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佩離的生產是在夏日的午夜,悶熱無比,像是有一場大雨將至。
家人守在醫院,隱約聽得到袁佩離的呻吟。連燦在袁佩離身畔守候,牢牢握住她的手。突然天空一陣驚雷,接著呼啦呼啦開始倒豆子似的下雨,接著嬰兒一聲嘹亮的啼哭撕破黑夜,袁佩離和連燦的兒子如寶來了。
如寶長的跟連燦有九分相似,唯一的一分不同之處是嘴巴,那張嘴巴小小的,像媽媽。小家伙哇哇大哭,全家人圍著他笑。
連燦笑著凝望如寶,他十分喜愛這個兒子,男人都喜歡自己的長子,尤其是成功的男人,仿佛自己此生的得意都要在這個孩子的身上得到延續。這一刻他給這個兒子正式取了一個名字——連想越,小名叫如寶。兒子的名字,其實早已經在連燦的心里準備好了。
連燦心心念念想著的是自己的家鄉——吳越之間的一方土地。走出來容易,再回去已經太難。如果可以,他愿意在有生之年,和阿離一起帶著如珍如寶去家鄉生活,在那個大宅子里,屋檐一下雨就滴滴答答落水,落在天井里頭,水像一個珠簾。
在那天井下,晴天是另一番景象。
在那里,連燦度過無憂無慮的時光。
能重新回到故里,是自己畢生的心愿。帶著老婆孩子一起回歸,連燦光是想一想就已經激動起來。然而想到最后都不能歸家的父母,又難免黯然神傷。
胡思亂想間,如寶哭累了,漸漸睡著了,醫護人員給他抱到一邊。
那陣急雨也忽然停了下來。漸漸周圍都安靜了。
醫務人員叫連燦回家休息,明日再來探訪。
連燦跟袁佩離說:“阿離,謝謝你,又為我生兒育女?!比缓蟮皖^吻她。
袁佩離累了,叮囑連燦:“阿燦,明天早點來陪我?!?
回到家里,如珍由保姆帶到二樓睡,空蕩蕩的沒有人迎接他,沒有人跟他說話。只覺得空檔冷清,原來自己的家這樣大,大到一個人在家會覺得孤獨。
索性打開留聲機,選一張唱片。
“絲綸閣下靜文章,鐘鼓樓中刻漏長,檐鈴響響叮當……”
咿呀呀的蘇州評彈調調那樣熟悉,連燦又開始想念故鄉,想起水墨畫一樣的屋子街巷,想起白酥皮餅上的一個紅點點,想起母親拉著手,給自己說故事。想起父親在拿屋檐下教訓自己的威嚴。
去了上海以后,少年連燦總是吃不飽,穿的衣服不是太長就是太短,總是不合時宜。
如今的連燦在一方土地有了自己的聲望、產業、家眷,還有這棟舒適的洋房,大大的客廳,水晶燈耀眼??墒墙裢恚瑩碛辛艘磺械倪B燦十分想家。
想著媽媽,媽媽就來了。
“阿燦,你好嗎?”
是母親。
“母親,您看到如寶了沒有?”
“看到了,那么好看,跟你小時候一個樣?!?
“等他們大一點,我想帶他們回去一趟,看看您?!?
“阿燦,不用總來找我,對你不好。我們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媽媽,你可知道,我獨身在外闖蕩,有多孤單。”夢里連燦變成小孩子,喊母親媽媽,落淚撒嬌。
母親沒有說話,皺著眉頭,忽然不見了。
連燦從夢境驚醒,濕潤了眼眶。