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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韓愈(14)

時至今日,一千一百多年過去了,后人仿佛還聽到韓愈悲憤的抨責之聲:“父名晉肅,子不得為進士;若父名仁,子不得為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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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介《徂徠石先生文集》卷八:“《諱辯》其旨,不獨為賀也,有激于時爾。”

感二鳥賦

貞元①十一年,五月戊辰,愈東歸②。癸酉,自潼關出,息于河之陰。時始去京師,有不遇時之嘆。見行有籠白烏、白鴝鵒③而西者,號于道曰:“某土之守某官,使使者進于天子。”東西行者,皆避路,莫敢正目焉。因竊自悲。幸生天下無事時,承先人之遺業,不識干戈、耒耜、攻守、耕獲之勤,讀書著文,自七歲至今,凡二十二年。其行已④不敢有愧于道,其閑居思念前古當今之故,亦僅志其一二大者焉。選舉于有司,與百十人偕進退,曾不得名薦書⑤、齒下士于朝,以仰望天子之光明。今是鳥也,惟以羽毛之異,非有道德智謀。承顧問、贊教化者,乃反得蒙采擢薦進,光耀如此。故為賦以自悼,且明夫遭時者,雖小善必達,不遭時者,累善無所容焉。其辭曰:

吾何歸乎!吾將既行而后思。誠不足以自存,茍有食其從之。出國門而東騖,觸白日之隆景⑥。時返顧以流涕,念西路之羌永。過潼關而坐息,窺黃流之奔猛。感二鳥之無知,方蒙恩而入幸。惟進退⑦之殊異,增余懷之耿耿。彼中心之何嘉,徒外飾焉是逞⑧。余生命之湮厄⑨,曾二鳥之不如;汩東西與南北,恒十年而不居;辱飽食其有數,況策名⑩于薦書;時所好之為賢,庸有謂余之非愚?昔殷之高宗{11},得良弼于宵寐;孰左右者為之先,信天同而神比。及時運之未來,或兩求{12}而莫致。雖家到而戶說,只以招尤而速累{13}。蓋上天之生余,亦有期于下地;盍求配于古人{14},獨怊悵于無位?惟得之而不能,乃鬼神之所戲;幸年歲之未暮,庶無羨于斯類{15}。

【注】

①貞元:唐德宗年號(785—805)。②東歸:指東歸故鄉河陽(今河南孟州)。③鴝鵒(qúyù渠玉):俗稱八哥。烏鴉與八哥一般為黑色,其中八哥翅膀稍有白點,純白者被視為珍異祥瑞之物。④行己:立身行事。⑤薦書:指應吏部博學宏辭科考試。⑥鶩(wù務):馳。隆景:烈日。⑦進退:指二鳥之進幸與自己之退黜。⑧逞:夸耀。⑨湮厄(è餓):阻塞艱困。⑩策名:指科試及第。{11}殷之高宗:即商王武丁。{12}兩求:指求天與神。或說,指薦舉與就試。{12}速累:招致憂患。{14}求配于古人:跟傳說一類古賢人相配。{15}斯類:指二鳥。

賦是古代的一種韻文,介于散文和詩歌之間。本文寫于貞元十一年(795),正值韓愈在仕途坎坷曲折、備感屈辱的時候。他連續三次上書宰相賈耽、趙憬、盧邁,訴說自己“遑遑乎四海無所歸,恤恤乎饑不得食,寒不得衣”的處境,希望他們稍加“垂憐”,但都如石沉大海,毫無反響。在自長安東歸故里的路上,他碰巧遇見了節度使向皇帝進獻白烏、白鴝鵒的使者路過。于是悲從中來,感于自己與二鳥之間對比鮮明的命運,憤然寫下了這篇賦。

賦序一開頭就交代了作賦的緣起和賦的主旨。“時始去京師,有不遇時之嘆”,于是一句“吾何歸乎”當頭喝起,突兀而來,將自己屢遭挫折以后的處境與心態和盤托出,透露出他當時人雖走在“東歸”之路上,卻深感身無所托、心無所歸。看似輕描淡寫,實則感情沉重憤郁。

接著,他用貌似客觀寫實而寓含諷慨的筆法,入木三分地描述使者進獻二鳥。這種本為獻媚邀寵之舉,卻以恥為榮、唯恐人之不知,一路吆喝張揚,大抖威風,致使“東西行者,皆避路,莫敢正目焉”,畫出了獻媚邀寵者的丑態和行路者對他們的鄙視憤恨,具有漫畫化的效果。繼而逆轉筆鋒,鳥兒憑一身美羽,尚能在天子面前一展姿容;思及自身,空有滿腹經綸,只得“齒下士于朝”,內心郁結可想而知。于是不由發出賢愚顛倒的感慨,其中也包含了對封建統治者賢愚不辨的憤郁。“昔殷之高宗”一層,由上一層的自悼抒憤轉為自寬自解。當時,韓愈雖歷經挫折,但字里行間尚透有自信進取之機,并沒有羨慕像二鳥那樣徒以外飾取悅君主的無知之輩。

作者在序末悄然揭示出“為賦以自悼”的主旨,并再次標舉“遭時”與“不遭時”的對照,與一開頭的“不遇時”呼應,且直貫賦末的“時運”。而實際上,本文的內容并不止于這一點上,其中還包含了對高居顯位而無知庸愚之輩的鄙視,對賢愚顛倒的社會現實的憤懣,以及對自己的期許。同時,作者在聊自寬解中雖透出幾分無奈,但也表現出不畏挫折、待時而起的執著人生態度。

后人評論

近代學者:“遭時者雖小善必達,不遭時者累善無所容焉。”

論佛骨表①

臣某言: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②耳,自后漢時流入中國,上古未嘗有也。昔者黃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歲;少昊③在位八十年,年百歲;顓頊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歲;帝嚳在位七十年,年百五歲;帝堯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歲;帝舜及禹,年皆百歲。此時天下太平,百姓安樂壽考,然而中國未有佛也。其后殷湯亦年百歲,湯孫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九年,書史不言其年壽所極,推其年數,蓋亦俱不減百歲。周文王年九十七歲,武王年九十三歲,穆王在位百年。此時佛法亦未入中國,非因事佛而致然也。

漢明帝時,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后亂亡相繼,運祚④不長。宋、齊、梁、陳、元魏已下,事佛漸謹,年代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度舍身施佛,宗廟之祭,不用牲牢⑤,晝日一食,止于菜果,其后競為侯景所逼,餓死臺城,國亦尋滅。事佛求福,乃更得禍。由此觀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

高祖始受隋禪,則議除之。當時群臣材識不遠,不能深知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闡圣明⑥,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常恨焉。伏惟睿圣文武皇帝陛下,神圣英武,數千百年已來,未有倫比。即位之初,即不許度⑦人為僧尼道士,又不許創立寺觀。臣常以為高祖之志,必行于陛下之手,今縱未能即行,豈可恣之轉令盛也?

今聞陛下令群僧迎佛骨于鳳翔,御樓以觀,舁入大內⑧,又令諸寺遞迎供養。臣雖至愚,必知陛下不惑于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豐人樂,徇⑨人之心,為京都士庶設詭異之觀,戲玩之具耳。安有圣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難曉,茍見陛下如此,將謂真心事佛,皆云:“天子大圣,猶一心敬信;百姓何人,豈合更惜身命!”焚頂燒指⑩,百十為群,解衣散錢,自朝至暮,轉相仿效,惟恐后時,老少奔波,棄其業次{11}。若不即加禁遏,更歷諸寺,必有斷臂臠身以為供養者{12}。傷風敗俗,傳笑四方,非細事也。

夫佛本夷狄之人,與中國言語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假如其身至今尚在,奉其國命,來朝京師,陛下容而接之,不過宣政一見,禮賓一設,賜衣一襲,衛而出之于境,不令惑眾也。況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兇穢之余{13},豈宜令入宮禁?

孔子曰:“敬鬼神而遠之。”古之諸侯,行吊于其國,尚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14},然后進吊。今無故取朽穢之物,親臨觀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舉其失,臣實恥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諸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疑,絕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為,出于尋常萬萬也。豈不盛哉!豈不快哉!佛如有靈,能作禍祟,凡有殃咎{15},宜加臣身,上天鑒臨,臣不怨悔。無任感激懇悃之至{16},謹奉表以聞。臣某誠惶誠恐。

【注】

①佛骨:此處指佛教始祖釋迦牟尼的一節指骨。表:文體名,古代臣子上給皇帝的奏章的一種,多用于陳情謝賀。②法:法度,這里指宗教。③少昊:姓己,一說姓贏,名摯,號金天氏。④祚(zuò坐):此指君位。⑤牲:祭祀用的牲畜。牢:古代稱牛、羊、豬各一頭為太牢(也有稱牛為太牢的),稱羊、豬各一頭為少牢。⑥推闡圣明:推求闡發高祖英明的旨意。⑦度:世俗人出家,由其師剃去其發須,稱為“剃度”,亦單稱“度”,意即引度人脫離世俗苦海。⑧舁(yú于)人大內:抬入皇宮里。大內,指皇帝宮殿。⑨徇:順從,隨著。⑩焚頂燒指:指用香火燒灼頭頂或手指,以苦行來表示奉佛的虔誠。{11}業次:世俗生業,工作。{12}臠(luán巒)身:從自己身上割下肉來。臠,把肉切成小塊。{13}兇穢之余:尸骨的殘余。{14}茢(liè列):苕帚,古人認為可以掃除不祥。祓(fú服)除,驅除。{15}殃咎(jiù舊):猶“禍祟”,禍害。{16}懇悃(kǔn捆):懇切忠誠。

《論佛骨表》寫于元和十四年(819)正月,韓愈52歲。憲宗皇帝派遣中使杜英奇押30名宮人去鳳翔迎佛骨,京城一時間掀起信佛狂潮,韓愈不顧個人安危,毅然上《論佛骨表》,痛斥佛之不可信,要求將佛骨“投諸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疑,絕后代之惑”。沒想到這樣一篇寫得很有道理的文章,差點為其引來殺身之禍。唐憲宗看過本文之后大怒,竟要處死韓愈,幸而得到宰相裴度和重臣崔群等極力營救,總算免除一死,但被貶到邊遠地區潮州去當刺史。

文章緊緊圍繞迎佛骨這一事實,列舉事例,反復申說,寓貶于褒,辭雄氣壯。大聲疾呼采取堅決的反佛措施。首先,文章列舉了六朝君主事佛而年促的事實,提醒唐憲宗吸取歷史的教訓。唐憲宗迎佛骨的理由是求得“歲豐人泰”。因而韓文一開篇,便考察了上古至漢及六朝的歷史,從正反兩方面來論證帝王年壽長短與事佛的關系。得出了似乎不容置疑的結論:“由此觀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

其次,文章以唐高祖沙汰僧道的事為法,希望唐憲宗行高祖之志。文中說,“高祖始受隋禪,則議除之。”這是指武德九年,太史令傅奕上書請除佛法,唐高祖“亦惡沙門道士茍避征徭,不守戒律”。但是由于“當時群臣材識不遠”,即指中書令蕭璃堅決反對,“其事遂止”。這段話是從君與臣兩個角度講的,一是勸唐憲宗效法唐高祖,繼續“推闡圣明”。言外之意圣明的皇帝理應像唐高祖那樣排佛;二是對“當時群臣材識不遠”,深以為憾,并表明自己今日有志于“推闡圣明,以救斯弊”。

在寫作方法上,韓愈是很花費了一番心思的。由于進諫的對象是皇帝,就必須講求論辯的方式方法,話要說得委宛曲折,而不能像《原道》那樣直斥佛教的荒謬與虛妄。譬如后一部分,韓愈指出唐憲宗迎佛骨勢必引來無窮災害,勸諫憲宗加以禁止。這段文字直接針對唐憲宗迎佛骨一事而發表議論,卻采取了委曲的筆法。先說唐憲宗未能行高祖之志,反而放縱佛法,使其盛行,所謂“今縱未能即行,豈可恣之轉令盛也”!再說事佛是愚冥之舉,圣明的天子不會惑于佛。作者將唐憲宗虔誠敬奉佛骨的行為說成是“為京都士庶設詭異之觀、戲玩之具耳”,而不是真心事佛,這樣說是小心巧妙地為皇帝開脫,可實際上卻使憲宗進退維谷。

本文還非常注意用長句,理直氣壯,一氣呵成,中間由整齊的四字詞組組成,有力地表達了自己的感情。句中的語言組織是彼此有機聯系的,所以能做到似斷實連,連中有斷,收到氣勢雄渾與凝練峻潔相濟之妙。這種委婉迂回手法是盡量不直接揭示憲宗的荒謬舉措,而是在表面稱頌之下含蓄表達迷信佛教的危害,以期引起憲宗的反思,進而中止集體迎佛的鬧劇。

韓愈的一生都在為“攘斥佛老”而不遺余力,作為儒家的忠實信徒,這篇文章是他反佛的代表作,中心論點是“佛不足事”,堅決反對憲宗拜迎佛骨這一迷信舉動。文章的思想內容充分顯示了作者反佛明儒的立場。雖然最終結果是“亂亡相繼,運祚不長”“事佛求福,乃更得禍”,禮佛不但不能長生,反而大多短命夭促的事例,觸犯了正在做“太平天子”和“長生夢”的憲宗皇帝的忌諱,以致要把他處以極刑。韓愈因上一道表進諫而獲罪,這可以看做是開文字獄之先河。這在佛教勢力非常強大、朝野上下佞佛成風的形勢下,具有重大的現實意義。

后人評論

李塗《文章精義》:“司馬子長文字,一二百句作一句下,(更點不斷。)韓退之三五十句作一句下,蘇子瞻亦然。初不難學,但長句中轉得意去便是好文字,若一二百句三五十句只說得一句則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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