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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很快就又到了一個年關(guān),青北的戰(zhàn)事膠著著也停止了。難道能過一個舒心的新年嗎,大家都這樣想著,籌劃著。外面菜市場上熱鬧的吵鬧聲都爬過圍墻傳到房里。

木懷哲一個月前在成衣店給我定的衣裳今日都送到了家里,他便拉著我一件一件樂此不疲地試著。

我穿著一件深綠色,布料填滿了極密的金線,所以會在陽光下隱隱發(fā)光的裙子,木懷哲兩手握著我的肩膀,我在他的身前被動地轉(zhuǎn)著圈。

他上下打量著我,誠懇地評價著:“你看著就像個糯米粽子。”

“啊?”

不會夸人便閉上嘴,他不僅不如此,還跟我解釋著:“脫掉衣裳,盡是軟白的……”

他看著我的眼色,識趣地閉上了嘴。也不知道木懷哲是什么時候?qū)W會的,這察言觀色的本領(lǐng)。

在荊州的日子里,他花了過多的心思在我的身上。感情的事情最怕自己臆想,可他對我好不是我在胡思亂想,我知道他的眼里有欲望。他總是試探,卻又有分寸,就像白日里爬墻的青年小子,墻內(nèi)的姑娘再跺腳罵他混賬,也抵不住轉(zhuǎn)身后裙擺的蕩漾。

就這樣一點一點,等著風(fēng)從溫?zé)嵊肿儧觯戎輳牟裼肿凕S,等著晚上睡覺不得不關(guān)上外面風(fēng)大的窗,等著你睡夢里突然出現(xiàn)他的臉龐,等著你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當(dāng)你在床上轉(zhuǎn)頭的時候,近近地看著他高挺的鼻梁。

那可是個男人啊,整日跟你躺在一張床上,天涼了身上的燥熱可不是轉(zhuǎn)過身子便能解決的問題,我轉(zhuǎn)過身子,終于看到了床的對面還有窄榻一方。

我抱著一床被子過去。

他說梅府的人會懷疑我的身份的。

我學(xué)著他,沉默。

他學(xué)著我,煩人的講著,窄榻有多么靠近窗子,風(fēng)大窗葉會彈開,樹上的蜘蛛會爬到被子上,我煩躁地轉(zhuǎn)身,他說不如我們換一換好不好。

終于如他的愿,我睡在床上,他睡在窄榻上。

夜半?yún)s聽著咚的一聲,他整個人砸到地上。

我驚醒看著他,他說幸好是他吧,要是我砸在地上肯定一身傷。

他砸到地上,只是拉傷了肩膀,隔天梅子珒從演練場跟他一起回來,勸我們不要吵架,要我們一起好好成長。

就這樣一日一日,你吃掉飯桌上他夾給你菜,你拿著他找到的木兔子玩具聽他講他小時候的故事,你由著他拉著你聽他跟梅子珒一起爭執(zhí)聲東擊西的道理,不愿意看他眼里熱切的目光便只好公平地打圓場。

就這樣,你心安理得地穿著他買給你的衣裳,看著他高興地笑,笑得跟顧聞暄一樣。

我又換了一身深紅色的衣裳,由著他拉著我轉(zhuǎn)圈,上下打量。

我看著他的樣子,恍惚間好像看到冬日的一束陽光透過半開的窗葉照進(jìn)房間里,在他的腳旁形成了一塊光斑。

我在心里默默搖了搖頭,又擦了擦眼睛認(rèn)真張望。我想,他的腳下該形成一塊光斑嗎,我回憶著木懷哲的樣子,想起的是每年除夕宴上,他手握長劍,頭上扎著高高的馬尾,在高臺上起舞的模樣。每年每次他做一個劍在身前劃過又低頭的動作,我都會擔(dān)心長劍會不會割到他的頭發(fā),畢竟那該……多么可惜啊。

我就這樣恍惚著,數(shù)不清日子,很快,就又到了一個除夕。

夜里,拉著我們說要一起守夜的梅子珒困倦地早早就退場,只剩了我和木懷哲兩個人在辭舊迎新的晚上,坐在布滿美酒佳肴的桌旁,等著午夜到來,好在心里許下不知是否有關(guān)彼此的未來愿望。

如今國破家亡,我看著窗外的月亮,心上竟然不覺得凄涼,對此,我是該接受還是憂傷?

“在想什么?”

木懷哲問我,我學(xué)他沉默著。沉默真是個好辦法,讓人不知道他人的心中所想。

他給我的碗里夾了一塊炸春卷,可我已經(jīng)被今晚這樣一次一次的相似喂飽了,只好看了看又轉(zhuǎn)頭靜靜地看著月亮。

在我對木懷哲建構(gòu)的形象里,接著他應(yīng)該跟著我一起沉默,可是他沒有,他去猜測為什么我呆呆地望著月亮。

“顧家的那些人,你得當(dāng)他們都死了,不然往后的日子你可是要難熬。”

顧家的那些人,我的朋友吉月,我的兒子顧珩,顧聞暄腿腳不好的母親,顧聞暄跟梅子珒一般大的弟弟。他們隨著皇家去了荊州,阿昌闊爾王攔下來去了荊州的車馬。他們?nèi)缃袢绾瘟耍可裾f,顧家的那些人都死了,你說,那我該怎么辦?

顧聞暄想要木氏朝廷的江山,如今木懷哲和荊州的人正替他謀劃著,我又沒有力氣去單挑阿昌闊爾王的千軍萬馬,你說,我該怎么辦?

你知道,我一直迷信一個科學(xué)選擇的方法,我如今脆弱又害怕,木懷哲滿是溫柔又熱切的目光……我默默在心里搖了搖頭,算了,一個在封建時代身處戰(zhàn)亂的女人,她應(yīng)該,總有辦法,自己好好活著吧?

“你要是困了,便先去休息?”

我看著木懷哲關(guān)心的目光,搖了搖頭。我要等到新年,跟天上的神仙討一個告訴我該如何的愿望。

夜晚繁星被風(fēng)吹散,黑色的幕布侃侃承擔(dān)住星星的光芒,陪著它們一起看著害羞的月亮。

然后星星和月亮都離開,就來到了第二天。

第二天,我被劈里啪啦的鞭炮聲吵醒,煩躁地轉(zhuǎn)過身,感受到木懷哲伸手捂住了我的耳朵。

我不知所措,決定閉著眼裝作不知道,等著他起床離開。

等著等著,等到了梅子珒冒失地闖進(jìn)來,木懷哲沖著他小聲訓(xùn)斥。

“噓!”

梅子珒抱歉著離開,嘴里小聲提醒他:“練~兵~場~”

聽著門被輕聲關(guān)上的聲音,木懷哲拿開他的手,小聲問我:“你是不是醒了?”

我沉默著,說我還在睡著。

“外面的鞭炮聲會響很久,你可以出去看看熱鬧……要不跟我去練兵場?”

我沉默著,說我還在睡著。

他貼在我耳邊小聲說:“我去練兵場了。”然后輕手輕腳地關(guān)門離開了。

聽著關(guān)門的聲音,我睜開眼睛,坐起來轉(zhuǎn)身看著窗外,看著微風(fēng)吹起樹葉,看著他走過,看著他轉(zhuǎn)頭看我,看著他臉上遠(yuǎn)遠(yuǎn)的笑意,我的心上突然被輕輕地敲打,原來……

昨夜沒有關(guān)窗。

很快,年關(guān)過去,青北的戰(zhàn)事又開始了。

木懷哲跟遠(yuǎn)在青南的梅將軍書信來往了五次,書信的結(jié)果是梅將軍起兵,攻打豫州。

得到這個消息不久,荊州又收到了青北的求救書信,于是木懷哲這些人也準(zhǔn)備起身前往青北去打仗。

就這樣,這個國家如今只剩了落難的和將要落難的地方。

行軍前的那個晚上,那個床上,我整個人莫名的擔(dān)憂又憂傷,我好是杞人憂天,于是默默在心里安慰自己。可是木懷哲碰了碰我的肩膀,把本是虛無縹緲的害怕帶到了現(xiàn)實里。

“萬一我回不來……”

我在心里搖了搖頭,突然轉(zhuǎn)頭看著他。

他如今懂得如何察言觀色,安靜的看著我。

我看著他的額頭,眼睛,鼻尖,嘴唇,看得眼睛蒙上一層濕潤。

“你說了那么多當(dāng)然,可不能成為騙子。”

他看著我,看著我的眉目。

古人語,眉目傳情,眉目當(dāng)真能傳情。

他像往日一樣起身伸手推遠(yuǎn)緊挨著床的燭臺,卻沒有躺在往日的那個地方。

平日里很近的更近一些,平日里隔著一層的如今都除去,平日里也許在夢里的如今在清醒的夜里。在本該睡眠的夜里,呼吸發(fā)熱,薄汗從一處到另一處。等著蠟燭因為羞紅的臉龐降低五分之一的身子,我的擔(dān)憂和憂傷都因著身子變得溫?zé)岫x開,只剩下眼里的濕潤,驅(qū)散了本應(yīng)到來的睡意。

我仰頭空蕩地看著帷帳,他看著我,一遍一遍向我的沉默確認(rèn)。

“不滿意?”

“滿意?”

“一般?”

“不是,我只是沒想到……”沒想到他那么溫柔,“你留著體力好征戰(zhàn)沙場?”

他莫名地高興:“你許了我?”

“什么?”

“你騙我。”

木懷哲說我得留在荊州,可我跟他一起走在去往青北的路上,如今一起站在半路扎的營里。

他看著我,手?jǐn)埖轿业暮笱希盐冶粍踊蛑鲃拥財埾蛩骸皼]辦法,我打到呢,你就得跟到哪,你跟我在哪,”他小聲貼在我耳邊聲音嘶啞,“我就在哪睡你。”

“你個……”我抬頭瞪著他,卻不忍心謾罵。

“你舍不得罵我。”

“我還沒想好詞。”

他笑了,不知道為什么我也看著他笑了。

天上有厚重的云彩,馬上要有一個大雨天。今日隊伍的任務(wù)就是等在這里,休息。

他伸手解著我的腰帶,我握著他的手阻擋他。

“不行……今天不行。”

“我傷到你了?”

“不是……等幾天,再等幾天。”

他突然懂了,那是我命里要小心紅色的日子。可他還是解開了我的衣裳,看著我,自己……

就這樣,一個極其自私的決定開始了,我嘗到了他眼里的那份熱切,我需要他眼里的那份熱切,為了我的好,我決定去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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