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san，T’asenviedefaireunpetittouravecmoi？（法語：愿意一塊兒去散個步么？）”同寢室的女孩子看著方焱，語調慵懶。

“Oui，situveux。（法語：樂意奉陪）”方焱回道。

法國南部城市土倫，很多莊園都是葡萄藤枝遍布，這里有馳名全世界的葡萄酒窖。這個有著典型地中海氣候的城市人口不過二三十萬，滿眼望去似乎都是老年人，而一些年輕的面孔不是求學就是來玩兒的，本地的年輕人則到巴黎或者歐洲其他有機會的城市或國家求學和工作。這里的街心花園干凈整潔，方焱非常享受這里的舒緩愜意，梧桐樹的葉子在頭頂上影影綽綽，伴隨著街上行人悠閑的腳步，這種感覺遙遠而親切。

方焱記起了那次郊游，以及第一次和李鑫皮膚輕觸時產生的奇怪感覺。那種感覺，在若干年后，方焱仍然清晰地記著并經常回味。那也是方焱第一次感受到的和異性接觸所產生的強烈震撼。這種震撼只那一次便再未出現過。即便在號稱“制造艷遇的天堂”的法國和“浪漫之都”巴黎，方焱的心弦都再未被撥動過。

方焱認為，法國是一個浪漫的國家，這里的國民也是浪漫的。大街上若無其事的親吻，陌生男孩熱烈的搭訕，以及相互之間叫不上名字卻仍然能夠在一起狂歡、在一起肆無忌憚、并碰撞出“他鄉遇故知”般的親切情感的陌生人派對……

這些本應該激發一個女孩無限的浪漫情懷，然而方焱卻如同隱逸山林深處的一汪湖水，寂寥而沉默。一年之后她終于明白，這些與浪漫無關。與其說法國是浪漫的，倒不如說這里是滋生曖昧和慵懶的溫床。法國人好像天生就樂于在人與人之間制造一種非常曖昧的氛圍，在漸漸熟悉并適應了這個民族的曖昧情結后，方焱反倒淡然起來。

想起李鑫，想起過去的一切，方焱的心總像雨天被洗刷掉的浮塵一般沒著沒落。緊接著她又想起了李博。這些人和事堆砌起來，就是方焱的青春，而這些人和事就是這條青春鎖鏈上被串起來的珠子。也許命中注定這些珠子安放錯了位置，于是留下了那么多不安的回憶。有時候方焱想，或許這些珠子被重新串一遍結局就會好起來呢？這樣想著，那種一直跟隨她、時不時出來困擾她一下的痛楚就會襲來。假設是毫無意義的，憑空增添許多煩惱、想象和期待。當這些想象和期待都注定不會實現時，痛苦便更加沉重起來。

自己究竟是喜歡李博還是喜歡李鑫？又或者都喜歡還是都不喜歡？這兩個性格迥異的男孩子，是因為他們長得一樣而兩個都喜歡，又或者是因為長得太像而把對一個的喜歡轉嫁給了另一個？那究竟是他們之中誰被轉嫁了？這個問題曾經困擾方焱很多年。

當一次陰差陽錯的出差機會降臨，方焱在巴黎機場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穿著地乘人員服裝的李博突然在她身后拍她的肩膀，一時間錯愕、猶疑、驚喜涌上心頭，那一刻方焱真的明白了，自己喜歡的是李鑫，那個在五年前就與上帝為伍，從此告別了人類的智慧、欲望、祈求、痛苦等等一切情感的人。方焱知道，自己深深思念著的那個靈魂是李鑫。

方焱坐在街心花園已經斑駁的長條椅上，思緒飄回了與李博在巴黎意外相見的春天。當李博緊緊地拽著她的手，把她拉向候機大廳一旁的咖啡廳，然后像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一陣詢問，詢問她的近況，詢問在他走后她都干了些什么，后來的以及更后來的。方焱挨個兒回答他。面對李博激動得有些緋紅的臉頰，方焱的情緒卻是平靜而溫和的。

最后，李博問了方焱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很直接，也很坦率。

“你喜歡過我么？”李博定定地望著她，直到看到她點頭，才如釋重負地將高聳的肩膀松弛下來。

“那你還喜歡我么？”頓了頓之后，李博再次聳起肩膀，“你瞧，我還是單身呢！”

“不。”沒有一絲猶豫，方焱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在李博的耳膜深處產生了強烈的震撼。方焱溫和地望著他，接著說道：“我們并不了解對方。你看，我們甚至連對方的過去都……一無所知！”

“……那么……你有喜歡的人么？”

“有。”方焱點點頭。

“他……他是法國人么？”

“不是。”

“那他現在哪兒？國內么？你打算回國和他結婚么？”李博露出一絲怯怯的靦腆的微笑，孩童般的想要弄清楚大人世界的表情。

“他蒙聆上帝的教導，享受著平等與友愛。”

“……他……”李博驚訝地張大了嘴巴，看到方焱溫和地笑著點點頭，他才長出了一口氣。“對不起。”

“沒關系。”方焱淡淡地笑笑。“還記得那盞燈么？”

“記得記得。”聽到方焱平靜淡定甚至還有些幽默的問話，李博放下了心里剛才的不安。“因為那盞燈，我才會見你第二面。”李博略帶詭異地笑道。

“當時是不是故意落下的？”方焱輕松地調侃道，“劉揚始終堅信你們是故意的，你和宋熙。”

“劉揚？就是跟你在一起的那個漂亮的女孩兒？記得記得！”李博撓撓頭，“其實真不是故意的，呵呵，但是……當時……一些特殊情況導致的。其實是……我們怕你們要我們幫忙，想早點兒開溜，著急落下的。呵呵，沒想到……可能是緣分吧……呵呵……緣分！緣分！”李博默默地點點頭，笑道：“我們的緣分始于一次租房。”

“始于一次租房。”方焱默默地重復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