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6章 李嗣興洱海降清 念崖山殘陽落日

  • 落葉廬
  • 汝南衛尉
  • 14047字
  • 2020-06-24 20:36:08

卻說馬思良、胡順都等人見李嗣興已經將靳統武部眾全部收歸,又派親軍將自己團團看管,如有不測,隨時束手就擒,一時間如熱鍋上螞蟻,惶惶不可終日。王道亨卻道:“將軍等不必如此驚慌。盡管我等已經為世子監控,可是并未有任何欲治罪我等之意,我等切不可自亂陣腳,須以坦蕩視之。世子雖疑,卻仍對我等褒獎有加,我料晉王雖托孤靳、徐,觀世子卻未必放心,畢竟劉承胤、孫可望之亂乃前車之鑒,不可不察。意欲借我等之手除之,也未必沒有可能。”

馬思良道:“如此也有理。臣強君弱,功高震主,必生禍端。”

胡順都道:“二位將軍,切勿對形勢過于樂觀。即便王將軍所言不錯,那我等也已是戴罪之臣。他日萬一偏安西南甚至打回中原,世子坐擁天下,也必當誅殺我等,以為靳、徐二人正名。正所謂欲要取之,必先與之。”

馬思良又點點頭:“胡將軍說的也有道理,到底是福是禍,真是急死人了。”

王道亨道:“無論是福是禍,我等如今已是籠中之鳥,又能如何呢?依我之見,降清之事,莫不再提,此事到此為止,如今靳、徐二人已除,軍中已無人能替代我等久經沙場之老將,世子即便要殺我等,也只能秋后算賬。我等如此輾轉,還不如靜下心來,輔佐世子,為國立功。有道是,既來之,則安之。”

胡順都道:“糊涂啊,我的王將軍。既然已經被打做了反派,你還如何立足于軍中?靳統武和徐靖之手下也有些將領,可隨時取而代之,如果我等輔佐世子,與清軍對抗,他日降清,更加為其所不容;如若果斷降清,未必毫無辦法。”

王道亨道:“胡將軍為何如此肯定世子必不容我等?且已經被打成了反派?”

胡順都道:“是不是反派,不是其他人怎么認定的,而在于世子。世子為何要派兵圍住我等?如果真的認定靳統武是反賊,我等既為忠臣,如何要如此?為何又要將李源斬首示眾?李源既然審定有罪,其罪不亦昭然于天下?而且我斷定,李源已經向世子交代了是馬將軍要他假傳旨意的。世子為何要將靳統武兵權全部收回?又要星夜派人追回徐靖之?這一連串的問題,都在表達一個意思,世子對我等已經很不滿,早晚除掉。”

馬思良道:“胡將軍說的很有道理,我想也是如此。但我們現在只能做魚肉,坐以待斃不成?”

胡順都道:“二位將軍,你們還記得當夜世子對我們訓話,多次望向幕僚李在廷嗎?我等生死,全在此人!”

馬思良大吃一驚:“他?乳臭未干的小子,我觀此人賊眉鼠眼,早晚必成國家大患。據說,晉王薨前,曾再三囑托世子不得重用此人。將軍卻要將我等身家性命系于此小兒之手,真是癡人說夢。”

胡順都道:“馬將軍千萬不可小瞧此人。為何晉王一定要再三囑托此人不可用?還不是因為此人重要性甚于很多老臣。年紀大不了世子幾歲,且與世子關系非同一般,又是近臣,容易說的上話,這等人物平常并不會讓我等,甚至靳、徐二人放在心上,但是如果其包藏禍心,則甚于我等武人。如我等誠意輔佐世子,則必誅此人,否則無靳、徐之威,無法震懾此人,只能除去;如我等降清,必得此人相助。”

馬思良道:“如何相助?”

胡順都道:“這樣,我等務必要見到此人,告知我等降清之意,如此人與我等不謀而合,則讓其奏報世子,撤銷我等之圍,世子必聽信,即便不能聽信,也為我等留下一個重要棋子;如果此人不愿降清,乃大明忠臣,那我等將其殺死,繼續做籠中之鳥,再圖良策。”

王道亨道:“如此,則有兩個事情比較麻煩,第一,是見面的地點和時機。如今我等軍營已被監控,其必然不會入見,我等之消息,也難入彼處;盡管我等可以自由出入,但是,也不能見到其人,更不能讓世子的人知道我們見面的事情;其二,如果我等脅迫其答應,必然不可,恐其口上答應,回去卻稟報世子;但我等若殺之,如何能瞞過世子?此幾件事情,一件出了問題,便是人頭落地。”

馬思良經王道亨如此一說,也是嚇得不輕:“胡將軍,此事還得從長計議,馬虎不得,馬虎不得。”

胡順都道:“天下大事,本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晉王離世,如此幾萬殘兵敗將,如何能與大清對抗?且糧草不足,軍械破損,軍心不穩,即便清軍不來,我等也早晚命喪此絕地,不如奮起一搏。盡管比較麻煩,但只要安排妥當,也不是沒有辦法。我知此人素愛垂釣,剛好在下也有此閑情,曾經與他在昆明時有過幾次偶遇,只是話不投機,未曾相交而已。我這幾天就在河邊垂釣,如果此人果真到來,便是上天助我等。我等亦是縱橫多年之人,豈能被一小兒所騙?我在河邊有一廬舍,平常沒人過去,我若與此人搭上話,再約二位將軍與其一同在廬舍中見面,如何?”

馬思良道:“可以一試!”

王道亨不做言語,只是仰天長嘆。

這幾日,胡順都每天都在離廬舍半里內垂釣,世子屬下見只有其一人,且多番跟蹤,見其只是釣魚后,也就放松了對胡順都的監視。這一日,胡順都如同往常一樣來到河邊垂釣,正見李在廷帶了一個隨從,也在垂釣,饒有興趣。胡順都大喜,便在其不遠處坐下,也假裝釣魚。

李在廷也發現了胡順都,但是因為當前自己深受世子恩遇,得意洋洋,而這位曾經看不起自己的胡將軍,卻因為這次事情,已經被監管起來,若不是自己一席話,可能早已被世子取了首級,因此,對其不屑一顧。

胡順都自然知道如今形勢已經變化,不由的自己再看不起當年的酸秀才,于是約摸半個時辰后,微笑著走向李在廷。李在廷也并不慌張,他自然也不知道胡順都會找他談些什么,故作不知。

胡順都道:“主簿大人好雅致,自昆明河邊相遇后,難得今日再與大人同樂于此。”

李在廷道:“蒙將軍抬舉,這倒是下官榮幸了。”

胡順都道:“主簿這是哪里話,你我都是大明臣子,不可再對當年戲謔之言耿耿于懷啊。”

李在廷道:“下官豈敢?不知胡將軍有何賜教。”

胡順都道:“這釣魚嘛,在下是不敢賜教的,可能大人技高一籌;可是如今在下倒有一個釣取榮華富貴,功于社稷的方法,不知李大人可有興趣一聽。”

李在廷漠不關心的繼續看著手中魚竿,料想這等奸人如何能有功于社稷的方法,還想告訴自己,自己得謹慎,千萬不能中了奸人圈套。陰陽怪氣的說:“將軍既是有如此好方法,莫不能告訴在下,下官只是主簿,不善軍機謀略。將軍還是請回吧,莫擾了下官垂釣。”

胡順都知道李在廷絕非常人,沒想到對自己如此謹慎,幸好自己未將降清之事直言相告。因此,故作失望的說:“哎,本來我等欲勸世子進爵為晉王,想與大人共得此功于社稷,未想大人一心只想釣魚,卻無釣天下之志。也罷,我再與他人商議。”

李在廷見胡順都是想勸世子自立為晉王,這可是一件大事。自己天天圍在世子身邊,竟無此心思,還如何自詡為“軍師”?如今真乃天賜良機,倘若此番定策之功為自己居首,自然在世子及軍中地位飛速上升。于是道:“將軍且慢,既是如此國家大事,卑職豈敢以私廢公?將軍既已思慮成熟,何不詳細道來,也好讓卑職助將軍一臂之力。”

胡順都假裝環視一下四周,輕聲道:“大人,此地天空地闊,毫無遮攔,豈是商議大事之地?我已有密折,只是不在身上,如此,明日巳時,我與大人相見于對面草蘆之中,如何?”

李在廷看了一下對面,道:“如此,則依將軍所言。”

胡順都作揖告辭,又回頭神秘的說道:“大人,勿忘記帶魚竿,我們可是要一起釣天下哦。”

胡順都回營后,將與李在廷談話內容告知馬思良等人,馬思良道:“既然如此,可謂天不亡我等。明日我們在草蘆中,即按照那日計劃行動,大事可定矣!”

王道亨道:“胡將軍未告知李在廷,我與馬將軍也在草蘆中恭候?”

胡道:“未也!”

王道亨道:“此人沽名釣譽,非大臣所為。若世子重用此人,天下必為之亂!”

馬思良道:“我的王將軍,別動不動就給人家安帽子戴,只言片語,我倒聽不出人家李在廷有多么沽名釣譽,畢竟是為世子正位,這本是理所應當之事,切勿把所有人都想的那么壞。再說,我等只是想利用李在廷為我等解圍,至于大明是否會亂,不是你我應當考慮之事了,收起你那憂國憂民的情懷吧。”

王道亨道:“馬將軍,此人如果口蜜腹劍,帶兵將我等包圍,如何是好?”

胡順都道:“我又未與其談起什么大逆不道之言,只是談到此事而已,即便將我捉拿,以此也不能治我之罪。再說,如此大功,他何故自毀長城,如無我等相助,其又如何勸進?”

馬思良若有所思的說:“慢著,我覺得王將軍所言不無道理,不管李在廷會不會動手,畢竟如今是微妙時刻,我等應小心行事,不可冒昧。再說,我等全部出現,必讓李在廷有所疑,若是撤掉圍兵,也必擔心我等另有所圖。所以,我認為不妨就讓胡將軍一個人與其接觸,只是說會協調部分將士聯名上折而已。這樣,大家都不必有所疑惑。”

王道亨道:“萬萬不可。此事牽涉甚廣,如果撤圍,我們幾營將士本來就駐扎在一起,如果只是撤掉胡將軍之圍,勢必也會撤掉其他幾路兵馬,如此,必不能讓世子和李在廷放心。還不如攤牌,表明我等立場,在勸進之后,解開圍兵,李在廷做他的大軍師,我等過我們的獨木橋,有何不可?”

胡順都道:“王將軍,糊涂啊。現在不能再按照之前的辦法行動了,既然我急中生智說出勸進之事,則可以讓世子看到我等衷心,我等雖除掉靳、徐二人,卻無對世子的反意。如此再讓李在廷美言幾句,則必可撤圍。我等為何要將本來心平氣和,緩緩圖之的事情變成是我等降清而開出的條件?萬萬不可。”

馬思良也說道:“胡將軍說的是。如果李在廷不能答應,則必然斷絕我等之路。再說,即便到時候不撤圍,或者我等降清之事出現其他阻礙,我等可暫時不降清,又沒有說一定要在某個時間投降。只要世子斷絕殺我等之心,投降之事,可以再從長計議嘛。”

王道亨思索了片刻,道:“如此也好,那就依二位將軍之言。僅由胡將軍出面,我等暫時幕后等候。其實我也是這么想,為何非要降清嘛。”

第二天,李在廷巳時趕往草蘆之中,僅帶隨身仆從一人。在門外呼了一聲,“胡將軍在嗎?”

胡順都開門作揖道:“大人果然守信!請進,我已備好酒肉,請大人同飲。”

李在廷道:“將軍不可,我等還是談論大事要緊。”

胡道:“李大人,這大事要談,酒也是要喝的嘛。大人放心,不會誤了大事的。你我兄弟當年有些誤會,所謂不打不相識嘛,如今國難如此,豈容我等再因私廢公,至朝廷社稷于不顧?”

二人分賓主坐下,胡順都端起酒杯道:“當年是在下出言不遜,還望李大人海涵,請滿飲此杯!”

李在廷不好拒絕,只得喝下。道:“胡將軍,勸進之事,您是怎么計劃的?”

胡順都笑道:“成此大事者,唯明公耳!”

李在廷回到:“將軍此話怎講?”

胡順都道:“非是我等謙讓。其一呢,此事原本應當由靳、徐二人操持最好,只是后來事情大變,二人已經不可能了;其二呢,我等雖為晉王舊將,但如今已被世子猜忌,閣下對此是洞若觀火,再說了,馬將軍又是世子親戚,如此勸進,說是無私也有私。因此,天降大功于閣下,閣下如何能拒絕?我等再聯絡軍中宿將,再聯名上折,如此再三勸進,世子如何能推辭臣下一片忠心?”

李在廷道:“既是如此,閣下已經聯絡了誰?”

胡順都道:“閣下當先勸進。之后我與馬將軍等再分別上折,我估計世子定會推辭;然后再過十日,我等再聯絡其他營中將士勸進,大人此時再隨折子勸進,如果世子再拒絕,則由大人帶領我等跪拜于世子官邸,世子見天意如此,必不再寒諸將之心。”

李在廷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只是將軍將此奇功贈送給在下,是否有所求?還是明言為好,以免日后在下如不能照辦,再傷和氣。”

胡道:“大人這是哪里的話,天意如此,我如何敢違天意。如果大人真的以后榮升首輔,還望為我等美言,古話不是說,千里覓封侯嗎?”

李在廷哈哈大笑道:“我小小一個幕僚,如何敢做首輔?再說了,別說為大人封侯,我自己能否封侯,那還當另說,將軍玩笑開大了,此事辦不成啊。”又斜眼看了一下胡順都。

胡順都早已洞穿,也賠笑道:“剛才說笑了。我等能有什么要求,能如以往一樣,為國家效力,不被朝廷所忌便是最大的福分。”又唉聲嘆氣道:“我等如此危急時刻,卻不能為國效力,空有七尺之身,豈不慚愧!”

李在廷道:“是啊。事成之后,我定當向世子陳報將軍等一片忠心。”

二人觥籌交錯,相見恨晚,自然也都知道各自心懷鬼胎,如何托付心事?

第二日,李在廷向李嗣興上折,并說道:“世子,如今韃子亡我之心不死,近逢大變,群龍無首,軍心不穩,朝廷社稷危如累卵。世子當順天意而為之,正位晉王,以此可號令天下英雄,共同抗清,恢復河山,以效漢之昭烈皇帝。”

李嗣興大怒,接過奏折就準備撕碎,卻還是扔在一邊,道:“晉王乃朝廷最高名器,務必經過天子冊封,沒有天子冊封,那不是僭越?再說了,什么叫效昭烈皇帝?到底是晉王還是皇帝?汝為何要陷我于不忠不義之地。切勿再言。”

不多時,又有馬思良等人折子呈上,李嗣興一看,也都是勸進之言,因此也是擱在一邊,不做言語。

李在廷又在草蘆中與胡順都將世子反應訴說一次,胡順都哈哈大笑。李在廷不解道:“將軍為何發笑?莫非在下所言不當?”

胡順都道:“大人乃飽讀詩書之人,如何不解帝王心術?如果你一言就能讓世子進位,那不是向天下人告示,世子急切盼著早登大位?”

李在廷道一笑,道:“如此也是。那還是按照將軍當日所說,再隔數日,由將軍等再進言?將軍此番務必多聯絡營中將領及朝廷大員,切勿觀望。”

胡順都道:“大人盡可放心。我立刻與馬將軍等去聯絡各路官員,不會讓大人失望的。”

果然,這幾日馬思良等人整日忙于拜見各營將士和朝廷官員,本來諸將對其三人有所顧忌,只是所述乃至理之言,也都一一應承下來。不出十日,陸續有四品以上官員上折達數十份,李嗣興閱后,有些生氣的對李在廷道:“諸將致我于曹孟德、司馬懿之輩,令我如何復見父王與天子在天之靈?”

李在廷見時機成熟,便跪拜道:“世子,如今雖領朝廷兵馬,可是卻不是朝廷所賜,乃先王遺言也,如此則名不正,言不順。再者,國中無主,營中缺帥,此乃亡國之兆,世子何不順天意,達民情,早正大位,切勿再讓天下有志之士再幸觀望。我等乃是永歷朝廷正統臣子,普天之下,再無爭議。世子當追先王遺志,發憤圖強,昭告天下。如世子不登大位,將士們如同烏合之眾,如何再與韃子分庭抗禮?世子當以天下為重,切勿推辭。”

李嗣興道:“卿之言,我何嘗不知。如今天子之仇未報,家父尸骨未寒,當下當以與賊決一死戰為當務之急,怎可以自身榮華富貴為重,黃袍加身,豈不為天下人笑話?”

李在廷一再勸說,李嗣興只是不從,如此只好作罷。李在廷又道:“世子,臣觀馬思良等人雖有錯殺大臣之罪,但對世子仍然忠心耿耿,如今兵馬大多屯于其營之外,萬一清軍來襲,豈不陣腳大亂?我看不如以防為主,以控為輔,兵馬仍按照布防清軍態勢,切勿再讓禍起蕭墻。”

李嗣興道:“此事關系重大,容我再三思。”

又隔數日,馬思良等召集各大臣集于晉王府邸門外,并讓李在廷為首,眾人跪拜于后,聲言請世子襲任晉王。李嗣興命諸將回去,眾人只是跪拜,甚至有人私下聲張,世子如不接任晉王,諸將不如就此散去。

李嗣興緩緩走出門外道:“是誰在說,就此散去的?”

李在廷見世子出來,便叩首道:“世子,諸將赤子之心,如何能夠再令眾人寒心?若世子不任晉王,軍中豈有主帥?當此國難時機,天子蒙難,國家尚無儲君,如若軍中再無主帥,如何抵抗清軍大兵?如何號令天下?”

李嗣興道:“卿等如何非要致我于不忠不義之地?昔日父王乃是天子所親封,我豈可為一己之私,而讓朝廷名器于囊中之物,伸手可得?我尚無尺寸之功,如何能得此大任?”

李在廷道:“自古父死子繼,乃是天經地義,豈能說無制可依?如天子還在,恐怕早已加封,自古道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朝廷無天子,還如何加封?晉王在世時,數次力挽狂瀾,此朝野皆知,天下皆知。如今朝中諸將皆奏稱進位,世子豈可違天意在先,寒臣民之心在后?”

李嗣興有些為難,不知如何應答。胡順都等大呼道:“請世子早登晉王大位!”

李嗣興無奈,只得說道:“我答應諸將便是。”

眾人立即行跪拜之禮道:“臣等恭賀晉王殿下登位!”

李在廷等又擇吉日為李嗣興筑臺襲任晉王,并告示天下。登臺之時,晉王大旗卻被狂風吹落,引得諸將心驚膽戰,卻仍然將典禮完成。之后,晉升李在廷為文華殿大學士,滇黔督師,其他官員各有加封,而馬思良、胡順都等卻無升賞,只是將所圍兵馬撤去。

馬思良道:“如此欺人太甚,晉王加封全部擁立之人,我等首倡,卻無封賞,晉王如此偏倚,如何等讓我等心服?”

胡順都道:“將軍切勿動怒,我等當初擁立,也不是為了爭功,而是撤圍而已,如今圍已盡撤,我等應該高興才對,何必再為爵位不平?”

馬思良道:“這是在逼我等降清。我看如今事已至此,不如趁早下定決心,以免夜長夢多。”

胡順都道:“將軍言之有理。如今晉王初登大位,軍中必定戒備松懈,我等可趁機出逃,只要抵達大理,便是生天。”

王道亨道:“莫非只有降清一條路?”

馬思良道:“王將軍真可謂忠臣!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晉王如此對我等,便是仍然對我等不信任,目前我等尚且有用,仍不失地位,他日兔死狗烹在所難免。將軍切勿再有幻想,如今朝廷已經不是以前的朝廷,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等便是昨日臣子,無可復榮!”

王道亨道:“我等降清,不見得就能善終吧。”

胡順都道:“王將軍,先不說吳三桂如何對我等,你看之前降清的將領,哪個不是總兵、巡撫的?之前地位在我等之下的,尚且如此,更何況我等?再說了,我們之前已經說過,如今朝廷困守山中,彈盡援絕,只是做困獸之斗而已,豈能長久,不出一年,必定逃亡過半,不等清軍來襲,朝廷就已不支。此早有定論,將軍今日為何再動搖?”

王道亨道:“雖然如此,只是投降之事,非同小可。再者,如今雖已撤圍,但從布防來看,我等欲率軍抵達大理,也須穿越其他防區,兵馬一動,必為晉王所疑,再率軍追擊,豈不危矣?”

馬思良道:“是啊,如此行動,還需深謀遠慮才可。胡將軍有何高見?”

胡順都道:“此事必走險棋。我已籌劃多日,我等兵馬不過五千人,當年徐靖之尚且帶領五千兵馬千里奔襲重慶,路上險阻甚于我幾倍,而且還多帶糧草、輜重。如今我軍僅帶三天口糧,深夜出發,只要抵達永昌城下,便是成功,不過區區百里之路,何懼之有?應當不會被發覺,即便發覺,我等只道是奉晉王令,出永昌劫糧便可。”

王道亨道:“也只有如此一搏,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吧。”

當夜亥時,三人點齊人馬,人銜枚,馬裹蹄,靜悄悄的從駐地出發,只留一千兵馬留營,以備巡視。兵馬輕易穿越幾座營寨,在抵達外圍駐地時,被駐軍發現,問:“汝等為何部兵馬?敢擅闖營地?”

胡順都道:“我等奉晉王密令,去永昌城外劫糧。”

“既是晉王令,可有手諭?”

“既是密令,如何有手諭?此事關系我朝廷數萬將士糧草,汝豈敢誤國家大事?”胡順都道。

馬思良道:“我乃晉王表叔,汝可認得?”

軍士商議后,請出副總兵劉恪,劉恪見是三位總兵,忙行禮道:“三位將軍這是要去哪里?”

馬思良道:“我等奉晉王密令,前往永昌城外劫糧。將軍速速放行,否則耽誤朝廷大事,你我都承擔不起。”

劉恪道:“只是沒有晉王手諭,任何人不得通過本防區。”

馬思良道:“我乃晉王叔父,如何還能假傳旨意?你等再勿讓開,我即刻稟告晉王,重重責罰于你。”

劉恪道:“若無晉王手諭,標下萬萬不敢放行,即便晉王治罪,卑職也不敢違抗。”

胡順都見事急,上前一刀將劉恪刺死,對守營將士道:“我等奉令前往劫糧,萬分火急,不得已誅殺劉恪,與爾等無關。爾等但嚴守營寨,待我軍回師,稟明晉王,必無傷爾等。”

眾人見主將被殺,這三人又是總兵,甚至有一位還是晉王表叔,不得已放行。三人率軍揚長而去,徑奔永昌城下,清軍見有明軍前來偷襲,號角連連,準備戰斗。胡順都大驚,示意眾人皆暫不靠近城池,軍中盡打白旗,胡順都拍馬向前道:“我等為大明總兵胡順都、馬思良、王道亨,特來投降,請告知貴軍主帥答話。”

徐大海早已在城樓,望見有明軍來投降,且是三位總兵,盡管不是特別滿意,但是職責所在,不得已答道:“我便是大清永昌總兵徐大海,爾等若真心歸降,請暫時在城外駐軍。待明日辰時,放下武器,我軍必來受降。如非真心歸降,即刻殲滅爾等!”

胡順都道:“我等真心歸降。徐將軍,多日不見,別來無恙啊。”

徐大海道:“你我現為敵人,何須再敘當年之事?且離城一里扎營,明日且待我軍受降便是。”

胡順都沒辦法,只得黯然退出,并告知馬、王二人,兵馬暫時離城一里駐扎。本來徐大海以為當夜明軍必定追來,且讓其自相殘殺,最好讓這叛軍盡數斬首,以絕其他反側子之心。可是卻不見明軍有任何動靜。原來晉王初登大位,營中松懈,巡視之人也是走馬觀花,見營中仍有將士,也未做清查,再者,當夜巡視之人就是靳統武部將孫讓,孫讓本來就對三人耿耿于懷,更加不想踏入營中半步,見營中人影依舊,便即刻離開。

只是等過了若干時辰,劉恪部將見事情蹊蹺,速向晉王稟報后,才恍然大悟。諸將道:“務必將此等賊子追回,不得再亂朝廷綱紀。”

李在廷道:“叛軍距離從你營開拔,已過多久?”

“約兩個時辰。”

“現天將亮,兩個時辰,叛軍早已抵達永昌城下,還如何追擊?”

李嗣興無奈,只得作罷,因此三人得以幸免。次日,徐大海按約,將降兵武器全部運回城中,并指定降兵駐扎區域,同時向昆明吳三桂報告情況。吳三桂大喜,令將降兵帶回昆明處置,徐大海遵令命人將降兵全部剃發后帶昆明不提。

由于三人的出逃和投降,使得原本處于興奮和焦慮中的明軍更加不安,對于抗清大業尚能支持多久,已經成為軍中私下里交流的中心話題,人人都在談論:先是天子殉國,再是晉王殯天,然后兩位托孤大臣一死一逃,再是蜀王世子私自奔走降清,又是三位總兵率軍投降,這還是當年那支所向披靡的軍隊嗎?還是那個令天下英雄向往的朝廷嗎?確實如此,一件接著一件壞事發生,如今孤軍垂邊,難免令人多生顧慮,因此軍中到處彌漫出逃的情緒,而事實上也的確在發生,無論增加多少守衛,無論如何強調紀律,甚至有時候抓捕到逃兵,立即就地正法,也有拉回大營,斬首示眾,可是仍然屢禁不止。如果從三千人發展到如今近三萬人,那么無疑斗志昂揚,信心十足,可是從十余萬銳減至如今不足三萬人,卻只能是軍心渙散,萎靡不振,同樣是這么多的隊伍,不同時期卻是不同的表現和思想。

此時李在廷雖然受到倚重,可是眾位將領仍然將其視為太監一般,盡管出門前呼后擁,而軍中卻嗤之以鼻,皆曰小人得志,宦寺當權。李在廷自然心知肚明,可是他仍然需要享受這最后一縷陽光,那是如此的光鮮亮麗,如此令人陶醉,在此情形中,自然胸無一策,只是勉強度日而已。而李嗣興卻是焦頭爛額,初掌大權,便是險象環生,與當初接手大軍時相比,已經是千瘡百孔,不可同年而語,可也是束手無策,整日以酒消沉,聲色犬馬之中。

且說馬思良等人抵達昆明后,受到吳三桂的接見,自然也將明軍駐地和現狀一一回稟吳三桂。吳三桂大喜過望,忙派人持自己親筆信速去騰越招降,并且再三囑托應當先見李在廷,再見李嗣興,并如此如此對答等等。

使者抵達永昌后,向徐大海傳達平西王旨意,大軍隨時做好攻擊騰越的準備,徐大海依計行事。數日后,徐大海親率永昌駐軍三萬余人,隨使者駐扎于距明軍大營十里處下寨。使者徑往明軍營中見李在廷,李在廷見是清軍使者,又有大量清軍壓境,早已驚慌失措,不敢再有首輔威嚴,卻佯裝鎮定。

使者道:“敢問大人,軍中糧草充足否?”

李在廷道:“足以軍中一年之用。”

使者道:“軍士足否?操練如何?”

李在廷道:“能征慣戰者十余萬,我軍久經沙場,操練自然不在話下。”

使者道:“首輔說笑了,平西王已盡知,汝營中軍士不足三萬,且多為疲敝之師,糧草不足三個月,眼下又值冬季,即便我軍不來,汝等也當為生計發愁。且營中軍械破舊,無法增補,首輔大人,在下可說對了?”

李在廷道:“軍中樞密,豈能做此閑談之資?使者此行何意?莫非說服我等降清?”

使者道:“所謂識時務者為俊杰,首輔大人熟讀經書,自然明白不過了。如今天下大勢已經明顯,我大清自甲申以來,戡亂平叛,所至之處,無不望風歸順。明室氣數已盡,所立天子都已盡數為我大清或誅或俘,爾等所忠的大明何在?如今平西王令我等率天兵十萬,就在距離此處十里下寨,我想大人已經知道了,以汝等疲敝之師抗我精銳之旅,豈不以卵擊石?大人不為自己想,也當為數萬將士著想啊。”

李在廷不知所言。使者繼續道:“大人既是首輔,投降之后,官不失為巡撫,封妻蔭子,豈不遂大丈夫之志?大人不必猶豫,可速向爾主稟奏降清之事,否則大軍殺來,玉石俱焚,豈不悔之晚矣?”

使者見李在廷似有難言之隱,因此道:“大人若不便明言,可引本使覲見晉王。”李在廷也只好應諾。

使者便再度拜見李嗣興,道:“平西王向來尊重先晉王,并曾數次敗于先王之下,慚愧之至。如今派遣臣來,一是想代平西王拜祭先晉王,二來,是將平西王手書轉呈晉王。”

李嗣興道:“先父平生最是厭惡奴顏屈膝之人,吳三桂引清軍入關,遂成如今國破家亡,生靈涂炭,皆其之罪也,拜祭就不用了。”

李嗣興慢慢看完書信后,道:“吳三桂欺人太甚,居然要我在閱此信后三日內投降,否則便要就地殲滅,何等狂妄。孤世受國恩,豈能怯戰于國賊?”

使者道:“殿下不必如此動怒,這樣,臣先告退,三日內,我軍不做任何行動,三日后,必按照平西王旨意。還望殿下三思。”說完退出。

李嗣興召見各路將領,言戰者有之,言降者亦有之,唯有李在廷不做言語。李嗣興問道:“首輔大人有何見解?”

李在廷道:“臣有些見解,只是不敢說。”

李嗣興道:“但說無妨,言者無罪。”

李在廷道:“我也知道先王臨終前,一再囑托我等不能降清,一定要走出永昌,可是事已至此,恐不為我等所盼。如今我軍潛于騰越山中近三年之久,將士早已疲敝不堪,又無糧草,即使清軍不來,我等逃亡將士越來越多,恐不出數月,剩下將士不足兩萬。如此,自保尚且為難,又何況清軍十萬精銳志在剿滅我等。諸位將軍請言,即使清軍只是圍困我等,不出三月,我等是否能夠支撐?”

鴉雀無聲。李在廷又道:“恐怕是不能支撐。既然如此,戰則必敗,守則必失,不如降之!”

又是一片議論之聲,李嗣興見狀,只得宣布散會,自己回到房間再做思考。也只是抱頭痛哭而已,當初先父留給自己的兩位托孤之臣,轉瞬間便煙消云散,莫非是天意如此?如今甚至想找個主意都成了奢望,只能寄望于這些在先王在世時,名不見經傳的大臣。自己想來,誠如李在廷所言,清軍此次必定是要一舉蕩平明軍,可是自己戰必敗,又能如何呢?

第二天,李嗣興再度傳李在廷詢問對策,李在廷還是勸說道:“殿下,諸將受國恩深重,你我則不然。先王受天子恩遇,既是先王之福,也是天子之幸。然而到殿下,即便襲為晉王,也是先父之功,而非國家之賜。因此,不必在意有愧于國家。就目前而言,戰,無非是以身殉國而已,可是將失一令,而軍破身死,連帶數萬將士也要一起殉國了,這我們如何面對已經經歷太多苦難的將士們?殿下,降吧。如果天不亡大明,他日我等再反,也未嘗不可。”

李嗣興仍然一言不發,呆坐在椅子上。李在廷又道:“殿下,明日就是限期最后一天,如我等不作出回復,清軍便要進攻了,莫非殿下真的無視這數萬條生命?”

李嗣興站起來,喃喃的說:“那就降吧!但是我有個要求,因為父王命我等將隊伍帶出騰越,我的條件是,真要投降,也要在大理投降,不得在永昌境內。如清軍不能答應,那我只能拼個魚死網破了。”

李在廷道:“臣知道了,我這就去辦。”

李在廷向清方表達了意思后,使者表示,此事關系重大,當稟明平西王后方能決定。因此清軍也只是駐扎在外,雙方相安無事,只待昆明消息到來后,方可再行戰或降。

而此時營中將士眼見李在廷出入清廷如過街走巷,大為不滿,以為已被此人出賣給了韃子,私下議論道:“李在廷此人如秦檜再世,欲以江山社稷置于水火,用我等人頭換其榮華富貴,自古賣主求榮者皆如此類,我等萬不可授首待戮,必先殺此賊以謝天下!”于是營中已是豪無斗志,軍士們有的垂淚思故鄉,有的只是得過且過,有的卻是豪飲豪賭,將軍們亦是如此,只是多了些伺機暗殺李在廷的人,卻對眼下困局毫無見解,對士兵也是放縱不管,只要不殺人,不放火,不害民足矣。

使者向吳三桂匯報后,同意了李嗣興的請求。李在廷大喜過望,未想到自己的計劃竟然實現的如此順利,因此,興奮的當即便回奏李嗣興。李嗣興仰天長嘆道:“事已至此,未想甲申之事今日復現。孤卻無天子披發敷面之勇,悲矣!愧矣!罪臣如何再見先父于九泉?”嚎啕大哭。

李在廷道:“殿下莫過于悲哀,以傷貴體。能夠保全宗廟及數萬將士性命,便是對先王最好的安慰了。”

李嗣興瞪了一眼李在廷,李在廷怏怏而退。許久,才站起來,宣布召集全體副將以上軍官商討降清事宜。

帳下鴉雀無聲,眾將對目前處境自然是了然于胸。李嗣興喃喃的說:“世無張良陳平之謀,淮陰侯之將,如何復見漢祖之興?遂使山河拱手相送!”

杜崇道:“殿下,臣以為不如出騰越,南下緬甸,奪其國而中興大明,以緬甸為中原,變中原為遼東。此前晉王曾命白、徐二將率軍攻擊緬甸,直逼阿瓦城下,如今我軍雖敗于清軍,但攻緬甸,卻非難事!”

李在廷道:“不可。當初我軍長驅直入,功雖在白、徐,可我明軍數萬大軍在后,足以震懾緬軍;且當時天子受虐,士氣高昂,皆為救主,如今我等南下,僅為逃生,豈能再如當初?再者,當年軍中白、徐二將皆有諸葛亮之謀,萬夫莫當之勇,如今軍中,誰敢自比白、徐?再者,我軍一動,清軍必尾隨追擊,如此,則我軍腹背受敵,萬劫不復!”

總兵張孝堂道:“不如與韃子決一死戰,雖馬革裹尸,何懼之有?”

眾人皆不語。

李嗣興掃視了眾將,痛苦的說道:“諸將皆隨先王征戰多年,未想如今陷此絕境,孤有愧于諸位。戰與逃皆不利,不如降之!也足保三軍性命,諸位降清后,不愿為韃子效力的,可回故鄉,愿效忠清軍的,仍不失祿位,也算是對自己征戰半生的安慰吧。”

眾將皆默然,有些將領和官員,都抽泣起來,暗暗的拭著淚水。李嗣興道:“既然諸將均無異議,那就請李大人再走一趟,與清軍商談具體事宜,約定時間。并命其退軍,以讓我等走出永昌。”

李在廷當即再去清軍營中,雙方約定,明軍仍帶兵器走出永昌,進入大理后,便在玉門關將全部兵刃移交清軍,然后在洱海邊,按照清軍制定區域,接受清軍的整編。李嗣興也答應了。

命令下達后,全軍將士嚎啕大哭,李嗣興命令將營中僅剩的糧米、菜肴等全部讓軍士們飽食一天,剩余的,則散發給當地居民。很多將領、官員竟自剄于李定國墳前,哀嚎之聲,不絕于野,真是個驚天動地!張孝堂與幾名將領將李在廷抓獲,在定國墳前哭拜道:“殿下,末將自關中追隨您,已經二十余年了,您說打哪里,臣無二話,您說降明,我也隨您,可是今天晉王卻命我等降韃子,卻是萬萬不能的。臣知道晉王也是為了三軍將士,進退無路,不得已而為之,可是末將卻也懂得匹夫之志不可奪,末將此生殺人無數,早該隨殿下西去了。如今,臨死前,我等將禍國殃民之首李在廷抓捕,并梟其首以告殿下之靈!”遂一刀砍下李在廷頭顱,祭奠李定國,然后全部自刎于墳前。

當夜,清軍已經全部撤回永昌,并監視明軍走出騰越,按照清方規定的路,緩緩向玉門關走去,一路上呻吟不斷,全軍縞素。李嗣興不知道將會面臨什么,自己在父親病床前應允的事情,卻都食言了,自己是愧對父親,愧對天下的,一路不語,如同趕赴刑場般。

靖之等早已得知李嗣興降清之事,當夜對公主道:“我欲見世子,如今其在洱海降清,雖有清軍大軍監視,可是一旦進入大理,北出四川也不是沒有可能,以娘子看來,此計是否可行?”

公主道:“妾乃婦人,相公英雄一世,何必問我?”

靖之道:“我可從未將娘子與普通婦人混為一談,如今你我耕讀于此,早已成為一人,切莫推辭。”

公主嫣然一笑,道:“難得相公既已經歸隱,卻心中仍然裝著大明天下,果然乃忠義之士。可是,相公可以試想一下,其一,相公乃明軍宿將,與清軍交戰多年,很多明軍、清軍將士均識得相公,如若貿然前往,必然引起震動,不僅相公性命難保,可能引起騷動和廝殺;其二,相公當日在騰越之時,尚有數萬精兵,又有許多將領,如今逃亡過半,豈能復有當年之風?世子必然是在絕望情況下,才出此下策,豈能因相公一人,而失其謀?其三,清軍既然監視,且又在玉門關繳械,又如何能再出大理?相公切勿做此不情之請,以免生靈涂炭,于大事無濟也!”

靖之道:“娘子之言不無道理。可是我還是想試一試,即便不出面,看著我大明的隊伍,心里也是舒暢的,而且又是最后一次。此生恐怕再不能見到故國大軍了。”

公主道:“徒增傷悲而已,相公又是何苦?”

靖之道:“大丈夫立于天地間,當以忠孝為本。如今國破軍死,而從前生死兄弟要改弦易幟,我竟不能去看最后一眼,如何安生?”

公主道:“既如此,你我何不在蒼山之上,觀看這大明最后的軍容,可好?”

靖之點點頭。靖之手持寶劍,公主懷抱古琴,再度登上距離駐軍不遠之處,看的最清晰的地方,坐下觀看。只見明軍列隊完畢,共有十個方隊,每個方隊約有2000人,外圍全部由清軍包圍,各種騎兵、步兵往返奔馳,鼓聲陣陣,一片肅殺之像。明軍士兵手無寸鐵,只見得呆若木雞般站立著。靖之遠遠看著,其中似乎還有很多熟悉的身影,這些都是曾經與自己一起沖鋒陷陣,肝膽相照的弟兄,他們曾經大鬧關中,席卷中原,縱橫湖廣,鎮撫巴蜀滇黔,收復大片國土,他們也曾在晚明的貪官污吏下呻吟,而后奮起反抗,鞭笞天下王侯,為民請愿,免征天下田賦,為數千年所未有之革命理想,得到億兆百姓之擁護,他們也曾振臂吶喊,為天下英雄聲討國賊,前赴后繼,無數次擊破強敵,為清軍所膽寒,如今卻淪落于此,一隊隊的在向多年的敵人,屠戮了無數弟兄還有百姓的劊子手放下手中的武器,屈膝投降。靖之驀然回想起那號角連營,金戈鐵馬的日子,那是如此的熟悉,就如同昨天一般,禁不住淚流滿面。太陽漸漸落下,天邊留下一絲余暉,照的那周邊的云朵是那么的血紅,印的那巍巍蒼山,那漾漾洱海也都那么血紅,眼前那么喧雜,卻又如此安靜。在靖之的心里,這山,已經不再是蒼山,這水,已經不再是洱海之水。

靖之仰天長嘆:“崖山!崖山!”,一陣眩暈,大喝一聲,遂口吐鮮血倒地,眼睛卻仍然看著依稀可見的明軍,自己想伸手去抓住他們,可是卻觸碰不到。恍惚自己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大隊人馬似乎正在走向自己,還有晉王、蜀王、左藤、靳統武、郭都賢、堵胤錫,他們正高舉著大旗,身后無數明軍策馬奔騰而來,那么的英姿颯爽,那么的雄壯威武,又是那么的清晰可愛。

公主正彈著古曲《折楊柳》,曲道:

樓上春風過,風前楊柳歌。

枝疏緣別苦,曲怨為年多。

花驚燕地雪,葉映楚池波。

誰堪別離此,征戍在交河。

曲聲悠揚,沁人心肺,此情此景,直教人肝腸寸斷。琴弦沾滿淚珠,故國依然神往。有道是,縱使天下盡變色,唯留漢臣蒼山中。

見靖之倒地,公主急忙跑過去攙扶,疾呼道:“靖之!靖之!”緊緊抓住他的手,抱著自己心愛的人,輕輕擦著嘴角的鮮血,哭道:“別作踐自己的身子了,相公,你還要和我一起留書給后人呢。”而后,頭倚著靖之,一言不語,只是哭做淚人,她知道靖之現在是多么的痛苦,又是那么不情愿讓心愛之人再受到任何聲音的干擾。即便已不在軍中,可是當見到這番情景,又如何不讓人撕心裂肺?

而在福建抗清的鄭成功,也已于永歷十七年五月病逝于臺灣,最終臺灣也于康熙二十三年降清;而在永歷十八年十二月(清康熙二年),清軍攻陷夔東諸營后,周炳榮自刎殉國。

后人有云:崖山之后無中國,明亡之后無華夏;

亦有云:

先帝宵衣久,憂勤為萬方。

捐軀酬赤子,披發見高皇。

風雨迷神馭,山河盡國殤。

御袍留血詔,哀痛幾時忘?

亦有詩贊徐靖之云:

餓殍當年對朱戶,幸遇殷宗傅說出。

鴛鴦江畔難沽酒,五千湘勇破匈奴。

風花雪月朱秋影,永昌城外梁紅玉。

長劍擊空君王去,將軍折柳落葉廬。

全書完
主站蜘蛛池模板: 玉林市| 澄城县| 凉城县| 娄烦县| 昭苏县| 朝阳区| 昆明市| 沂南县| 罗平县| 巢湖市| 肇东市| 南昌县| 如皋市| 湘西| 梨树县| 延安市| 安吉县| 鄂尔多斯市| 任丘市| 尉犁县| 临武县| 阳朔县| 宜宾县| 靖边县| 龙里县| 永年县| 叶城县| 灵寿县| 景德镇市| 民权县| 唐山市| 望江县| 普定县| 合山市| 嘉鱼县| 石嘴山市| 徐汇区| 江源县| 固始县| 泾阳县| 盐源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