平齊待了那么久從未聽過這個王爺，在她出發去平齊的前一天，她得知平齊新皇登基，皇帝已不再是趙罟，她猜想這個西平王很有可能是新皇的親信，所以她同她父皇一樣，一點也不想答應這門婚事。

成親當晚，流火決定要讓這個西平王討厭自己，她又不能殺了他或是自殺，這樣于芒末國都是災難，所以只能先以這樣的方式躲過去，之后的事之后再想辦法。

流火在沈述回到房間之前，就掀了蓋頭，把頭上的頭飾取下來扔得到處都是，桌上的水果點心能吃的吃，不能吃的假裝不小心撒到地上，還將自己的臉偷偷畫得夸張丑陋，然后躺到床上去用被子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兩只鞋子甩出去老遠。

開門的聲音響起，流火趕緊閉上眼睛假裝自己已經睡著，卻好像聽到進來的人低笑的聲音。流火原本以為那人會叫醒她，或者粗暴地扯掉她身上的被子把她弄醒，卻沒想到那人只是脫了鞋子，衣服也不脫，被子也不要，就在她旁邊躺下了。

流火一動也不敢動，就這樣僵著身子躺了很久，她感覺渾身難受，想翻個身緩解一下酸痛，轉過身去的一剎那，她睜開眼來，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她面前。她一時被嚇到了，還以為自己在做夢，便從床上坐了起來，沈述也跟著起來。

“怎么，短短時間未見，就不記得我了？”

“你、你怎么在這里？我是在做夢嗎？”

流火看向床前房間里到處都亂七八糟的，又覺得自己沒有在做夢。

“你來見我怎么不偷偷來，待會兒被抓到就慘了，快，先離開這里再說。”

流火正準備去抓沈述的衣袖，卻發現他竟然穿著和自己成對的婚服。

“這衣服……”

“你該不會又說是我從哪里偷來的吧？”

“不、是嗎？”流火遲疑問道。

……

后來，沈述想起他們成婚當晚流火的舉動還是覺得很好笑，他覺得流火這么做根本一點用也沒有，這樣反而讓他更覺得她的活潑可愛。

“謝謝你愿意回頭看向我。”

“也謝謝你一直站在我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