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你們在說什么,但是,太子,此事……另有隱情……”迪麗古麗不知該如何制止這兩人,她這會兒還有混亂,代國太子就是他們昨日遇見的面具少年,這么容易認出來,戴什么面具,怕別人不注目他嗎?
“這是個誤會……”迪麗古麗看著陸壓道君絲毫沒有饒過李長修的模樣,她掀了被上前就按住陸壓道君手。
“今日,我約了太子商議聯盟一事,但剛才有歹人意欲行刺,陸壓道君才來此查勘。”她心想這兩人再不給她轉圜余地,她都沒法自圓其說。她拼命給陸壓道君使眼色。
本意簡單粗暴,打算直接讓李長修招供的陸壓道君,看著迪麗古麗焦急模樣,他想了下,還有很多需要同她言明,她能不能接受自己是創世神夫人,而非她真主子民這件事,都是個問題,這次先且由著她吧。
既然她要和解,他便放過李長修,但八殿閻羅黃長行他早晚要去收拾一番。陸壓道君收了劍,語氣生硬地說:“得罪太子了,誠如公主所言,貧道只為護衛公主安全。”
壓迫感突然消失,李長修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抹了抹額角汗珠,正欲反擊,卻聽陸壓道君陰陽怪氣說此話,不覺火冒三丈。
“你!”
“不想代國皇宮防衛如此松散,門外已被人下了迷煙,若不是貧道在,恐怕今晚公主要吃虧。不知太子半夜來此所謂何事?”
迪麗古麗差點被陸壓道君氣背過去,她半柱香前才說她約了李長修談盟約之事,這個陸壓道君還給太子難看,迪麗古麗上去就是一腳踢在陸壓道君小腿上。
“你話多!”
方才陸壓道君同李長修講話時,迪麗古麗便要取衣衫,大半夜,自己僅僅著了內衣確實不像話,她剛要取,便見陸壓道君用劍挑了遞她。
她又羞又惱,探手取了馬上穿好,她怕說不清,雖說早晚要逃的,但她也得留個好名聲吧?
“你兩先去屏風外等我,深更半夜的……略有不便。”
著實不便,她雖套了外衫,但畢竟不是正襟,陸壓嘆了口氣,拎過李長修就將他拖了出去,李長修踉踉蹌蹌,不曾想這陸壓道君看著清瘦,氣力卻如此大,他對三界之事亦非清楚,他只是神仙仙魂罷了。
兩人在塌上對面而坐,陸壓道君倒是很自在的自斟茶水,也不看李長修,李長修端坐,在思慮事情,李長修知道對面之人,必然不是凡世之人,但為何出現在此,他覺得這事恐怕還與里面那位西域公主有關。
不多時迪麗古麗便過來坐下,一落座就看向李長修,言:“太子殿下,我有很多事要請教,還請務必解惑。”
“你問便是。”
“我不喜歡拐彎抹角,我就直言了,為何太子修書于我父王,而非直接修書我族大首領?”
“你族內,有我父王內線,若要避開,總歸難些,何況修書于你父王明言護你周全,為父者一是欣慰,二是放心,你來我代國,大可過你自己生活,本宮不會干涉。”
“可是……為何?”
李長修瞧她時,她還是戴著面紗,他本來到此世,心心念念就只有一個念頭,他要回鶻族的那個小公主,從出生到現在,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誰。
“為何是我?”迪麗古麗見李長修不說話,追問一句。
案上的燭火略微晃了晃,陸壓低著頭,胳膊直在腿上,斜視李長修,他也想知道。
“因為,黃長行有執念,我便是那縷執念。我來此,便是要護一人周全,這是我一生的使命。”李長修直言無諱,但即便如此,他說此話時還是略帶感傷,他望向陸壓道君,但陸壓道君只略微瞇起眼,似是要瞧他說的是不是真話。
李長修雖不知陸壓道君何許人也,但他知道此人必然是三界之人,他必須誠懇,“句句屬實。”他又補充一句,他說的是實話,他和八殿閻羅乃是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面前這位明顯知曉什么,卻不畏懼八殿閻羅名頭,可見不是好惹的,他據實已告遠比扯謊更能得信任。
“黃長行是誰?”迪麗古麗從未聽聞此名,她也不知這二人在隱瞞什么。
現在的局面,迪麗古麗覺得自己更像個局外人,但她有她的事,她沒忘記她的故國,還有大片領土在突厥人手中。
“太子殿下,此次邀我族和突厥一脈,是否……有什么計劃?”她覺得自己其實不該問此事,李長修恐怕也不會告訴她什么,她之前就覺得這李長修非善類,但她還是掛念故土,她雖初始來了便逃跑,但此時她覺得并非這么容易,她自己都是九死一生方到了久安城,若沒有她師傅和陸壓道君,如今她可能死了好幾回。
“本宮意是勸和突厥和回鶻,但突厥新起的小可汗,阿史那社,卻非善類,恐有些棘手。”
“何解?”
“他昨日來拜見,就言對公主甚是鐘情,要同我公平競爭。”
“等一下,你?”迪麗古麗上下看了李長修一眼,她猜得沒錯,李長修確實在等老皇帝薨逝,可能不用等,他明日就會出手了結老皇帝,他像做這種事之人。
“本宮雖是代國太子,亦是地界之魂,說到底,代國太子終究是一時的。”
一直沒說話的陸壓道君在閉目養神,他在思索,雖說黃長行在他尋陵嫣仙魂路上使絆子,但他終究也是為了護陵嫣,雖然他的方法陸壓不是很喜歡,不讓陸壓尋到陵嫣,他自己仙魂卻能霸占陵嫣此生,凡世之事終究要在凡世解決,既然陵嫣此世要了解些事,權當她在凡世歷劫便好,他護她周全便好,還得告之陵禮,他已尋到陵嫣,將陵嫣帶回三界,還需替她脫凡胎俗身,方能重回仙階,尋個日子得讓迪麗古麗飲了孟婆的“解語花”藥水,她能憶起多少往事暫不說,他現在不僅要心念舊人,還需憐取眼前人。
此后的億萬年,陵嫣都將這模樣,同他白首不離。
他從前便知她美,那時她美得恰當好處,如今卻美得極具侵略性,配了她的紅妝,更顯妖嬈霸道,他一時有些不適,但她就是她,她什么樣都好,只要他在她身邊就好。
“你二人,先回去,我今日有些亂,我要想些事。”迪麗古麗一時有些頭疼,二人在她房中,她不知先趕誰走,也不知他二人是否有熟識,他二人若是熟識,酒樓相見何以如此平淡,若是不熟,此時二人所言她為何聽不懂?她只想休息,她要睡覺,她腦子有些轉不過來彎,最關鍵,她對陸壓道君突然轉變的態度有些不適。
一個對你忽遠忽近冷若冰霜之人,突然出現對你說非你不娶,無論是誰都會發懵吧?
夜已深,迪麗古麗確實有些困倦,將陸壓道君和李長修請出門,她倒在床上,雖困,卻有些難眠。今夜令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拍了拍自己臉,他們到底在說什么?什么魂啊魂的,聽著就有些怕。
陸壓道君揣著手在迪麗古麗寢宮門口,似有所思,又瞧了李長修一眼,并不打算焚了他,留著有用不說,何況他并不打算再毀凡世,這里是迪麗古麗所處的凡世,她都能為了凡世父王甘愿來他國為質,若是他毀了此世,恐怕就算回了三界,她將來亦不會原諒他,陸壓道君輕嘆了口氣。
“今日之事貧道明了,你自做好你自己事便好,至于黃長行,貧道自有處置。”
“仙君,留步……”
被李長修攔住去路,陸壓似乎并不吃驚,只是盯著他,等他繼續開口,攔他路者,李長修是第一個。
“因本宮雖知自己身份,法力卻有限,并不了解神仙三界……想問仙君,本宮若是歿了,是否就回了地界……”
“你想回去,還是不想回去?”陸壓盯著他,這少年太子面上瞧著稚嫩,好奇心亦是旺盛,黃長行未將這仙魂過一過忘川,既是聰明之舉,亦是失敗之源。
少年太子并不回答,只是望著一個方向發呆,陸壓順著他目光,便知那是老皇帝寢宮方向。
區區仙魂有了自己凡世牽掛,不定是好是壞。忽然間,陸壓對李長修便沒了敵意,他拍了拍他胳膊,便轉角一閃,不見了蹤影。
李長修望著陸壓道君消失的地方,自言自語道:“本宮存在,究竟有何意呢?”這個問題,他自問了千萬遍。
在臥榻上輾轉難眠的東岳帝君,剛坐起身就見陸壓神尊出現在他房中,他瞧陸壓神尊自顧自翹了嘴角,便知是好事,果真他的孽徒就是南荒朱雀三殿下陵嫣。
“神尊,確認了?”
“她的魂靈果真被封了,轉世時八殿閻羅黃長行動了些手腳,前日所見面具男子便是代國太子,亦是黃長行的部分仙魂。”
“迪麗古麗的封印你大可自己解了,你有何可愁?現在解不解開已無意義,反正已尋到她,便不會再丟。”
陸壓扶了額頭,有些難受,“你去尋一下陵禮、陵蘇,需血緣親者取仙根,如今快用上了,讓他們先回仙界等著,我自會帶嫣兒回仙界。”東岳帝君點頭表示明白,但他有一事還需確認。
“神尊,還有一事,阿依努爾身上的魂靈……”
“此事,我多加留意,你先去尋長生他們,我在此處靜觀其變。如何將迪麗古麗帶去仙界,還需她接受……”
東岳帝君已然明了,他匆匆一拜便消失在屋中,陸壓在椅子上坐著,取了玉簪,“你尋到了你主人。”
香囊、玉簪、紅繩手釧、酒葫蘆……他已藏了六萬三千年,如今可以交托迪麗古麗了。
摸著玉簪,他又是笑,又是哭。
他的嫣兒回來了。
他盼了六萬三千年,終是等到了。
迪麗古麗昏昏欲睡間,感覺有人在她耳邊,輕撫了她面龐,掌心溫熱,有些地方略微粗糙,她臉上有些痛,她哼了一聲想轉身,卻感覺誰壓著自己,她動憚不得,她有些怕,她想睜開眼,努力瞇起一條縫,搖曳的燭光中,她瞧著她床邊的似乎是陸壓道君,她頭太暈,反抗不得,又覺得自己此刻必然是做夢,陸壓道君方才已經被她攆出了門,這會可能才逃出皇宮也不定,有李長修,他不然能安全,自己怎的還擔心起他來?
這夢境中的陸壓道君,淺笑如同窗外月光,皎潔而清新,她不自覺心動。
“我雖念著你過去種種,如今你這樣也好,是你便好。怎樣都好。”他說完替她掩了背角,又從袖中取了香囊,這香囊是他日日隨身攜帶的,他很是寶貝,她記得那里裝著緋羽花,他很是愛護。
“你雖變了模樣,但仍就喜這緋羽花,這香囊本就是我為你生辰而做,既然尋到你,當還予你。”
陸壓打開香囊,香囊里溢出零零散散的緋羽花,鋪了半張臥榻。
“你收好,莫要弄丟,以后又問我要。”
“你回來,我自然開心,這六萬三千年,我總在盼見你時該說什么,想了很多次,你會如何出現,誰想你還是你,跳窗這等事也就你做的出,敢用匕首指我者,此宇宙亦獨有你,你現在若覺我當初對你冷淡,怨我便怨,隨你吩咐便是。你過去總說見不到我,因我流浪在三界,居無定所,行蹤難覓,今兒我答應你,今后你在何處,我便在何處,寸步不離護著你。”
迪麗古麗聽陸壓如此說,很是感動,她雖不大明白陸壓到底是對自己說話,還是對他已故夫人所言,但他說自己跳窗之事,她便知他說的是她,她覺得可能陸壓說的真的是她前世之事,但他同她都如此年輕,前世之事,如何知曉?但她知道,他說的必然是她,因他笑得雖甜,卻絲絲苦楚,他是否熬過了很多艱難日子?
她不是沒念過他,但她覺得自己不能奪人所愛。
“我于這天地億萬年,從未有此執著,旁人待我如何,我不在意,但你若待我多上一分我便喜,少一分便憂,最怕你將我作路人,毫不在意。我施了昏睡訣,你好生歇息。我會一直在。”
陸壓將香囊放在迪麗古麗枕旁,起身準備離開,身后響起迪麗古麗模模糊糊聲音。
“……我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