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下時，冷得兵士們不住哆嗦，卻又因緊張而紅了臉，數十萬人面對前方黑壓壓敵軍，泥坑里飛濺出的水漬濺了鎧甲一身，烏云滾滾，向代國兵士壓來。

半時辰前。

本該兩天前同駐軍匯合的陵嫣他們，此時很是被動，回報的探子剛回來，不曾想，話還剛說了兩句，就被一箭封了喉，眾人順著箭的方向看去，就見山坡上有一男子，才拉滿了弓，沖著太史恭就是一箭，萬幸他發現及時，被他用箭擋了。男子箭術了得，如此遠的距離尚能一劍封喉，可見絕非善類，陵嫣從旁邊兵士手中拿了弓，揚鞭追了去。

這等放肆之人，膽敢獨闖敵軍，不是有埋伏就是一腔孤勇，他逃跑路線必然是同他族人匯合之處，陵嫣到是想見見此人。

見陵嫣追了去，陸壓雖說放心，卻終究牽掛，但此時他不能不管身旁的幾十萬代國兵士。

追至山頭頂，陵嫣才看清情形。

山下便是突厥人，她不知有多少人，只知道一個個黑點越來越近，像是傾斜而下的洪水。

陵嫣彎弓，拉滿，對準方才射箭之人，略微偏了一點。

“嗖——”箭無虛發，直沖著方才那箭手而來，男子似是察覺到后面有異響，剛一側臉，略微偏向一邊，不想正回頭，陵嫣的箭卻正中他轉彎方向。

她預判了他的行動！男子驚恐的睜大眼睛，正欲再躲避，卻已來不及，箭鋒擦著男子的臉頰過，霎時間男子面上留下鮮血，箭卻絲毫沒有減弱威力，直接一箭射中男子馬匹，馬匹應聲倒地，將男子甩出去，男子在空中轉身，穩穩跪落地，他拿起腰間佩刀，沖著陵嫣。

區區一屆女子，臂力如此驚人不說，箭術亦是如此了得，男子定睛一看，遠處的女子，并非代國之人，倒像是……回鶻族人？

即便遠觀，亦能窺得她容顏似月下芍藥，美艷卻英姿颯爽，一身護甲亦擋不住她曼妙身材。

男子爬起來，從他人手中接過馬匹，一個翻身上馬，掉頭就往人山人海的突厥大部隊后方奔去，陵嫣一人孤零零牽著馬站在山頭上。她舉起拳頭，揮了揮。

“是大部隊來襲。做好準備！”太史恭吩咐下去，兵士們馬上列出隊形，后方補給則離的遠些，他們亦是要保護自身。幾百戰俘瞧見大部隊來襲，反倒來了精神，感覺自己得救了，不想陸壓回頭瞥了眼這群戰俘，他們故意拖慢行軍速度，陵嫣又不忍直接殺掉，畢竟已經投降，但陸壓卻不是這般想，此時陵嫣不在他身側，他多少放開些手腳，果真見他彎腰對著身后小隊人馬說了什么，這隊人馬便往戰俘那趕去。

“為免戰俘同來襲敵軍里應外合，眾將聽令，就地斬殺突厥人！”

陵嫣還在盯著前方，她并不曾察覺，身后戰俘們已呼天搶地，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一一被斬殺。即便是戰俘，若是誤事，更加留不得。陸壓冷靜的盯著身后被處決的突厥人，這一刻他威嚴的模樣刻在眾將士心中，此人傳說是道長，卻殺伐不眨眼，全無修道之人心，一時間兵士們又敬又怕。

他做的并無錯，敵人，即便投降，匍匐在你腳下，亦不過是為活命，真不想惹事，根本不會參與其中，但凡涉足利益，再無無辜往死一說。

是神是魔，無人可以定義陸壓，他只尊崇自己的道義。

仁慈，需在自保之后。

兩軍對戰，荒茫原野，只風聲中夾雜這突厥人呼喊聲，不知何時黑云襲來，并非好事。

寒風凌冽，陵嫣在風中嗅到一絲血腥味，或者說，此荒原中必然裹挾血味，待她回過神，只聽聞身后有人高喊一聲“放箭”，賽過天邊烏云的飛箭由上而下，自她身邊越過，鐵器寒光，令她心驚，甚至有一個停頓間，陵嫣從哪些密布的箭頭反光中瞧見自己那張驚恐的臉。

面對接踵而至的飛箭，對面沖來的敵軍霎時間頹了不少，或是人仰馬翻，或是赤膊上陣，不知誰人開始叫喊拼殺，陵嫣只記得千軍萬馬從她身邊略過，她站在山坡頂，注視著泥點一般的人群，由兩股匯成一起，顏色分明，混在一起，又見代國兵士意欲包圍對方，優勢明顯，她卻只佇立山頭，陸壓來到她身側，看了眼戰場，目光移回他夫人面上。

“夫人在想何事？”陸壓不動聲色，捋了捋陵嫣碎發。

“第一次見到戰爭場面，從前總覺得自己能打遍三界無敵手，我想著自己揮劍破敵，這一刻真要我去了戰場……”她話還沒說完，一直飛箭直沖著陵嫣而來，在距離陵嫣眼前時，陸壓一把抓住箭，從他夫人面前挪開。

“活著，并非易事，若非一戰定乾坤，哪來后世功績尋？夫人切記，絕仙劍，殺孽重，你要學會控制它……”

陸壓笑著將手中箭丟下，拍了陵嫣坐騎，坐騎一驚直沖向戰場。

像木枝卷入汪洋瀑布般，陵嫣覺得自己身處混亂之中，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自己手中的劍，陵嫣是第一次于凡世之中，拿出絕仙劍，此刻她根本顧及不到絕仙劍是否精美，是否同從前變了模樣，她只記得自己化出絕仙劍，一路沖進敵陣中。

絕仙劍同尋常仙器是不同的，歷過三次毀天滅地三界大戰，威力豈是旁的仙器可比？陵嫣才拔了劍，劍氣就無差別傷了幾人，陵嫣記得陸壓所言，控制它，她又記起幾萬年前，陸壓層對她言，絕仙劍會依據持劍者仙力能力各方面，發揮出不同效果，陵嫣調整自己溢出的仙力，盡力保持平和，即便是屠戮，也要心如止水。

可是，控制絕仙劍豈是容易的？陵嫣甚至想收了絕仙劍換自己的“塵緣”上場，然而，若此時都控制不住它，以后若是于三界真有為難時，她即便持了絕仙劍，也用不得，那豈不得不償失？陵嫣覺得既然來了凡世，權當練手了，雖說有些不厚道，但……她也只能如此。

不巧，方才的烏云這會已開始落雨，先是零星雨點，繼而越下越大，兩方都瞧著參戰人數越來越多，荒原上因落雨，土地開始變得松軟泥濘起來，兵士們前行越發困難起來。

好死不死這會下雨，什么氣運！陵嫣邊想邊揮劍，她劍術了得，突厥兵甚至近身不得，然陵嫣還是有所顧忌，絕仙劍殺起來，并不認人。

她周圍代國兵士卻多，陵嫣正在拼殺，卻感覺身后有一道銳利的目光在盯梢她，她猛然轉身，正見方才射殺探子的弓箭手又在引弓，這次箭頭瞄準了她。

箭本欲直擊陵嫣，但中途略有偏移，正是陵嫣要躲開的地方，然而陵嫣卻往反方向一躲，巧妙避開，她預判了他的預判。最大的防守是速度和進攻，既然防守了，下面就該進攻了。

一腳就將身邊人從馬上踹下，毫不猶豫跨馬就向“弓箭手”那奔，跑一路殺一路突厥兵，竟無人能擋。

那弓箭手男子大驚，眼看越來越近，那人拔了彎刀就迎戰，陵嫣離得越近，他越覺得此女子非常人，美艷不可直視，身上殺氣卻也滔天。

兩人短兵相接，陵嫣橫掃一腳，男子險些掉下馬去，不想陵嫣又是一劍，這次男子本欲躲避，然陵嫣出劍速度極快，幾乎是挑著男子斗篷，將他逼下馬來。

男子在地上迅速爬起，周圍人立馬相互，瞧他模樣，應該是個將領，男子站起先是一聲大笑，又問被突厥兵包圍的陵嫣，“敢問姑娘何人？瞧你這模樣，并非代國中原人。”

陵嫣也不懼怕，只手持劍，道：“在下無名之輩，不足掛齒。”

那人卻笑，“姑娘可不像無名之輩，我突厥里能同我過招者，不過阿史那社一人，如今這毛頭小子也被逼去陰山一代，汗王每欲派兵，他必阻攔，如今瞧著，莫非他惦記代國有此美人？”

“你又是何人？”

“在下同姑娘一樣，亦是‘無名之輩’。”男子笑了笑，又道：“從前聽聞阿史那社去了一趟代國是為求親，他所思之人乃是回鶻族‘國寶’，名：迪麗古麗，此女乃是回鶻族東邊一部落王的掌上明珠，傳言有見之勾人魂魄之貌，于三年前消失于代國皇宮之中，不知姑娘同為回鶻族人，可曾有聽聞？”

“又或是，姑娘識得此女？”

“不論姑娘識不識得此女，見了姑娘，我倒是有幾分勾了魂，不知阿史那社是不是亦是如此？”

這人猜的很準，他必然對三年前之事有所了解，此人又是突厥皇族，又對她之事如此了解，莫非從前代國的細作，同他亦有關系？陵嫣這才仔細瞧著男子。

男子較阿史那社年歲都稍長一些，約摸二十五六，臉上有一道傷，血跡才干，應當是被她那支箭所傷，他長得雖無阿史那社英俊，卻也氣質非凡，加上魁梧高大，更勝三年前的阿史那社，此人甚至比之東岳帝君亦不輸。

此人，必然是突厥皇族，陵嫣心想，他絕非善類。男子對周圍兵士只說了一句“拿下”，轉身要走，陵嫣面對蜂擁的敵軍，毫不客氣，但她見那男子終是匿了蹤影，她連誰都不得而知。

陵嫣不悅，直接絕仙劍一劍橫掃周圍幾丈遠，突厥兵絲毫近不得她身，有突厥兵意欲用繩索套了她，可陵嫣反應快，身手又靈活，旁人根本奈她不得。

但一人戰萬人，不用仙法終究疲累，她大汗淋漓，混著雨水，一時分不清臉上究竟是汗還是雨，雨到小了些，只微微如清風拂面，但雨中血腥味卻飄了很遠，仿佛這個洼地成了血盆大口的怪物，不住吞噬生命。

真正的戰役，沒有一場是輕松的，若不是她仙身，于此戰場，怕是早死了不知多少回，陵嫣本不愿殺生，她發現戰場上，傷了，便要被敵人封喉，連投降都無可能，她想起她答應李長修的事，要將他的兵士都帶回去……

突厥人人數不占優勢，但視死如歸，破釜沉舟背水一戰，陵嫣想她越是遲疑，傷亡更大。

“你是否承的住戰爭的殘酷”，陸壓曾經問過陵嫣，她不曾回答他，她從不曾經歷，雖說她從前自夸，但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從她眼前消失，她低頭看自己手中的劍絕仙劍甚至被染成落日紅，像她衣衫的模樣。

現實遠比你想的殘酷，陵嫣面對前赴后繼的人群，她想起陸壓一遍又一遍對她說的話，她的“道”，她要堅持下去，她能嗎？

“嫣兒！”

于敵軍中，她聽見有人喚她，此時她已殺得分不清敵我。

是陸壓。

“撐下去！”他于圈外一直殺入來到她身邊。

“為夫的錯，我太急了。”陸壓心疼的摟過她，突然手中劍一轉，調轉劍鋒對著沖鋒之人就是一劍，他拔出劍，面露笑意，看著陵嫣，像什么都不曾發生過，他劍柄上的血滴落土地。

陸壓發絲濕潤，碎發滌蕩在耳邊，陵嫣覺得陸壓殺人，像拂去身上一片秋葉一般淡定，一時間她覺得自己并不了解陸壓。

“夫人，無論何時何地，記得一句話，”

“什么？”

“活下去。”陸壓說的認真。

“我明白了。”

不論三界還是萬千凡世，總歸一句話，“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殺，是為了更好的生，即便背了殺孽，也要理直氣壯的活下去。

振作精神的陵嫣決心用絕仙劍，就算有違天律天規，她亦要結束戰爭。

賭上她仙界南荒朱雀府三殿下的名字。

絕仙劍殺傷力又強一分，凡世突厥兵士并未近身，已被陵嫣斬殺，他們驚恐這是否就是所謂的“劍氣”，然他們來不及細思，已成為劍下魂靈。

雖是第一次并肩作戰，但陵嫣與陸壓二人配合極好，陸壓將主攻交給陵嫣，意欲暗算的全部由陸壓抹殺。

陵嫣提著一柄劍，渾身冒著寒光，一身血腥味，踏著累累尸身，她終是走向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