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至第二場后,陸壓就拖著陵嫣離開了比賽地,陵嫣還意猶未盡,陸壓同她說,若是他贏了太多,怕被賊人惦記,何況,還得給人留個活路不是?
聰穎如陵嫣,很快明白陸壓意思,何況今日所贏足夠他二人吃喝一陣,方才陵嫣還瞄到公示欄有其他懸賞,捉拿緝盜之類實在容易,她準備這兩日除卻尋許氏一家蹤跡,就是去賺點懸賞,銀子多少都是錢,從前二姐同她聊天,回答她問題還要收她一文錢呢!
這么一想,他們南荒確實窮了些。
不知是不是錯覺,陵嫣上次拿著果脯吃,是在襄州城,之后陸壓就私自開了一間廂房,陵嫣低頭看著此時手中的果脯和糖豆,突然就不甜了。
他是有預謀的!幸而她已察覺他的陰謀!但陵嫣一想,其實也無妨,省一間客房錢呢!何況,她同陸壓本就是夫妻,只不過還沒回三界宴請賓客罷了,說來這事她從前并未想過,從前她只同他有情,并未到談婚論嫁地步,如今不同,她反復同自己說,她同陸壓是有姻緣書的,更何況都有夫妻實,雖說仙界皆不大在意排面上事,民風甚為淳樸,有些拜了天地就算夫妻,但她怎么說都是南荒三小姐,還是得請一下親戚賓客的。
問題又來了,她家人丁雖不多,但阿爹同僚卻多,光是四神獸一大家拖家帶口來,就得好兩桌,還不算南荒本府之人,地界酆都大帝和東岳帝君都算她師傅吧,這總得請吧?再算上閻羅們,還有白左使啊,黑右使啊,孟婆不知有空否,往天界算,姐夫和二姐必然是他這邊的,陵嫣邊吃邊扒拉著手指頭,不住嘖嘖稱奇,心想從前二姐婚事亦未鬧如此大陣仗,全因二姐勤儉持家……
還不是因為她朱雀家在仙界八荒最窮!
陵嫣欲哭無淚繼續掰手指,怎么說她夫君也是神尊吧,也不能太寒酸吧……
注意到陵嫣面上表情極為豐富,陸壓著實好奇,進屋都半盞茶了,她倒是很自覺坐在床塌上。
因他著實好奇,不自覺用了讀心術,剛一聽就險些摔了茶杯,他夫人年紀輕輕,心中所慮反而同長者一般,連他這邊迎請之人都在盤算。陸壓憋著笑,手臂支在桌案上,望著他夫人——令人愉悅的漂亮。
待陵嫣心中已算了七七八八,差不多敲定下全部迎娶出嫁事宜,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入了房間,陸壓已趴在桌案上熟睡。
“許是這兩日未曾休息好,累了吧……”
躡手躡腳走到陸壓邊上,低頭看他,陸壓睫毛挺長,羽絨般細密,他趴在桌案上顯得衣襟有些寬大,他束發一直極簡單。陵嫣想,其實,她雖知曉他身份,卻并未好好聽陸壓講過他自己更多事,他這個人,看著對萬事萬物漠不關心,任由其自生自滅,實則最是愿為蒼生死而后已。說他心思深沉,又卻溫柔無痕……
他很純粹,喜則喜,厭則厭,但他藏的極好,她記得自己是凡胎時,他著實沒給過自己好臉色,笑臉都無,只因他覺得那時面對之人并非她。他對自己,確實談得上“至死不渝”四字。
陸壓略微皺了眉,朦朧間醒來,見陵嫣正低頭俯身瞧他,秀發散了他一臂,同他的發連在一起,他想起凡世有詩云: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陸壓輕柔的卷起她發尾,纏繞、纏繞……
“怎了?這般看著我?!标憠和⒅约旱牧赕?,淺笑,輕輕仰起頭,拉過陵嫣,輕吻她唇。
窗外有悠悠鳥鳴,河水潺潺,槳聲連連,屋內,卻是墻上人影疊了一塊。
……
屋外日頭雖毒辣,卻已寅時近卯,天氣已涼了些,此時的北荒和西域早已天寒地凍,陵嫣趴在窗口,瞧著樓下水道中有叫賣糯米團的,她招手問船家要兩個,她還未嘗過是何滋味,拿了繩子遞給船家,船家在筐中放了兩個,她拎上去,拿了團子,將銅板放在筐中,遞下籃筐,船家自解了繩子拎著筐,劃著船繼續順河而行。
到手的糯米團子用荷葉抱著,還有些燙手,陵嫣吹了吹,咬了一口,糯米團子中裹了肉糜,清清淡淡,有些好吃,她又咬了一口,這次又咬到咸蛋黃,原是糯米之中有肉圓,肉圓之中有咸蛋,香咸可口,陵嫣不覺感嘆姑蘇城之人,食個小點也如此精巧,也得讓大哥學一學。
“唔……”
一聲低哼,陸壓在床榻上伸了個懶腰,每每精疲力盡后,他總是睡得極好,方才也不例外,只他不曾想陵嫣卻全無疲憊,這倒是出乎他意料,他衣衫不整,露了半截雪肩,揉了揉眼,這才看清陵嫣捧著什么,一口一口嚼著。
“我問樓下河道中船家買了糯米丸子,味道極好,你醒了正好吃些,吃完我們出去逛上一逛,一邊尋些飯食,一邊打聽‘許太守’下落?!绷赕虒⑴疵淄枳舆f到陸壓面前,抬了抬手讓他接住。
陸壓穿好衣衫,坐到桌前先飲了杯茶,默不作聲吃了糯米丸子,確實不錯,“你若喜歡,去昆侖山,我給你做,如何?”陸壓研究起手中食物。
“你還會做飯食?”
“活了億萬年,沒餓死,總歸會點,雖不及你兄長擅長?!?
“那昆侖山有雞還是有鴨?純天然散養的嗎?能賣錢嗎?”
……
有一刻陸壓有些感嘆,不知陵光如何能做南荒帝君,窮的女兒如今見了什么都想起“錢”,婚嫁之事因缺了銀兩都能哀嘆,現在更要來凡世賺取嫁妝,也是苦了他夫人。
他才想起,他不曾同陵嫣說起,他那昆侖山,遍地寶貝,想要什么,他都有,無需她節儉。這事,一直忘了,未曾同她明說,改日得同她說一聲,免得她將來又說自己誆她。
這里落日都比曾經的久安城早,代國果真幅員遼闊,一日之內陰陽不明。
上燈的街上普通白晝,每家每戶懸掛著紅燈籠,映得人都嬌羞起來。
石板路已被來往人群磨的有些光滑,姑蘇城的地都是石板路,比之久安城都平整華麗些,家家柱子刻著祥瑞之獸,竟然瞧見他們四神獸模樣,不過凡人刻的丑了些,他們神獸元身美的美,霸氣的霸氣。
挑著擔的販夫走到角落停下,擺出麥芽糖塊,陵嫣咬咬牙買了一大塊,她最喜食甜,麥芽糖香甜氣息惹得她不自覺感嘆活著真好。
拿起的麥芽糖正要塞進口中,想起陸壓,猜他都不曾嘗過,她正欲回頭喚他,不想陸壓將頭擱在她肩上,居然剛好。
“為夫亦想吃,啊——”陸壓帶著兩分撒嬌口氣,張了嘴。
“大庭廣眾之下,成何體統。”她雖嘴上這么說著,卻還是拿了一塊麥芽糖塞進陸壓口中。
“說點正事,我們去何處查躲藏起來的許氏一大家?”
姑蘇城,城里城外如此大,他們若要靠自己找,著實困難了些。
“許太守或許不好找,但許太守之子,許德全,可不是耐得住性子,姑蘇城春樓和花樓,怕是最易撞見他?!?
“何以如此肯定?”
“凡世有句話,‘小隱隱于野,大隱隱于市’,說的乃是隱士頓悟尋道,與周身有關又無關之理,實則這理用于藏匿亦是良策,襄州城許太守,可不是善類?!标憠荷踔烈上逯莩鞘兀S太守同叛軍有關。
然他僅僅是猜測,但他卻已明白為何代國會如此,亦想明白李長修在布什么局。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置之死地而后生?!标憠嚎聪蚶C品攤上的一副幼虎嬉戲圖,默默說。
“那你我這兩日去花樓埋伏?我又得換男裝?”
“不必,在襄州城群芳樓,我瞧著你舞跳不錯,這次你若有興趣,大可再試上一試?!?
說時遲那時快,陵嫣一把箍了陸壓胳膊,抱著他免得他逃了去。墊腳趴他肩頭,另一手挑了他下巴,嫵媚一笑,“你竟舍得我舞給他人看?”
“自是不舍得,你若去了,我日日包圓即可,還能勾得人好奇,漲了身價不說,沒準還能釣到許大少爺?!?
“哦?你真這么想?”陵嫣手指順著陸壓下巴滑到他喉結處。
“夫人莫要當真,我自是不愿,不過同你玩笑罷了?!?
見陸壓面露窘色,陵嫣倒是一笑。
“我卻當了真?!?
“你是不怕我醋上一番,滅了眾人口?”
“你會嗎?”
“怎的不會?”陸壓反問時想起自己從前,于他而言,確實會滅口,畢竟他從不是什么有情有義善良神仙,起碼他自己是認可的,旁人會不會想他乃仁義神仙……恐怕沒有。
“我看你不像。”
不像?陸壓苦笑,他夫人著實觀人不行,他多了一絲憂慮。幸好他收了她,否則早讓人騙了去。
“因為我在,你便不會做這事,你若做了,我便要生氣,你豈會惹我生氣?”陵嫣沖他狡黠一笑。
陸壓心想:片刻前還疑慮她心思單純,識人不明,她方才一說,他才覺得是自己小覷了她,其實陵嫣心中,什么都懂,更說明,她已全然接受了他,將自己做了他的寶,這很好,他亦希望她如此想。
“我先前對你說,打聽事,其實不必麻煩,去酒館、茶攤即可,并非妄言,這類地方人員混雜,最是情報交換之地,城中稍有風吹草動,必是這里口耳相傳?!绷赕填I著陸壓就往人多處走。
所謂成也如此,敗也如此??诙鄠髦挛幢厥羌伲参幢厥钦妫陨鋈诉@物起,便多了幾多麻煩事。陸壓想,從前神仙少,沒有凡世之人,他并不覺得冷清,如今凡世之人加了三界眾神,萬萬生靈,他亦未覺熱鬧。
旁人的歡喜悲傷不過是他們的,與他并無聯系,誠然是他創了世,但眾生有眾生命,他懶得管。
只他這時想起了李長修,古往今來,凡世萬千變化,較之仙眾三界,凡世才當得起滄海桑田、變化萬千,朝代更迭,一代又一代,李長修于其中,實在渺小,他握在手中的,不過是一縷青煙,他卻想著太平幾世。
他是八殿閻羅黃長行的仙魂,他確實當得起閻羅。
李長修,不過是大破大立,臣民失去了自由和生命,方懷念起從前日子的好,但這些動蕩和猜疑,偏聽偏信,也是臣民自己種下的因,李長修,不過順手給了他們一個果。
當他和臣民有了共同擊殺的反叛者,左相,叛軍早晚會被消滅,而鬧事的群眾,卻會倍加呵護他們得到的安穩日子。
這便是李長修忍了叛軍所為的因由。誠然,他不是幕后黑手,但他手上粘著的,何嘗有干凈過。
退一萬步說,誰人手上不曾粘了血污?
人知言壞人必須亡,但亡的命亦是命,可惜還是不可惜?
這重要嗎?
不重要。
陸壓瞧著酒館中三三兩兩嚼言語之人,身旁還有倒了一杯酒推與他的陵嫣,他并不想救誰,他只想與眼前之人活過億萬之久。
“自打進了酒樓,你不曾多說一語,有心事?”陵嫣用自己酒杯碰了一下陸壓手中酒杯,“嘭”的一聲,聲音很是清脆,撞進陸壓心中,似是喚醒了他。
“我在聽他們言談之語,是否有你我要的情報。”
“聽出什么了嗎?”陵嫣湊近陸壓,小聲問。
“在談論墻上告示,許太守,原是同姑蘇府李家有親?!?
陵嫣剝了一顆花生,塞進口中,“李家?”
“似乎是外戚啊,李長修日子著實不好過,內憂外患,如此看來,這事,還真得你我二人替他解決了不可?!标憠河貌枭w撇了撇浮茶。
“權當你我二人送他‘久別重逢’之禮?”
“但那‘李家’可不會直接出手救‘許太守’吧?怕是藏了哪里?!?
“姑蘇城如此大,如何能尋得到?”陵嫣犯了難。
氣定神閑如陸壓,繼續為他夫人添酒,道:“容易,你只需喚只雀鳥來,叫它跟著‘李家’府中人,多幾只一起跟著,總比你我二人費盡心思強,如此,豈不容易?”
正在剝花生殼的陵嫣愣了一下,繼而歪頭一想,對啊,她乃仙界朱雀,這凡世鳥類哪有不聽她的?她怎的就不曾想到?她略一反思,怕是她如今還將自己做為“迪麗古麗”而活,她是迪麗古麗不錯,但她更是仙界南荒三小姐陵嫣。
“你怎會想到這招?”
“因你時刻在我心中,我自然記得你能做什么?!标憠簞兞艘活w花生,塞進陵嫣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